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吻过他的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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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怕自己耳朵红被我抓到把柄?

(一)

最近客栈里脂粉味略浓。

吃了近一周的纳西菜后林玉早起觉得肠胃不顺,这才记起找李医生开了些助消化的药。

刚回来,撞见高陌穿了件茶人样式的米色长袍站在柜台清账,身边坐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林玉走到柜台边,坐在凳上,对高陌说:“早!”

高陌正忙着誊写账目,只抬头看她一眼。

林玉说:“要一碗小米粥。”

高陌朝后厨喊了一声,蓝白碎花的布帘撩起递出了一只小碗。高陌接过递到她跟前,她伸手接,他却放在了柜台上。

林玉捧起小碗吸了一口,柜台暖黄色的吊灯与清粥散出的热气在她眼前形成了一片光雾,光雾外高陌依旧低着头,清算账目的样子一丝不苟。

林玉每喝一口便肆无忌惮地看他一眼,他感觉到了,却转过头看那个女孩。

林玉问:“粥多少钱?”

“七块。”他转向她时不冷不热。

林玉付了钱,他找了零,她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孩。

“要一杯水。”林玉将小药袋摆在柜台上,一颗一颗将胶囊从壳子里剥出来。

饮水机摆在柜台后,他没放下笔,单手给她接了一杯水。

林玉摸了一下杯壁,温温的,很暖和。

女孩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高陌看,心无旁骛,朝圣一般。

林玉喝了一大口,说:“有点烫。”

高陌扫了她一眼,指了指大厅里的另一台饮水机:“自己调。”

林玉没动,坐在椅子上吃药。

一片药加三颗胶囊,她小拇指翘了翘,从指缝里漏出一颗,蹦跶了两下,不偏不倚地停在了高陌的账本上。

她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摸着粥碗,微微张开了嘴:“啊——”

高陌停下笔,见只是消食片,停一瞬,又唰唰地写了起来。

女孩突然轻轻哼了一声,看着高陌噘了噘嘴。

他从酒柜边的小铁盒里摸了一颗糖,扒开放进了女孩嘴里:“再等等,很快了。”

林玉没有气馁,起身捏回消食片放进嘴里,说:“这药吃了嘴发苦,我也想吃糖。”

“喏。”他连糖盒子一起,都拿给她。

林玉看着他不说话,直到他记完最后一笔抬起头来,与她目光相接。

见她一动不动,他说:“不吃我收了。”

林玉扫了一眼那个女孩,从糖盒子里选了一颗糖摆在了柜台上。

高陌:“……”

“都是客人,得一碗水端平。”她语气放得轻,倒像是跟寻常朋友开玩笑一样。

“行。”高陌拿起糖果,撕开了一个小口,林玉张了张嘴,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

“妮儿,走了。”下来的妇人说。

高陌伸到一半的手突然撤了回去,走出柜台帮妇人扶着女孩出了门。

“高老板,谢谢了。”妇人欠了欠身子,给女孩递了一根伸缩导盲棍。

高陌走回柜台时,林玉正上楼,他将半开的糖果剥进自己嘴里,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大清早的,自己竟然跟个盲人较劲,想来真是没品。

林玉黑着脸回到屋里,一推门,床单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随手扔在桌上的现金也整在了一起。

还没坐下,隔壁传来一阵吵闹声。

林玉不爱凑热闹,只稍微在门口停了停。

一个尖锐的女声叫嚷着:“小小年纪就手脚不干净,长大那还得了?”

林玉由年纪小想到了时江,坐在门槛上点了一根烟。

原来是在外通宵寻欢的游客回来发现箱子里的钱丢了,眼看屋子刚被打扫,便赖定了偷钱的是衣着质朴的时江。

林玉瞄了一眼,那个女人,她见过,几天前还无视她往高陌怀里坐。

“您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了。”陈沈丁艺站在两人中间打圆场,时江站在女人对面恶狠狠地瞪着。

女人叉着腰:“我的钱放在哪里我不知道?就是他偷了,一副贼眉鼠眼的穷酸样,我呸,穷山恶水出刁民。”

时江往前挺了一步,陈沈丁艺连忙拦住,他没动手,只是嗫嚅用藏语骂了一句什么。

“小杂碎,你说什么?”女人火了,扬起巴掌便往时江脸上扇去。

“你干吗打人?”陈沈丁艺压不住火冲她吼了一声。

“小兔崽子骂我,嘴巴不干净。”女人高两人一头,凭着自己顾客的身份嚣张得很。

陈沈丁艺气得发抖,女人便顺势拉扯起时江来说要搜身。

林玉掸了掸烟灰,踩着一双高跟鞋走了过去。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掴在女人脸上,快、准、狠。

在场的三个人都傻了眼。

女人回过神来,尖叫道:“你凭什么打人?”

