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闺情〔一〕

绣面芙蓉一笑开〔二〕。斜飞宝鸭衬香腮〔三〕。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四〕，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五〕。

【校记】

原接底本同调词“髻子伤春慵更梳”一首之后。又见汪本（复旦藏汪本亦有之）。原无题，依林下词选卷一补。清 王鹏运 四印斋本注：“此尤不类，明明是淑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词意。盖既污淑真，又污易安也。”均案：“月上”二句，系欧阳修生查子词。赵本案云：“金瓶梅第三十回引上阕，不著撰人。诗词杂俎本漱玉词收之，‘面’作‘幕’，词意儇薄，不类易安他作。王鹏运已疑之，未详所出。”王本据此列入存疑之作。均案：赵万里因金瓶梅曾引此词，故以“词意儇薄”疑之，似不足据。今查金瓶梅词话本，无此词，唯章回本收之，词末注：“右调山花子。”系承明刊续草堂诗余之误。殊不知宋 王灼碧鸡漫志卷二云：“易安居士……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可见清照此阕“词意儇薄”，亦其风格所致，不应存疑。全宋词作李清照词，是。

〔绣面〕历代诗余作“绣幕”。

〔斜飞〕历代诗余作“斜偎”。

【笺注】

〔一〕此词盖建中靖国元年（一一〇一）新婚后作，与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风格相似，可参看。

〔二〕芙蓉：荷花。此喻少女面庞。白居易长恨歌：“芙蓉如面柳如眉。”又简简吟：“芙蓉花腮柳叶眼。”

〔三〕宝鸭：鸭形香炉。潜确类书：“金猊宝鼎鸭金凫，皆焚香器也。”唐 孙鲂夜坐诗：“坐久烟销宝鸭香。”斜飞宝鸭，谓炉中袅袅升起的香烟。

〔四〕韵：美丽、标致。宋 周煇清波杂志六：“宣和间，衣著曰韵缬，果实曰韵梅，词曲曰韵令……盖时以妇人有标致者为韵。”

〔五〕月移花影句：唐 元稹莺莺传莺莺寄张生明月三五夜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此用其意。又宋 王安石夜直诗：“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干。”

【汇评】

明 赵世杰古今女史卷十二：摹写娇态，曲尽如画。 评“眼波”句：更入趣。

明古今词统卷四徐士俊评：朱淑真云：“娇痴不怕人猜。”便太纵矣。

案：“娇痴”句，乃朱淑真清平乐词。

清 沈谦填词杂说：“唤起两眸清炯炯”、“闲里觑人毒”、“眼波才动被人猜”、“更无言语空相觑”：传神阿堵，已无剩美。

案：“唤起”句，乃周邦彦蝶恋花词。“闲里”句，乃张孝祥醉落魄词。“更无”句，乃毛滂惜分飞词。

清 贺裳皱水轩词筌：词虽以险丽为工，实不及本色语之妙。如李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萧淑兰“去也不教知，怕人留恋伊”、魏夫人“为报归期须及早，休误妾，一春闲”、孙光宪“留不得，留得也应无益”、严次山“一春不忍上高楼，为怕见、分携处”，观此种句，觉“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安排一个字，费许大气力。

案：“去也”二句，乃小说人物萧淑兰词。“为报”三句，乃魏夫人（名玩）江城子词。“留不得”二句，乃花间集孙光宪谒金门词。“一春”二句，乃严仁（字次山）一落索词。“红杏”句，乃宋祁玉楼春词。

清 田同之西圃词说：词中本色语，如李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萧淑兰“去也不教知，怕人留恋伊”、孙光宪“留不得，留得也应无益”、严次山“一春不忍上高楼，为怕见、分携处”，观此种句，即可悟词中之真色生香……盖词中雅俗字原可互相胜负，非文理不背，即可通用。此仅可为解人道也。

清 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二：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矜持得妙；淑真“娇痴不怕人猜”，放诞得妙：均善于言情。

龙榆生漱玉词叙论：他如浣溪沙之“眼波才动被人猜”，吴衡照赞为“矜持得妙，善于言情”（莲子居词话），而王鹏运谓是他人伪托，以污易安（四印斋本漱玉词）。要之明诚在日，易安固一风流酝藉之人物，言语文字之间，亦复何所避忌？

【附】

清 王士禛浣溪沙 春闺和漱玉词：渐次红潮趁靥开。木瓜香粉印桃腮。为郎瞥见被郎猜。 不逐晨风飘陌路，愿随明月入君怀。半床梦待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