第2章 还活着!
“是不是还很疼?”
是谁?好温柔的声音。跟师父的语气这么像。
几经挣扎,终于得以睁开眼睛——长长的乌黑头发从肩头流泻而下,昏黄的烛光映照着精致柔美的脸庞,使她周身散发着圣洁慈爱的光。
“来,先把这碗粥喝了,你太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那人扶起她,让她靠坐在床头,将桌子上一碗温热适宜的粥递到她手里,温婉微笑着看着低头默不作声呆呆地一勺一勺吃粥的人。
这姐姐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好闻的气味不是脂粉的香味,而是像在旷野的风中闻到过的干冽和清爽。声音也是少有的好听,低低的,每一个吐字都能拨动她的心弦。
以为自己清醒过来的人儿又迷糊了。这是梦里还是幻境?她思索着,努力回忆,想看看能否从记忆终止的地方找到些线索。
那时她正伤心,不知怎的忽然眼前一黑人事不省。醒来就在这里了……
一碗粥见了底,身旁的姐姐又接过她手中的空碗放回桌子上。她快速地回想了一些过往,还都记得很仔细,没有忘记。莫非要等一会儿才能开始忘记阳间的事?也没有看到桥和别的谁,每日里有那么多人离世,奈何桥都是独自个儿分开过的吗?在被下摸摸自己,还是热的,瞥眼看一旁,也还能看到影子……
“你想要歇会儿,还是想说说话?”
眉头轻蹙,怔怔地望着床侧微笑着征询她意见的人。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不是孟婆,对吗?”
好看的姐姐愣了一瞬,微笑着摇了摇头,耐心地等待她下一个问题。
“我……我还活着吗?”
细长的美丽眼睛弯成两弯新月,“你为什么会怀疑自己死了?”
“昨夜……”她摇了摇头,她已经不确定她摔下来的那晚是否是昨天晚上了,“有一天晚上我从很高的山上摔下去了。”
“很幸运,你还活着。”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那……那他是谁?”人间怎么会有那般相貌的人?!
“谁?”
“一位宝相庄严的尊……”顿了顿,思索着该如何描摹那人,“一个像山一样魁伟的男子。”
“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他,他穿了一身的黑色衣裳,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是用斧子凿出来似的。”她的耳廓有些发烫。
“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的头发是白色的,眉毛也是白色的。”
不论她目的为何,也先不论坠落悬崖未死未受重伤是真是假,单就看见先生还能活着,这运气就不是一般的好。
“他是这里的‘先生’。”
先生?是教书的还是行医的?可是看起来哪样都不太像。
“你为什么会坠落山崖?你的样子看起来像跋涉了很久。”
“我叫巽儿,是被师父收养的弃婴,跟着师父四海修行。一年半以前,师父圆寂了。临终前她要我一路南下历练。”
“历练什么?”
“……不知道。”清亮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困惑,那样子像极了飞到院子里觅食的傻鸟雀。“师父好像是要我找人。她说如果我到了她要我去的地方还没有找到人的话,就要我就近找一座庵,落发出家。”
“你愿意出家?”
巽儿点头。
“为什么?你不怕佛门凄苦吗?”
“不怕。我只有努力修行,死后才有可能见到师父。我努力修行了,也才能帮助更多的人。”
“你师父要你去哪儿?又要你找什么人呢?”
“师父要我去南楚。但是让我找什么人,师父没有说。她只说我如果遇到了会有感应。”
“什么感应?”
“师父说遇到了就会知道。”
“你从哪儿出发的?”
“汉。北汉。”
“从汉到楚这一路都是战乱,你师父不怕你遇险吗?”
“遇险也是修行。不过,师父给了我一张图,我按照图走,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大的危险,就,就除了掉落山崖。”
“我能看看那张图吗?”
“嗯。在我包袱里。”
巽儿在床尾看到了自己的包裹。好看的姐姐将包裹递给她,她打开,从里面拿出师父的图递给身旁的姐姐。姐姐打开地图看了一会儿,递还给她。
“敢问尊师法号?”
“师父没有法号。”
“那你知道你师父的俗家姓名吗?”
“不知道。”
好看姐姐微微侧头,思索了顷刻笑着起身说:“天晚了,你休息吧。明日我们再聊。”
巽儿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望着离去的人,心里念着:师父,她好像你啊!我对她生了熟悉和不舍,这是你说的感应吗?她是你要我找的人吗?如果是她,多好啊……
往日五更末巽儿就会自动醒来,但这一日清晨她睁开眼睛时屋内已大亮。猛然从床上坐起,为自己的嗜睡和失礼感到惭愧。
整理好床铺,从包裹里拿出仅剩的一套单衣替换身上这件脏了也破了的衣裳。将替换下来的衣裳叠好放进包裹,预备缝缝补补继续穿。梳了头发,背上包裹,环视了一圈收留自己度过……不知道多久的房间,轻轻道了声“谢谢”。
拉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清凉令人精神一爽。
晨光照耀林木,朝发之气弥散四野。
这真是一处净土宝地!哪一日这世间才得人人都能享有这样的清宁安定?