林玉吐了个烟圈:“小蹄子骂我,嘴巴不干净。”

女人气呼呼地上前要与林玉理论,林玉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她一扬手,被林玉一把攥住了手腕。

手腕被锁得紧紧的,女人气势减半,便“反泼为正”一副文明人的样子说:“谁骂你了,你讲不讲道理?”

林玉冷笑一声:“时江,你管我叫什么?”

“狐……”

林玉扭头冲他眨了眨眼。

“林玉姐。”

“听到了?他叫我姐,你骂他小兔崽子就是给我找不自在。嘴巴不干净就得挨揍,你说的。”

林玉不撒手,女人的手腕被她攥得通红。时江睁着两只眼睛看着林玉,陈沈丁艺笑出了声。

“怎么回事?”楼道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是高陌听到动静上了楼。

时江拉了拉林玉的衣角,林玉撤了手。

“高老板,你看看,他们……”一见高陌,女人便开始哭哭啼啼地控诉。

陈沈丁艺压着火,将事情的经过向高陌说了一遍。

高陌听完,便看着时江问:“你拿了她的钱吗?”

时江摇头。

“那她打了你吗?”

时江点头。

“空口无凭的,你说没偷就没偷吗?”女人躲在高陌身后辩驳,感觉到脸上的火辣,总忍不住朝林玉瞟。

高陌点了一根兰州狠狠吸了一口:“那倒是,说话总得有凭证。”

女人有些得意,建议说:“搜他的身,真到最后什么都没搜着了,那才有两分可信。”

“你敢!”林玉将时江拉到身后。

高陌看了林玉一眼,很快又回过头,似乎对她并没有兴趣。

“搜身这种事只有警察才能做,我倒是觉得可以先搜搜你的屋子,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这儿给我瞎折腾。”

“你什么意思?”女人惊了。

“你说的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在我店里丢钱了。”

女人愣了愣,陈沈丁艺也一脸难以置信。

高陌硬气她知道,可他跟林玉两个人,反击的方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女人被反将了一军一时没回过神,只好乖乖走进屋里领着高陌翻了起来。

床单被褥垃圾桶,箱子衣柜卫生间。

折腾了好一阵,整齐的屋子变成了一片狼藉,就在女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猖狂之时,钱在悬挂的大衣口袋里找着了。

高陌点了点,从里头抽了两张给时江:“拿着,不用有什么负担,这是她赔的医药费和营养费。还有,这个客人记性不好,以防万一,她住店期间你们都不许进她房间打扫。”

“你……”

“这次就算了,以后在店里有问题找我,有事情报警。打人?你有下一次试试?”高陌吐了一个烟圈,挑起的笑意里带着几分威胁。

女人理亏无话可说,脸上的巴掌却还火辣辣地疼:“那她也打我了,你怎么说?”

“老板,林玉姐是因为……”

高陌看向林玉,道:“她呀?不是我的伙计我管不着,你们私了。不过……我劝你别跟比自己泼辣的女人斗。”

合上门,四个人还能听到女人在房间里气得直哼哼。

“老板,要是……要是她的钱真丢了怎么办?”时江搓着衣角问道。

高陌揉了揉他的头:“那就报警,没人能欺负你。走,我带你去擦点药。”

“咳咳……”林玉立在走廊上轻咳了两声,两指间的香烟已燃得只剩下半寸。

高陌扭头看了她一眼,走下了楼梯。

林玉笑了笑,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摁进了垃圾桶的沙盘里。

“还笑呢,人都走了,这都不跟你说句话。我看啊,你俩估计完了。”陈沈丁艺尴尬地笑了笑,对林玉的印象倒好了不少。

林玉莞尔:“完了吗?我怎么觉得刚刚开始呢?”

