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妈妈的星星

“我的天啊！你说话了！”小本激动地叫喊起来。他的身影反射在电视屏幕上，我能看到他有多么惊喜，也能看到特维斯在我身后依然盯着我。“可是……为什么你喊那颗星星‘妈妈’呢？”

“妮雅！那真的是她吗？”诺亚悄悄问我。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盛满了泪水，我甚至能从他的泪水中看到我自己的脸。

我点点头，回过头去看着小本和特维斯。我必须在伊乌楚库阿姨过来之前问他们一个问题，我张了张嘴，同时，在心里对我的声音许下承诺：如果你现在回来了，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可、可以、这里有电脑吗？”我问道。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和我以前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好像是别人的声音，听起来既沙哑又低沉。但是没关系。只要我能说话就行，只要我能用它找到妈妈就行。

我要找到刚才那个播报员说的网站！我要知道妈妈化身的星星到底在哪里——还有，刚才那个播报员说，请大家一起给它起名字是什么意思！如果她会越过北半球，那就是说她离我们很近了。因为我从星球仪上看到过，我们就住在北半球呀！这也就是说，晚上我在这里的窗外看见的星座很有可能和妈妈的星星现在经过的是同一个星座！

特维斯点点头。“我、一（有）、有一台电脑在发（房）、房间里，是用来做作业的。”他的脸涨得通红。

“你是想登录刚才电视里说的那个网址吗？”小本问道，“关于那颗恒星的？”

我又点了点头。小本皱着眉，咬住下嘴唇。我看得出他心里有很多疑问，而且有一些问题迫切需要得到解答。

“可是……为什么你要找到它呢？为什么你叫它‘妈妈’？你妈妈不可能是太空中的一颗星星啊！她……”

小本还没来得及说完那一句话，诺亚就大声吼起来：“她就是！她就是一颗星星！”不仅如此，他还冲向了小本，生气地用力把小本往后一推。

“嘿！”小本看起来非常疑惑，伸出双手防止诺亚再推他。

“你！道歉！”诺亚朝小本大喊。诺亚的脸红彤彤的，五官也拧成一团，就像葡萄柚的果肉一样。他开始用拳头猛地击打小本的手臂。

“对不起！嘿，我说对不起了！”小本喊叫着，“啊！痛！”

我抓住诺亚的手，说：“别打他，诺亚，他不懂！”

“可是他说那不是妈妈！”诺亚一边大声说，一边皱着眉，愤怒地瞪着小本。诺亚卷曲的头发轻轻抖动着，因为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眼里慢慢积攒起了泪水。

小本后退了一步，看起来非常困惑。

特维斯也皱着眉，看看我，看看诺亚，又看看小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可以让、让你用点（电）、电脑，如果你们能告数（诉）我们原因的话。”

小本紧张地揉揉自己的手臂，点点头，然后向前走了一步。“你们可以放心地告诉我们，”他说，“我们绝不会告诉别人，我保证。”

我一边安抚诺亚，一边思考应该怎么做。如果我告诉小本和特维斯，他们俩可能会觉得我在撒谎，或觉得我很傻。人就是这样的，当别人不愿意相信你说的事情时，他们都会这么想，哪怕那些事是真的。我知道，因为艾琳外婆和凯西阿姨以前就是这么说妈妈的，每次妈妈想告诉她们为什么家里所有的盘子都不见了，为什么大热天她还要穿长袖毛衣的时候，她们都会说她犯傻，说她撒谎。有一次，爸爸把家里的家具移得太乱了，甚至把我们的餐桌和三把椅子都弄坏了。后来，警察叔叔来我们家看的时候，让妈妈不要那么“歇斯底里”——我知道这个词肯定和撒谎的意思差不多，因为妈妈一听到他这么说，马上就安静了，再也没有让警察叔叔帮忙处理家具的事情。但是，小本和特维斯都不是警察，也不是艾琳外婆或者凯西阿姨。也许，他们会相信我呢？

