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访老人寻根溯源,说旧闻疑窦丛生
这次吃讲茶,任西东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讲”,大多数时候都是听。他出身南洋富商家庭,念的是西式学堂,还从来没有跟真正的黑道中人接触过,这次潘老六来找麻烦,虽然势头不小,但算得上雷声大雨点小。虽然化解得轻松,但任西东还是觉得有些刺激。下来拉着胡振又问了许多关于“袍哥”的事。
其实在川渝地区,嗨袍哥的人不少,也并非神神秘秘、遮遮掩掩不见光的。袍哥本来就有清水袍哥和浑水袍哥的区分,浑水袍哥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触犯律法的事情干得不少,平时也低调不声张,而清水袍哥大多家世清白,甚至有些是乡绅巨富。浑水袍哥寻常人不敢惹,清水袍哥却跟普通人都相处得好。胡振早年杀过人,但那是为报家仇,后来改名换姓再没有犯案,所以在重庆立足以后,一贯是划为清水袍哥的。
他见任西东感兴趣,就捡了些可以让他晓得的掌故说了。任西东在他茶馆中坐了大半个上午,听得高兴,又不时地说些自己在西欧求学时的趣闻,两个人聊得很投机。
末了,胡振对任西东说:“也不知道任先生在重庆能待多久,如果时间长,倒是真想跟任先生多多求教下西洋器物的厉害之处。”
任西东对胡振有些佩服,知道他原本跟洋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还能有这种想搞明白西洋科技的念头。他很愿意把一些知识传授给胡振这样的聪明人,但遗憾的是得从很多基础的知识层面讲起来,那就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他又没有那么多时间。
“嗯……”任西东为难地想了想,“实际上,我待的时间长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得花多少时间来找到我家的故居。现在我还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不过胡先生的茶馆我是巴不得多来的,这里的老人们说不定有人能知道。”
胡振想了想:“要说这茶馆中的老人,倒是有几个与令尊年岁相当,若能请教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刚才倒是问过几位老人家,似乎都没有什么印象。”
胡振又略微思忖,说:“可惜我在重庆也只住了不过十数年,许多掌故也不知道。要说博闻强识的老先生,我倒是认识几位,其中有一位杜瑄杜公,已经是耄耋之年,但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常常来我这里吃茶听戏。但他因为年岁大,往往来得较晚,按惯例吃了午饭就来点一杯沱茶,直到晚上才回去。如果任先生有空闲,不如在我这里消磨一阵子,等杜公来了,再向他请教。”
任西东听他这么说,看了看卢芳。
小丫头双手一摊:“别看我,少爷,我可没啥意见,就看你。看你是坐不住要出门逛,还是乐意在这里等那老爷爷,反正你现在时间倒是大把的,就看你乐意怎么用了。”
胡振笑吟吟地看着卢芳口舌麻利地挤对她家少爷,觉得十分有趣。而任西东脸上没有丝毫不快,还真仿佛挺苦恼的样子,皱着眉挣扎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还是先做正事要紧。”
他对胡振说:“麻烦胡先生照顾,耽误您好一阵了,我和阿芳在这里自己坐坐就行,等那位杜老先生来了,就去向他请教。”
他这么说了,胡振也不再客套,又嘱咐了几句,就招呼另几个进来的熟人。
任西东和卢芳转到楼下的大堂里,找了个离门边不远的位置坐下来,小二给他们添了茶水,摆上了一些炒货,还笑着问他们饿不饿,若不嫌弃,茶馆隔壁的面馆可以叫吃的。任西东掏出怀表一看,倒真的已经接近中午了,虽然不算太饿,嘴巴里却突然真的感觉有些润润的。
“重庆的东西还挺好吃的。”任西东对卢芳说,“要不咱们叫点东西吃?”
卢芳笑了笑:“行呀,辣哭了不赖我。”
“入乡随俗,再说了,我啥时候怕这个?”任西东让那伙计推荐了几个菜,就巴巴地等着。隔壁的馆子很快就弄好了,提着食盒过来,任西东和卢芳一边吃着,一边闲聊,同时看着进出的客人。
现在已经正午了,外面的天气好了许多,隐隐有些淡黄色的阳光洒在外头的石板路上,窗户外有些方言聊天时远时近,还有挑夫们“嘿哟嘿哟”的吆喝跟“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显然在茶馆外路过的行人更多了。大约是吃过午饭了,茶馆里陆陆续续来了更多的客人,大概都是常客,一见面就相互作揖问好,也少不得往场子里一扫,在任西东和卢芳的身上多看两眼。
“咱们真是打眼,”任西东说,“你说我早知道自己长得端正,就该戴个帽子,对吧?”