(二)

林玉的手养得白嫩,刚才动气用得力气大了点,眼下又红又肿。

她打了盆热水泡着,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嘻!”有人笑。

她往门口扫了一眼,门关着。

“时江?”

门外的人小声“嗯”了一句。

她开门,他端着吃食红着脸发愣。

“给我的?”她问。

他头如捣蒜,有些羞涩。

林玉见分量太多,随口嘟囔了一句:“这么些?”

时江嘿嘿笑:“吃不够我再给你做。”

林玉没解释,左手握着一柄勺将饭菜往嘴里舀。

时江搬了把凳子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林玉问:“想聊聊?”

他点头说:“谢谢你哦。”

“没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

碰她的男人可以,当着面不行。

时江笑了笑,脸蛋红红的,像个小太阳。

“你是藏族人?”

“算是,我阿爸是藏族。”

“为什么来这儿?”

“留在阿坝只能挖草,在这儿干活高老板供我读书。”

“挖草?”

“嗯,跟阿爸阿妈去青海,五月六月挖虫草,七月八月挖贝母,其他时间太冷……”

林玉没接话,他适时停了下来,问:“你为什么来这儿?”

“钓男人。”

时江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来没见过林玉这样的女人,笑了一阵便跑开了。

她刚准备关门,他“咚咚咚”地又跑回来,站在门口仰着头坚定地说:“改天,改天有事我一定护着你。”

林玉点头,把这话当玩笑。

吃了个七分饱,林玉端着餐盘送去楼下的厨房。

柜台前南淮正跟两个小姑娘诉说自己写歌的心路历程,陈沈丁艺坐在一边白眼翻上了天,高陌不见去向。

她从厨房出来后问了一嘴:“他人呢?”

陈沈丁艺没作声,院子里传来一阵摩托车响,她冲林玉一笑,算回答。

林玉走到院子里,高陌正往后座缠捆东西用的胶皮带,长衫外面套了件夹克,挺潮挺拉风。

“要出门?”

“断货了,去装新酿好的酒。”他回头,才发现问他的人是林玉。

“远吗?”

“还行。”

“那你带我一个。”林玉走到他跟前,侧靠在摩托车后座。

高陌戴上头盔:“你又在胡闹什么?”

“没胡闹,我手肿了,得买点药擦擦。”

“丁艺,给她拿药。”高陌冲柜台吼了一声。

陈沈丁艺忙着拆南淮的台,没有回应。

林玉有些得意,扬起手将红肿的地方展示给他:“我靠手吃饭,你知道的。”

高陌无可奈何,憋了好一阵说:“滚!”

他跨上摩托车打了火,林玉赶紧跳了上去。

高陌侧过脸盯着她看,迟迟没有发动。

林玉激他:“搭个车而已,你怕自己耳朵红被我抓到把柄?”

午间的空气里氤氲着浅金色的阳光,她出门前喷了香水,近距离可以闻到蓝风铃的清香。

他解下头盔塞给她:“少来这套。”

见好就收,林玉迅速戴上头盔,一把揽住他的腰。

高陌刚要发作,林玉便说:“哥,出发。”

他无言以对,林玉的撩拨,加上这个称呼变得光明正大。

她笑眯眯的,情郎也是哥,越叫越香。

车子在古城里溜达了半天,林玉贴在高陌的后背上迟迟没有下去的打算。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热,有某种暧昧的气息。

每转过一家药店她便从他背后伸出脑袋象征性地探一探,“这家人真多,买个药都得排队”“这家门脸太小,开的药肯定不正规”“这家没医生只有几个店员,买药怎么能盲购”……

高陌沉了一口气:“下一家,你不下也得下。”

“这……”

“还有,别乱动了!”

林玉见他脸上认真,小声说:“我也不想动,可是……硌屁股。”

后座上绑了胶皮带,坐得越久越磨人。

高陌抽了一下嘴角,嘀咕了一声:“谁叫你上来。”

“你说什么?”