我动了动喉咙，说：“我是一位星星猎手。刚才，电视里的那颗星星，是我们的妈妈。几天前，她离开我们变成星星了——我亲耳听她说的，诺亚也听到了。我一直想找到她，她也在找我们。现在，她终于把她的位置告诉我们了，我们再也不会和她走失了。”诺亚抓住我的手，像企鹅一样挺着胸膛，抬起头看我，又害怕又高兴的样子。我朝他微笑。我以前从来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但现在我的声音回来了，我能大声说出来了，这感觉真好，听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我觉得很开心。我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刚才说的话，我甚至想大声喊出来！“我是星星猎手！我找到了妈妈的星星！”

“你是什么？”小本皱起鼻子，好像没明白我刚才说了什么。

特维斯把耳朵边上的头发拢到耳后，好像这样才能听清楚我的话。

“星星猎手——也就是大人们说的宇航员。”我解释道。

“哦！”小本说，“但是你当不了宇航员呀，你现在还在读书呢！”说完，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我，好像我是伪装成十岁女孩的卧底间谍。

特维斯嘴巴都合不拢了，惊讶地盯着我看。他看起来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写满隐形文字的山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星星猎手是不需要把学上完的，”我说着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他们俩是不是从来不去图书馆，“你可以从书本里学习怎么成为星星猎手，当然，有时候在学校里也能学到。”

“喔。”小本皱着眉头，看起来还是不太相信我。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也等不到毕业的时候了。我现在就要去找妈妈，这样我们才不会再一次把她弄丢。”我接着说道。

“但你妈妈不是……”小本的眉头拧成了“川”字形。特维斯合上了嘴巴，像尺子一样站得笔直，低头看着地板。我突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

“她没有死。”我说。我心里既生气，又觉得他们傻得可怜。

“没有吗？”特维斯抬起头，惊讶地问道。

“没有。她就在那里。”我说着，伸手指向客厅两扇玻璃门外。

小本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像在期待看到飘浮的鬼魂。他的眉头像是放在烤炉里的面包片，一下子舒展开了。“你是说……她在花园里吗？”

诺亚“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用手掌拍了自己的脸一下，好像不敢相信小本居然这么傻。

“不是的，”我憋着笑说道，“我是说，她在天空中。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呀，你没听见吗？妈妈的心肠特别善良，所以她变的星星是最亮的。如果你有一颗特别美好的心，等你离开的时候，你的心就会跳出你的身体，变成一颗灿烂的星星，这样的话，你就能照顾那些你舍不得离开的人了。所有好心的人都在上面——国王和皇后，还有那些非常特别的、舍不得离开我们的人。”

“你是说——像足球明星和有名的歌手吗？”小本问道。他似乎开始感到惊奇了。

“是啊，也许吧。”我耸耸肩。

“太酷了……”小本说着，点点头，终于理解我的意思了。

“但是星、星星不是人、人，它们只是充满吃（气）体的圆球而已……”特维斯看着我，好像不敢再说下去了，怕惹我生气。

“这不是我编的！”我向他们保证，“我查了很多资料。有一些伟大的星星猎手和科学家都说世间万物都是从旧星星的尘土变来的——人类也是。等我们死的时候，我们也要回归。如果是普通人，那就会回到大地，成为尘土。但是如果是特别的人，那我们就会回到上面——回到太空中。《狮子王》里就是这么说的。”我说着，真希望自己现在能打开《狮子王》找到这一段，证明给小本和特维斯看。

“你是说那部卡通片吗？”小本问道，他的嘴巴慢慢张大了。

我点点头，我感觉自己的嗓子不太舒服。我的声音才刚刚回来，我就说了那么多话，它太辛苦了，可是我不想变成一个没有声音的人。我用力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接着说：“它虽然是卡通片，但也有一定真实的成分。在这部电影里面，提到了生命的循环，还有万物循环的方式，那些都是真的。它还说了星星绝不只是充满气体的球。星星需要气体才能保持燃烧，因为那些气体就是它们的氧气。但是所、有、星星都有属于它们的心，”我说道，“哪怕是那些遥远得你根本看不见的星星。在你死了之后，如果你的心特别美好，就会进入太空，而你的身体就会留在这里，身体的其他部分会进入到土地中。要不然，怎么会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名字和故事呢？”

