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抑郁这件事上,你并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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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男老师推下深渊,我不愿世上再多一个房思琪

徐纺,16岁女生。小学三年级时去补习班,遭到了补习老师的猥亵,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2020年7月,半月内试图自杀两次,失败后去医院查出重度抑郁与重度焦虑,确诊双相情感障碍。

原以为艰难的生活在跨过坎坷后能迎来转机,不承想痛苦仍然如影随形。

就算如此,还是要坚持活下去。

噩梦起源

那一年我9岁,上三年级。家里人不满意我的学习成绩,于是在学校门口给我报了个补习班。

老师的年纪在40岁左右,眼窝比较深,脸形已经有些记不清了,身材瘦瘦的,皮肤偏黑一点,身高一米七多。

原以为能好好补课,没想到这是我人生噩梦的开端。

刚进补习班的时候,老师给我的印象很好。上课的时候几乎不发脾气,表现得非常有耐心。补习结束回家后,妈妈也会问我的学习情况如何,我一一说了,于是家人对老师的印象也很不错,高兴地让我继续努力,好好学习。就这样,我周一到周五每天晚上都会去补习老师那里,上课、做作业。周末固定在家里休息。如此持续了半个学期。

后来老师和我们熟稔了起来,关系似乎也在逐渐变得亲近。直到某一天,夜晚的教室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为了方便给我讲题,坐到了我的旁边,离得非常近。耳边是他一贯温和的笑声,但不知为什么,听起来透露着些许阴森。我下意识地感到寒意四起,却无从躲避。

噩梦初临

一开始他只是靠近我、搂着我,见我没有反应,他的动作便慢慢大胆了起来,一次又一次地触碰我、抚摸我。在确定我是个“乖孩子”后,他把手伸进了我的裤子。我很害怕,很难受,却因为什么也不懂,想着他是老师,想着从小被学校教导的“听老师的话”,便不敢吭声,也没能反抗。而他看我乖顺,就越发放肆了起来。

从那一次开始,他就在放学后没人的时间里对我进行猥亵。

他侵犯我的时候,他的老婆女儿还进来过,但他很熟练,在门发出响声的一瞬间就把手从我的身上抽离,以至于一直都没有被发现。

我特别恨我自己为什么在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反抗,让那个老师反复对我进行猥亵。

有时我看见妈妈的脸,就会想起那个周五,补习结束后,他在妈妈面前摸我的脸的情形。他用一种让我非常不舒服的声音说:“这脸都成小花猫了。”然后,又对我妈妈说:“小纺作业没做完,周六上午免费帮她补课。”

就是那次周六,妈妈在补课班门外等我,他和我单独在教室里。他把我抱到桌子上,又一次对我进行猥亵。我当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全身僵硬,害怕又恶心。我很想大声呼救,让妈妈知道这一切,让她来把我从这里带走,但是我不能。我知道补习班上也有遭受同样经历的同学,但是大家都对此缄口不言,甚至拼命想守住这个秘密,害怕被人发现。而我也不敢做第一个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人。

这也是让我最难受的,那样的屈辱让我至今无法忘怀。

在这之后,我越发疯狂地想要离开补习班。我抗拒去补习,说自己不想去,但是没有用。家人只当我年纪小不懂事,闹脾气,每天还是要求我去补习。他会在我妈妈面前摸我脸、摸我头等等,每次触碰都让我如遭雷击,连气也不敢喘。

终于在这学期结束后,因为学习成绩进步了,父母在我保证好好学习的前提下,同意了我离开补习班的要求。

我想要挣脱那样的环境

为了不再进补习班,为了忘记这件事情,我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然而,就在成绩稳步提高的同时,我对性也有了一定的认知。我开始感到恐慌,更多的是羞耻。

因为此前的经历,我病态地认为自己的身体很脏,于是我拒绝恋爱,拒绝男性靠近——包括我的父亲——特别是和那个老师有相同特征的人,比如我的初中班主任,他们的眼睛很像,但班主任因为我极不稳定的成绩而对我格外关注,我没有办法,不得不经常直面那双令我感到恐惧的双眼。

在初二的时候,妈妈突然告诉我,当初的补习老师被抓了,好像被判了两年。我那时心情很复杂,想着,这人渣终于得到了惩罚,但就算如此,也依旧没办法抵消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事。