高陌只当她没问,屁股倒向前挪了两寸。

车子开得明显快了些,不到二十分钟,前面便出现了一个晃悠在风里的藏药招牌。

林玉眯着眼睛,靠在他肩上装没看见。

高陌刹车一踩,停在了药店跟前:“林玉,下车。”

“我想好了,我还是去上一家买,上一家旁边有……”

高陌背脊被她蹭得火热,没工夫再搭理她。

他扭身,一提一放,林玉便被他赶下了摩托车。

“这儿离客栈太远了,买完药我得……”

“轰——”

没听她把话说完,高陌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哼!”林玉举目四望,护城河、老房子,没尽头的青石板路与檐角,全然相同,又全然陌生,鬼知道自己买完药回客栈是不是要横跨整个古城。

(三)

林玉打开了手机地图看了一阵,电量堪忧,连显示屏的色调也怪怪的。

药房边上有家店面卖民族风情的工艺品,举着小红旗的导游带着一团人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气温升上来了,两点前后的太阳最灼人。

一个外国男人站在人群里看着她笑,她回了个白眼,那人依旧望着。

她往药房走,准备把头发绑起来:“啧,原来头盔忘了摘。”

解开搭扣,林玉看到了头盔侧面有个暗银色的“陌”字,没舍得摔,胳膊一夹进去了。

只有一个医生坐诊,前面排了好几个人,林玉伸出右手看了看,只是红了点,其实也不要紧。

她准备走,被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林玉定睛,是方才看自己的那个外国人。

他跟她打招呼,又举着一张宣传册用还算流利的中文问她:“请问这个地方,知不知道在哪儿?”

林玉对搭讪的男人有着天生的反感,那人见过自己徒步戴头盔的傻样子让她更加反感,于是她坐回长椅上,装作没听见。

“我第一次来。你很漂亮。”

两句毫无关联的话,林玉瞥了一眼那张册子打发他:“四方听音广场,篝火晚会每晚八点开始,你赶得上。”

他双手合十,以夸张的体态感谢上苍。

大厅里叫了下一号,林玉抱着头盔起身了。

卖藏药的医生是个汉人,看到林玉迟疑了几分。

“是你?”

他翻出手机指了指,是许多年前她签售会的一张照片,比现在胖一点。

林玉点头,身为粉丝的医生也没有过多闲话。

看手擦药,林玉向他问了回客栈最快的方法。

“……古城里都是步行街,你按我刚说的走过去最快四十分钟,路不熟就不好说了,看着地图绕几个钟头的也有,现在外面太阳太大了,我建议你迟点走。”

林玉点头,看了看门口烧眼的阳光,用最后一点电量给高陌发了条信息,将头盔寄存在了药房。

“药多少钱?”她问。

“这么点,算了,你给我签个名吧。”

林玉点头,说谢谢。

她要走时,医生指了指门口的老外问:“那个人,跟你一起的?”

“不是,不认识。”

“那好。”他平白这么说,收好签名叫了下一号。

林玉跨出门槛,刚才的旅游团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是街面依旧熙攘,书吧、服装店、美食铺子与小酒馆。

待的时间长了,新鲜劲过了。

穿着传统服饰揽客的妇人带着孩子背了一小篓子手绘牛纹的遮阳伞,林玉翻手遮了一下光,走向她。

“伞怎么卖?”

“五十块一把,两把九十块,很坚实的。”孩子很热情地兜售母亲背篓里的商品。

林玉掂了掂,挑了把伞骨轻的便准备买下,一摸口袋,没带钱。

“一把四十五块也行。”孩子躲在妇人身后小声说,生怕林玉觉得贵了不买了。

林玉摊了摊手:“我没带钱。”

话音刚落,便有人给孩子递了一百块。

“我一把,她一把,谢谢。”老外半躬着身子望着孩子笑,碧蓝色的眼睛像伞面的油彩。

林玉说不用,预备将伞放回背篓。

孩子怕砸了生意,攥着妇人的衣角迅速转移到了街对面。

老外撑开伞,仰着身子盯着那些绘图喊:“Artwork(艺术品)!”