“但那不……”小本的嘴巴像是不受控制了，他想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多得已经无法好好说话了，“但是谁负责把心取出来，再丢到太空中去呢？”

“星星制造者呀！”诺亚大喊道。他一下子跳起来，像狮子一样咆哮，然后开始绕着客厅奔跑。

小本和特维斯看着他，愣了几秒钟，然后又转过来看着我。

我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我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这个问题，就连老的星星猎手都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妈妈的心已经变成一颗星星了。我听见凯蒂也是这么说的。凯蒂是之前负责照顾我们的人。她对警察说，妈妈已经到天上去了，她会永远在天上看着我和弟弟。有一个警察说，妈妈年纪轻轻就走了，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以，我没有撒谎。”

小本和特维斯都安静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想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知道他们肯定没办法反驳我，因为没有人能与科学家和星星猎手争辩，除非他们自己变成了科学家和星星猎手。而小本和特维斯并不是星星猎手，他们和我不一样。

特维斯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看起来都能夹扁一只虫子了。几秒钟后，他问：“你知道在、在一个人变成星星的时候，会、会发出什么声音吗？”

诺亚停了下来，不再绕圈奔跑了。他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臂。我闭上眼睛，回想自己曾经听到的声音。我记得有爆炸声，我的耳朵感觉很不舒服，还有奇怪的尖锐呼啸声让我耳朵一度失聪。我记得有头晕的感觉，因为我脚下的土地一直在摇晃，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描述这一切，所以我只能说：“很吵闹，很让人害怕。”

特维斯点点头，陷入沉思，好像他也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如果她真的……就是，真的变成了星星，你打算做些什么呢？”小本问道。

“我要跟着她。”我说。诺亚点点头，高兴地抱着我的手臂。“我要找到她在天空停留的那个角落，确保那是一个我们能看到她，她也能看到我们的位置。”其实，我还想看看爸爸会不会也跟着她。因为如果爸爸也这样做，那么他也许会和我们同时找到妈妈，这样的话，他就能带我和诺亚回家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告诉小本和特维斯这些。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傻帽的话了！”客厅门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们都转过身去，诺亚也不再拽着我的手臂了。苏菲站在走廊上，把手指当成梳子轻轻捋着她的头发。她的眼睛闪着光，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她换下了校服，现在穿着牛仔裤和印着流行乐队明星头像的T恤，那些明星看起来好像也在嘲笑我。

“你妈妈才不是星星呢！”她说，“她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说不定她是故意丢下你们的！要是我肯定就这样做，如果我认识像你们一样愚蠢的人！”

苏菲说完这些话之后，整整三秒钟，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好像她的话把我们都变成了雕像。

终于，我缓缓地张开口，说：“你、收、回！”我爆发了。我听见小本和特维斯也在说话，我还看见诺亚朝她冲了过去，对着苏菲的腿拳打脚踢。

“啊！你这小东西！住手！”苏菲大喊着，把诺亚推到地板上。“妈妈！妈妈！快看！诺亚发疯了！妈——妈——！”

“什么？怎么了这是？唔？”伊乌楚库阿姨跑了过来，身上的围裙还没有完全解开。

突然，苏菲尖叫了起来。

原来是诺亚从地上悄悄地爬了过去，狠狠地咬了苏菲的腿一口。

“诺亚！不行！”伊乌楚库阿姨厉声呵斥着，拉开了诺亚。

诺亚一边哭号，一边不甘心地用拳头去打苏菲，一边发着抖，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是……是我的错，妈妈！”苏菲说着，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好像自己很难过似的，“可能是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诺亚，别闹了，马上停下！”伊乌楚库阿姨命令道，同时把诺亚紧紧地搂在怀里。“苏菲，你说了什么？”伊阿姨生气地问。