一只燕子游弋晨光扑飞而来,落在院中水井沿上,豆大的黑眼睛直直望着巽儿。巽儿同它打招呼问好,燕子的小脑袋晃了几晃,好似好奇眼前之人。
一人一鸟相互望着,最后燕子觉得无趣,扑棱着翅膀飞到廊下窝里,头也不再露一下。
巽儿沿着木廊走去旁边的主屋。
主屋门开着。巽儿抬眼微微一瞥,只觉里面铺设精巧雅致,却没有看见那位姐姐。不知道她在屋里还是出去了,巽儿立在廊下等待。
终于看到了人的身影!
巽儿翘首望着远方金色阳光下从山林草木之中走出的人。宽袍大袖,步履轻缓,应该是位男子。他也是这里的住户吗?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巽儿辨认出那是位身姿挺拔气质清爽的公子——白色锦袍,青玉腰带,头发一丝不乱的束在同腰带一样颜色的玉冠里。
在这里,到现在她统共见过三个人,而每个人都如此不俗,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公子走下大路,拐到通向这里的小径。巽儿身子一顿,快步上前。
那公子看到巽儿并不惊讶,一路微微上扬的唇角笑意更深。
“起来了,好些没?”
“……好,好多了。”他知道自己!姐姐同他说了?他们是什么关系?这般气质温雅好品貌的公子真不多见。
巽儿跟在那公子身后,走进院子,上了台阶。那公子迈过门槛走进正屋,巽儿停在门槛外。
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公子回头,看她站在门外便问:“怎么不进来?”
“……姐姐呢?你和姐姐……是兄妹还是……”夫妻?
听她如此问公子扯起笑容,露出碎玉般细密莹白的牙齿,然而他并没有回答,而是拐去了一旁。
巽儿望了眼晃动的水晶帘,转身看向外面,猜想他们应是夫妻。因为即便是兄妹,女儿家的房间成年男子也不能随意进出。
不大一会儿公子又出来了,巽儿往后看了看,仍是没有看到昨晚的姐姐。公子将方才穿着的被晨露沾湿的靴子放在阳光下,抬头往远方望了望,望饱了方转身看着巽儿笑道:“就算我长相女气,声音总同女子相异,个头在男子里也算是中等靠上,怎么就让你误认为我是位‘姐姐’了?”
巽儿听明白了。“……你,你是昨晚的姐姐?”
“我是昨晚的,不过是‘哥哥’,并非‘姐姐’。”
“……”
“不用觉得歉疚,我小时候常被误认为女子。”公子走上两节台阶,转身坐下,冲巽儿拍拍身旁的位置。
待巽儿坐下后,公子问道:“巽儿,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就叫巽儿。”
“我姓毋名梧依,字……,算了,你喊我梧依哥哥即可。”
“嗯。”
“喊一声听听。”
带着几分拘谨,巽儿望着毋梧依小声唤道:“……梧依哥哥。”
毋梧依笑了笑,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毋梧依没想到她会是十五岁,看体型神态他还以为她只有十二三。
“你为何一直背着包裹?里面有珍视的物品?”别说她的包裹,她的人在被击昏后都经历了从头发到指甲从里到外的最严密的搜捡,除了那张地契,可谓干干净净。不过,只那张地契已够让大家对她充满警惕。在没有解除怀疑前,她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巽儿摇头,压下心中不舍说:“我,我要告辞了。谢谢你救我回来。抱歉,把,把你的床铺弄脏了。”
毋梧依也流露出不舍,问道:“这里不好吗?”
巽儿眼里放光,“不,这儿很好!”
“那是你很急着寻到那个有感应的人?”
巽儿想了想摇摇头。能不能遇见那样一个人还未可知,所以一路上她也不曾着急。
“那留下来陪我一段时间吧,很久没人陪我了。你昨晚住的地方是我专门为客人留下的,这么久了,你是第一位。我很喜欢你的性子,你也应该不讨厌我,是吧?”
菜色般青黄的面颊上渐渐绽放明亮的笑容。“……好。我也喜欢梧依哥哥。我可以洗衣做饭还有做别的杂活儿来充当房租。”
“你能陪我些日子已是最好的房租了。”毋梧依口上这么说眼上心上却不放过身旁人哪怕细若纤毫的反应。这个年龄的女子听到男子说喜欢自己,应该会有羞怯。她却丝毫没有,且将呆木,傻气,拘谨,诚恳拿捏地精准到位。
有意思!
“我饿了,你也该饿了吧?”
“……有点儿。”
“那好,我们一道‘洗手作羹汤’。”
“你会做饭?”这样玉雕成般的锦衣公子?
“我喜欢烟火气。”
巽儿歪头回味这句话,只有过过“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才会这么说吧?她隐约感知毋梧依有不寻常的经历,但她无意探知别人心底的故事。
“我,我会做的饭倒还有几样,梧依哥哥想吃什么?我看我会不会做。”
“好,那我不客气了。”
巽儿笑着点头。她的笑容总带几分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