“Double(一对)!”林玉一脸淡漠地将伞递给他。

男人不肯接,介绍了自己叫斯迪姆,然后说:“中国人说,礼尚往来,你给我指路,这个,是谢礼。”

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日光越发毒了,林玉没再推辞,撑伞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

林玉五官精致,今天身上穿的是一件贴身的小衫,人走在伞下,不笑反而添了一种端庄,传统意味的风情万种。

“我从英国来,学了五年中文了,你呢?来自中国哪里?”

“上海。”

“哦,我知道,东方明珠和小笼包。”

林玉往前走,男人时左时右地跟着,一米八几的个子、夸张英俊的神态,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真可惜,我在上海没有遇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

林玉浅笑,算是礼貌。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她停下脚步,他不留神撞了过来,她一闪,他踉跄了两步。

“哦,你这动作真可爱。”

“斯迪姆,我对你不感兴趣。”她抬头看着他,像一眼就能瞧到他骨子里去。

斯迪姆耷拉下脸,像个犯错的孩子:“哦,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嘴角微微一勾:“祝你玩得开心。”

刚走出十来米,林玉又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她回头,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跟我的旅行团走散了,不认识路。”

“我……”

“你要去附近,是吗?我听到你问那个医生了。”他低着头,似乎在为自己顺耳听到的话感觉抱歉。

看着他将自己卷曲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有几分可怜,林玉说:“走吧。”

说完,她放缓了步子,但始终警惕着。

斯迪姆跟在她身后走,边走边跟她聊天。林玉不怎么说话,他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说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匹小马,有个当医生但是晕血的妈妈,他还说自己第一次去上海时碰到了一场大雪,说结识的第一个中国朋友梦想四处流浪。

“你想去流浪吗?”斯迪姆忽然跑到她跟前问她。

林玉一愣,想起高陌载着自己去看玉龙雪山的那天。宽厚的臂膀,嘶鸣的风,她趴在他肩上,问他像不像私奔。

“不想,我喜欢漂亮的礼服和高跟鞋。”

斯迪姆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出神:“They're beautiful(它们很漂亮)。”

林玉皱眉,他连忙摆手说:“抱歉,你的眼睛,跟我女朋友的太像了,Like a snowflake(像雪花一样)。”

林玉白了他一眼。

他赶紧指了指自己的眼角:“你看它们,真的很像。”

林玉恍惚,他才向她解释说自己跟女朋友登雪山出了意外,临终前女友将眼角膜换给了他,所以他要替她看遍全世界的雪山。

他笑着,眼里盛满了悲伤。

林玉从口袋里抽出纸巾:“玉龙雪山不会让她的眼睛失望。”

他受宠若惊,一个劲儿说谢谢。

原近四十分钟的路两人迷路聊天兜了两个半小时,到达四方听音广场时斯迪姆的肚子开始咕咕响。

“你在这儿等你的团友吧,现在有点早,你可以找个地方坐坐。”

“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东巴烤鱼、纳西烤肉、米灌肠……”林玉将自己近来吃过的食物报菜单似的说给他。

“我有请你共进晚餐的机会吗?为了……中英友好。”他想了许久才从脑海里挤出这四个字,样子很滑稽。

林玉本想拒绝,肚子却响了一声。

斯迪姆咧开一个微笑:“感谢赏光。”

(四)

林玉选了就近的饭馆,窗口位置正对广场。

小店生意红火,出菜速度却跟不上。林玉不催,见正店柜台木板上写着一行字——一生很快,这一瞬不妨慢些。

斯迪姆放下背包跟店员买了两瓶啤酒。

林玉酒量不差,但冲他摆了摆手。

“中国人说,把酒言欢。”

林玉还是摇头,自己点了一壶热茶。

他不勉强,亲手给林玉倒茶端着酒感谢她给自己带路。

隔壁桌有几个背包客喝得正酣畅,从大理、拉萨谈到了雅鲁藏布江。有人提起差点丧命在某一次旅途上,有人则说了些发生在匪夷所思处的艳闻八卦。

偶尔有几个字眼落进林玉耳朵里,斯迪姆却因为他们语速过快而露出一脸迷茫。

烤鱼盘里冒着腾腾的热气,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高陌该取回头盔了吧。她想。

“嗨!”斯迪姆突然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林玉回过神,一时间觉得脑子有些昏昏沉沉。