“我说，我知道他们很想念自己的妈妈，我为他们感到难过，然后……”苏菲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腿上的牙印，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就开始踢我了！”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回来了，可以告诉伊乌楚库阿姨：苏菲又想打开她的生气开关了，所以我张开了嘴。但是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的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像一条饿肚子的鱼。

“妮雅，她在撒谎！”诺亚一边大喊着，一边伸长了腿想去踢苏菲。但是伊乌楚库阿姨正抱着他的手臂，而苏菲站得很远，他踢不到。

“你看？”苏菲发出了“啧啧啧”的声音。

“诺亚，不行！在这里我们绝对不可以打人、揍人、踢人或咬人！”伊乌楚库阿姨弯下腰来，平视着诺亚说道，“绝对不可以！好了，苏菲不是故意说那些话让你不高兴的，而且她很过意不去，是不是啊，苏菲？”

苏菲露出伤感的表情，点了点头，但只要伊乌楚库阿姨不看她，她就开心地笑。

诺亚跑回我身边，拽着我的上衣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和脸。

伊乌楚库阿姨站直身子，看着我和诺亚，然后看着特维斯和小本。他们俩都低着头看地板，不敢和别人对视。

“好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够多了！请所有人都上楼吧！”伊乌楚库阿姨对我和诺亚难过地摇摇头，说：“小本，特维斯，你们上去把作业写完，然后就睡觉！苏菲——去复习数学吧！诺亚，虽然你今天非常淘气，但我明白那是因为你之前还不知道我们家‘不打架、不咬人’的规则。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做，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好吗？好了。明天是你们俩的大日子，快去睡觉吧。几分钟之后我会上去看你们的。动起来！”

苏菲跑在最前面，迈开大步上了楼梯，“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小本和特维斯静静地、慢吞吞地走在我们前面。我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但是伊乌楚库阿姨走在后面，他们不敢说。

伊阿姨走到楼梯口就停下了，目送我们上楼，她说：“不要吵闹——特维斯，不许玩电脑游戏！”她说完，转身走向厨房。

我们走到最上一级台阶时，特维斯已经走到了一扇亮灰色的房门前，门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特维斯的房间”。他停了下来，把遮住头发的刘海撩起来，转身对我们说：“我们待会、会儿、去找你，让、让你用我的电、电脑。”他小声说着，眼睛又瞪得大大的，好像是想确认我听懂了他的话。

“是的，”小本补充道，“等伊乌楚库阿姨上来看过我们之后，所以你们别那么快睡着了，可以吗？”

我点点头，然后我和诺亚看着他们打开房门，走进房间里去了。

“妮雅，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吗？”诺亚悄悄地问我。我们经过了苏菲的红色房门，上面贴了一张大告示，写着“闲人免进”四个大字。然后又来到一扇紫色的房门前，上面挂着一块白板，写着“阿妮雅和诺亚”。不过这块白板已经不再洁白了，你能看到上面有粉色和绿色的痕迹，曾经写过别人的名字。

“是的，”我说着，打开房门，跟在诺亚身后走了进去，“我想应该是的。”

我先帮诺亚做好睡前准备，然后换好自己的睡衣，两人一起躺到床上。这样等伊乌楚库阿姨进来时，我们就能装睡了。以前在家里，有时妈妈听到爸爸回家的车声，就会催我们上床睡觉。我们争先恐后地爬上床，假装已经睡着了，这样爸爸就会以为我们没有打破他定的睡觉规定。但是我们从没试过躺在一起装睡，所以这次比以前更有意思，也没以前那么可怕。尤其是现在我们知道了，妈妈为了关心我们，竟然能打破地球的规律，我们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被丢下了。

就这样，我一边紧紧抱着诺亚，一边攥紧脖子上的小银锁，紧紧地闭着眼，等着小本和特维斯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