我还是没敢和妈妈说起当年自己在补习班里的经历。我感到非常矛盾,有时甚至会在心里责怪妈妈向我提起这件事。

我本来就快要将它忘记,却因此被迫清晰地回想了起来。

噩梦,就此缠上了我

从那时候开始,我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我会反复想起那些好不容易模糊掉的事情,无法集中精神和注意力,一会儿觉得委屈和厌倦,一会儿又出现极端的想法。有时我甚至会想,要不我们一家人一起死掉算了。我痛苦地否定自己,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脏,同时开始自残和自杀行为。

我经常做噩梦,梦到被人追赶。我拼命跑啊跑,却怎样都甩不掉身后的那个黑影。

我也有喜欢的男孩子,但我下意识地感到害怕,本能地抗拒这种情感。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如何求助。我心想,如果我真的出现问题的话,父母的负担会更重。我很痛苦,情绪就像过山车,跌宕起伏。每当我以为自己好了的时候,又会再一次陷进去。我的状态就如同那些噩梦,无休无止、永无尽头。

不知不觉中,我升学到了中专,开始住校生活。新的环境没有让我的情绪产生转变。这所学校是我爸非要让我来的。他有一个朋友在这个学校当主任,他希望可以借此多照顾我一些。于是,我就这样学起了计算机平面设计。但是,我对这些其实也不太感兴趣,觉得自己实在不会有什么前途。此外,学校的条件也不好,食堂的饭菜吃了有时还会拉肚子。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希望赶紧熬过去。

在情绪稳定的时候,我算是宿舍的开心果。除了要隐瞒自己抑郁的事情,多数情况下,我和室友们相处得还挺愉快。我常和她们一起行动,以此减少独处的时间,打打闹闹地把日子过完。

曾经有一次,我情绪上来,拿着刀片悄悄自残的时候,被室友们发现了。她们很担心我,统统围在我身边。其中一位室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伤疤,问我疼不疼。我装作轻松地回答说没事。但是,室友们还是一脸忧心地劝我不要自残,有什么难受的事就及时和她们说。

由此,我感受到了温暖和牵绊。我的室友们给了我治愈的能量,而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就是这种关心罢了,就听话地没有继续伤害自己。

在独处的时间里,我最快乐的事就是看小说、听广播剧,这能使我心情舒畅,暂时忘记掉自己的事,十分放松和满足。

虽然在安静的深夜里,我会不时地出现情绪反复,陷入想要结束生命的极端情绪,但凭着求生的本能,我还是一次次地坚持了下来,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举动。

情绪突然到了临界点,破碎了

一直到2020年7月,我的病情忽然加重。

那时候刚放假回家,我有些头疼,整个人很不舒服,只想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休息。妹妹却在这时候进了我房间玩耍,大喊大闹。我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时间,才早上10点。我让她出去,别吵我休息,她不听,非要找些事情来惹我。

我很讨厌我的妹妹。她和我相差5岁,我在补习班的那段时间,她在读幼儿园。妈妈为了照顾她,经常很晚才来接我回家,就因为这样,我放学后才会单独留在教室,让那个老师有机可乘。我知道这样想不对,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跟她生气。

我时常感觉父母的关爱和重心全部放在妹妹身上。我甚至觉得,反正有妹妹在,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身体的疲惫让我选择无视她的吵闹,翻了个身只想她赶紧离开。她却拿起了我桌子上的水晶球大力摇晃,一脱手就在地上摔碎了。

对此,我烦躁无比,大声叫她让开点,蹲在地上心疼地收拾着残片。她还冲上来挠我胳膊,大喊大叫,哭声震天。妈妈闻声赶来,不看情况就直接呵斥我,说我欺负妹妹。我忍无可忍,满心委屈和怒火,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待不下去了,直接和妈妈吵了起来。于是,我当天就被送到奶奶家住了。

到了奶奶家,我的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情绪逐渐低落,整个人变得萎靡不振。我思索着,自己这么多年上学也花了不少钱,成绩还不好。我只有这一副残破身躯,无法报答家人什么,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不如早些离去,免得再受折磨。

情绪累积,伤害自己

去奶奶家住了一周后,我以要拿衣服为理由回到了家。趁妈妈不注意,我偷偷翻出了家里的药,并在网上搜索药的相关资料,主要查的是致死量和药物禁忌之类的。一共五六种药,加起来有三十几颗,其中还有头孢。我又翻出家里的酒,啤酒白酒都喝了一些,胃撑得难受才回屋躺着。吃药和喝酒让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没过多久,妈妈进了我的卧室,闻到了酒味。我向她说了我吃药的事,她便打电话把爷爷奶奶叫来了,在外地工作的爸爸也知道了这件事。