“不舒服吗?”他一边问一边从背包里掏什么。

林玉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或许是太热了。”

她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起身没走两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乔,你喝得太多了,我们回去吧。”斯迪姆看着她大声说。

许久,林玉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自己臀部被什么东西托着,身前滚烫,后背冰凉。

她试着动了动,眼皮依旧沉重。

比视力恢复来得更快的是脑海中记忆的翻涌。

十六岁那晚经历了强奸未遂后,她总做那个梦,陌生男人的手,黑乎乎的屋子,满鼻腔的腥味……

她愤然一击,身前的男人吃痛地叫了一声。

“嘶——”紧急刹车使得轮胎划出凄厉的声响。

“怎么,要跟我同归于尽啊!”

林玉睁了睁眼,发现自己戴着头盔,而高陌正反身叼着半截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恨死了他这种规避一切正面交锋的伪装,扬起手却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又没吃亏,哭什么,跟我欺负了你一样。”他一脸不在乎,语气却温柔了许多——林玉像小树懒一般吊在自己身前的动作与从前一模一样。

有次他在北京出差,委托人出了点小事绊住了,他告诉她可能不能回来陪她过生日。

她说好,连埋怨都没一句。

挂断电话,他思索再三买了连夜的飞机票。

敲开她租房的大门时,瘦瘦的她拎着一根大号棒球棒。

“生日快乐。”

他话刚说完,她一把跳到了他身上,也是像这样挂着,一边笑一边流眼泪,一边骂他傻一边得意地哼哼,疯女人一样,可爱极了。

他有些恍惚,纵使她如今外表水火不侵,在他面前,她还是那个小姑娘。

“撒手,我的酒要倒了。”

林玉回头,才发现身后桶装的樱桃酒正在后座上一晃一晃。

车子停在一个巷口,头顶的吊灯洒下暖黄的光,四周很安静,林玉说:“我要杀了他。”

“行啊,杀吧,我那儿一晚两百七,牢里管饭还不收钱,划算。”

林玉有些生气:“你也看到了他对我……”

“有人的地方就乱,你也不是孩子了,还要天天吊在我脖子上才能做到不理会陌生男人的搭讪吗?”他掐着半截烟,语气淡然,但故意不看她的表情明显有几分怒气。

听了他这通教训,林玉反而意外地觉得身心舒坦,她琢磨了一下,往他肩上靠了靠:“你生气了?”

高陌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写满警告:“有下一次试试,没人管你。”

林玉乖巧地点了点头,想起他威慑女客人时也说“打人?你有下一次试试”。

她爱惨了高陌这副样子,任凭他瞪着也慢慢将手一寸一寸地往他腰上扣。

高陌稍稍顿了一下,背脊被她的身子蹭得火热。

“要么坐好,要么滚蛋!”

“我头还晕,不搂着会掉下去的……”

“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撇撇嘴,撤开手揣进了兜里,想了一下,又用手指勾住了他袖子上的搭扣。

“抓点衣服行吧?”

高陌不再搭理她,坐直身子踩下了油门。

风从巷道四面刮来,她热乎乎的身子有好闻的香气。

“高陌,他递给我的茶有问题,我不会在那种地方跟人喝酒的。”她突然说。

高陌正视前方无声地笑了,很温柔。

车子停进客栈小院时,陈沈丁艺正拎着一条男士内裤指着南淮的房间破口大骂。

高陌熄了火,扭头跟林玉说:“下去。”

她没动,这才想起来问:“那个流氓,你怎么处理的?”

“跑了。”

“你没报警?”

“找到你的时候餐具已经被店里洗了,没证据。何况,一大堆人看到你们相聊甚欢,你报警,治不了罪不说给店主惹一身麻烦,再传出什么难听的话,不好吧。”他点了一根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

“我不是你……”他怔了一下,“我不是肖安,怕麻烦。”

林玉解下头盔丢给他,气呼呼地蹬着小皮靴走了。

高陌看着她穿过大厅,走上楼梯,房间里的灯开了又关。

他下车将樱桃酒卸下,陈沈丁艺上前问他要不要吃点夜宵,他摇头,将手上的烟掐灭。

电话响了。

接通后,他压着嗓子说:“我就来,别让那杂碎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