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越窑秘色瓷瓜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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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之谜
写瓷器的诗太少了,这是最出彩的一句。
千峰翠色尽被越窑夺得,引人无限遐想。
写得太美也有问题,文学的夸张容易名不符实。到博物馆,看到越窑,难免要失望,这就是“千峰翠色”?
也难怪,前面说这是写瓷器的诗,其实是瓷器研究者的一厢情愿,读读后两句才知道。“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意思是越窑瓷器晚上承了露水,简直可以和嵇康斗斗酒了。
说到底,这是诗人惯常的伎俩:借物咏怀。诗的重点未必是越窑。看越窑,还是先要抛开千峰翠色的想象。
与陆龟蒙齐名的诗人皮日休老实,写瓷器只写:
△ 图2.8 唐越窑秘色瓷瓜棱瓶 | 故宫博物院 藏
只说事实,就是邢窑、越窑瓷器都很有名。邢窑烧白瓷,在北方;越窑烧青瓷,在南方。南青北白。其实瓷器向来就是高科技,简单两句,已经是不低的评价。
这是传世越窑秘色瓷中最著名的一件(图2.8),陈凯歌导演的《妖猫传》里拿它做布景,看得出下了功夫。
瓶身颜色很难准确描述,大体上是青灰色,跟千峰翠色不沾边。相似的器形传世并不只此一件,法门寺出土的秘色瓷中最重要的一件也是八棱瓶,和它是近亲,颜色稍绿一点。
历史上“秘色”到底为何种颜色是千古悬案,直到法门寺地宫打开,大批文物出土。这其中不但有十四件青瓷,还有刻石的物品清单,其中赫然就有“秘色”字样。于是,千古谜题解开,真相大白。
由此似乎可以认定这件不是标准的秘色(颜色不如法门寺的近亲)。但这是个误解,其实不可能有标准的秘色,类似今天的色谱。即使是瓷器烧造极为成熟的清代官窑(烧造技术远远超过唐代几个数量级),同一窑、同一个样、同一种釉烧出来的颜色都会有差异,有时甚至差异不小,更不必说这一窑与下一窑。唐代的烧造技术想要保持标准色调,无异于天方夜谭。法门寺的十四件,也没有绝对统一的颜色。
所以,法门寺的秘色瓷只是法门寺的那一批秘色瓷,其他的秘色瓷,秘法不同。
这件八棱瓶器是造型史上的杰作。瓶身是八棱的球形,突起的棱筋骨外露,显出力量与精神,历代的瓶中极为罕见。底部往外一扎稳稳托住,八股力量就向上汇聚,在颈部聚拢、加强,刚要向上喷出,又遇到层层压迫,终于再没有力量能与之抗衡,直冲云霄。表面上却悠然自得,风平浪静。
它看似娴静的外表有一种重拙的美。颈部被削成八方又不露锋利的棱角,像古代兵刃中的锏,连上鼓腹便如锤,全以力胜。
这种重拙的美却需要无比精巧的工艺,古玩行里说“一方顶十圆”,这种方形器的难度远比普通的圆形大得多,难怪后世少见。
以今天的眼光看,八棱瓶的釉色无论如何都算不得特别“漂亮”的颜色。要不是“秘色”的光环,这种颜色放在乐高玩具般众多鲜艳的颜色中,很容易被忽略,但千万不要低估它的价值。
这是青瓷走向成熟的第一步。相较原始青瓷,它已经有了巨大的提升。虽然还远远无法与金银器比肩,却渐渐萌发跻身上流的野心。像一个英气少年,初露锋芒,又能谦虚谨慎,孜孜以求——越窑的器形,很大一部分完全是对金银器亦步亦趋的模仿。
非但如此,越窑青瓷在唐代的耀眼夺目、气象万千中,开拓了一种含蓄而内敛的美。它不依赖夺目的色彩与华丽的装饰(尽管一开始有所模仿),单凭简洁的器形与朴素的色调展现出素静与高雅的境界。
但在当时,置身于金银器耀眼的光芒中,它无疑是暗淡的。没有人会相信,数百年以后,它所开辟的新天地会被宋朝人继承发扬,并创造出无与伦比的美学高峰,其闪烁的光芒,甚至远远超过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