奶奶跪在地上求我把药都吐出来,所有人都让我去医院,场面十分混乱。

我只能说没事,没有不舒服,他们才没有强制带我去洗胃。我听说洗胃很疼。缓过来以后,我又去了奶奶家,在床上难受了两天才舒服一点,但吃不下东西,很久都没有恢复正常。

几个月过去后,我还是只吃一点东西就撑得难受反胃。

第一次自杀失败后,在奶奶家躺了不到一周,我又一次想自杀。吃药不成,就准备割腕,但我的刀片都在家里。于是,我就以开学有计算机考试要回家练习为借口,收拾东西回家。

到家后,我从下午6点多开始割腕,但是每次一用力就很疼,只好一点点放血。时间太久了,我也累了,等血不流了我就上床休息了。半夜3点多的时候,我醒了过来。看到手上凝固的血液,我又一次情绪崩溃了,于是换新的刀片继续割,但大概是太疼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

在停止割腕的时候,我想起我的爷爷奶奶。

我的生命里没有多少特别的治愈片段,唯独他们的爱是我的求生本能所抓住的最后一线温暖。

和妹妹不一样,我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上学以后才和父母一起住。妹妹出生后,因为父母怕我影响妹妹,我又住到了奶奶家,直到初中才继续和父母住。

我每次和妹妹吵架,奶奶都会让我去她家住;小学二年级之前,都是爷爷接送我上下学;平时他们自己不会吃什么好菜,但是如果我在家他们就会做好多好吃的给我;我住校,奶奶担心我钱不够花,每次过节都会给我发红包……

我怕我死了,他们是世界上最伤心难过的人。

我不想他们为我这样难过。

第二天早上,妈妈无意看见了我的手,问我为什么要自杀。和上次吃药一样,她觉得我是在胡闹,没事找事。她只会质问我,而我憋了半天不说话,她也就放弃了质问。到午饭时,我受不了了,主动提出要去医院。那一刻,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羞耻感。在沟通之后,第三天我就去医院检查了。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出来我是重度抑郁和重度焦虑,给我开了文拉法辛、阿普唑仑和甜梦胶囊。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时常厌食、反胃、干呕、嗜睡,状态十分糟糕。吃了一个多月,医院没药了,就只能一直等。直到后来我妈寄来了文拉法辛,阿普唑仑换成了佐匹克隆片,才又吃上药。

开学后,我到南京复查,又说是双相情感障碍,医生强烈建议我住院,但是住院费要两万元,太贵了,其他医院也挂不上号,只能预约到国庆节。这段时间我就继续回学校上学。

哪怕前路漫长,人生也在继续

回到学校,我就和班主任说我确诊了抑郁症,并且在接受治疗。室友也发现我每天睡觉前都会服药,她们在惊讶之余还是理解并接受了。老师和我的室友都比较照顾我的感受,我也接收到来自她们的善意,这在很大程度上帮我缓解了一些情绪。

我和室友小刘说了自己的经历以后,她很温暖地安慰了我。我的很多心里话都可以和她说,这让我很开心。

我开始用日记来收集自己生命里的生活碎片。它们通常以流水账的方式出现在本子上,比如今天食堂的饭不好吃,我突然很想念奶奶家的松鼠鳜鱼;两个男生在上自习课时吵架,结果被老师当场抓住训了一顿,还被惩罚手牵手和好……我没事的时候会翻开看一看,每次都觉得解压又好笑。

我还在日记里记录体重。我发现自己自从确诊以来,已经瘦了7斤,马上就要不到100斤了。虽然这是用胃口极差作为代价换来的,但能瘦下来这件事本身还是让我感到快乐。我决定等到能出校门,就去吃一顿好的奖励自己。

对于未来,我并非全无期待。

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对平面设计没什么兴趣,但毕竟已经学了这么久,专业成绩也还算不错,所以现在我还是想好好地把它学好,以后靠着它赚钱养活自己。就靠自己,不依靠任何人。用自己的能力赚到钱,才有真真切切的可以活下去的安全感。

我会很关注社会上的一些新闻,尤其是和我有类似经历的人。我知道我必须要活下去,这样才可以多传递一些正能量,哪怕微乎其微。

我希望天下的父母能明白,不论自己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让他们从小就学会保护自己,要让他们尽早接触性教育,在遇到伤害的时候知道及时求救,而不是像我一样,什么都不懂,导致在未来的日子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至于已经留下阴影的我,也在努力想要摆脱这样的状态。

窗外阳光正好,繁花盛开。

未来漫长,美好还在等着我向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