卢芳嗑着瓜子儿都不想接话,倒是有些担心他们的打扮会不会让比较老派的人心生戒备,可现在去换也来不及了。如果旁边这位爷能再谦虚、低调一些,多少也还能省点儿心。但这么想着,她却还是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笃、笃”的声音,接着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跨了进来。他一跨进来,就让人感觉时间仿佛都慢慢地被拉长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的动作特别缓慢。这个老人家年岁已经很大了,头顶上戴着黑色的瓜皮帽,顶子上有一颗翡翠的珠子,脑袋后面的辫子只有一小截,而且已经完全变白了,稀稀拉拉的样子,只有小拇指粗细。他的脸颊和额角周围有大片黑色的老人斑,密密麻麻地折叠在皱纹中,就好像一个风干且霉烂的果子。每一个看上去脏乎乎的皱褶里都藏着岁月的痕迹。他的嘴上还留着山羊胡,跟辫子一样是雪白雪白的,同样少得可怜,似乎一根根都能数出来。
他的身体已经佝偻了,似乎大部分的力量都依靠着手里的拐杖,而体面则来自身上的衣服——夹棉内袍的外面是织着祥云仙鹤暗花的缎面长衫,上半身的琵琶襟坎肩边缘露出油亮的黑貂毛,腰上还悬挂着一个香囊,下头的玉坠水色极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老人慢悠悠地进了茶馆,立刻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
他还没有开口,立刻就有好几桌的人站起来问安。他嘿嘿地笑着,跟那些人打招呼。其中一个桌子旁有一个中年人站起来对他双手一拱,微微欠身说:“杜老来了,用过午饭了?”
老人满脸是笑,声音沙哑地回答:“老唐啊,劳你挂心,我的确是吃过了,过来走一走,喝喝茶、消消食。”
那人听他这么说,立刻让出一个位置,其他人也起身挪动了自己的椅子。
“杜老,来,您坐这里。这个地方又能晒太阳,又不着风。”
然后就见那老人家道了声谢,慢悠悠地坐过去,早有人把竹椅子靠好。他坐下来,摘了帽子,露出光秃秃的脑门,上面也是大块的黑色老人斑。茶博士走过去,向那个老人家一弯腰,问喝什么。那老人家说了句“照旧”。茶博士点头就下去忙活了。
任西东和卢芳坐在旁边看完,相互一对视,便头碰头地低声商量起来。
任西东说:“这位老先生应该就是那位‘杜公’了吧?咱们要不要上去认识认识?”
卢芳道:“多半就是了,他真的好老好老啊。看上去倒真像知道些事情的老人家呢。不过他的朋友蛮多,咱们就这么去好突兀啊。”她眼珠子又滴溜溜地转了转,对任西东说,“少爷,反正你钱多,就出点血嘛。”
“听起来倒不算什么难事。”
卢芳笑了笑:“能花钱就办到的,当然不算。”
卢芳起身到老虎灶旁,悄悄地给那个茶博士说了几句,又回来坐下。任西东问她做了啥,卢芳一笑:“老人家体虚,天气又这么冷,我让茶博士把这店里最好的红茶泡了送过去。”
“那万一老先生不爱喝红茶怎么办?”
“我当然是先问清了呀,如果他不爱喝红茶,那我就请他喝最好的绿茶。”
任西东给卢芳竖起拇指:“你果然想得细。”
卢芳也不骄傲,抬抬下巴:“还得有效果才行。”
两人也不再说话,只留心着那边。
不一会儿,茶博士上了茶,那老人没有立马就喝,只是熟练地拿茶盖刮着茶汤,忽然闻了闻味道,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把茶博士叫了回来,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茶博士就转头朝着卢芳他们的方向指了指。
卢芳冲任西东一笑:“看,有门了,这不就联系上了吗?”
任西东问道:“刚才那壶茶多少钱哪?”
卢芳眨眨眼:“怎么,你还在乎这个?不会扣我工钱吧?”
任西东说:“你看我像这么小气的雇主吗?我是说,要是这老先生真能帮咱们找到老宅,这钱可花得太值了。”
两人这么说着,就看茶博士快步过来了,笑嘻嘻地说:“二位,杜老爷请二位移步过去坐坐。”
卢芳和任西东看着老人也远远地站起身来,连忙赶过去,任西东向老人拱手作揖,向他问好。
这位姓杜的老人见他们两个打扮奇异,微微一拱手道:“不知道老朽何德何能,让两位请喝这样好的茶。承两位厚意,老朽也愿意投桃报李。方才请店家准备些茶点,两位请务必赏光。”
任西东当然乐意,卢芳也学着中国女子的礼仪做了个万福,旁边的人也搬来了竹椅,让他们坐下来。
杜老爷子慢慢地说:“老朽已经耳聋眼花,更不记事,两位看着面生,不知从何而来?为何想跟老朽结交呢?”
任西东便将自己的来处说了,坦言是南洋回来的华侨,祖籍就是重庆的,父亲从小离开,如今全家都定居在南洋。然而故土难忘,特派儿子回家寻根。
任西东说:“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欠佳,从南洋过来千里迢迢,所以无奈放弃,然而还是希望看一看老家的模样,最后如果还能联系上一些远亲,也可慰余生。只是他离开重庆时年纪尚幼,许多往事记不太清,只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线索,所以我们央请胡振胡五爷为我们引见您老人家,可指点疑惑。”
听他这么说,老人笑笑:“原来如此……老朽已到耄耋之年,别无所长,唯独活得够久,在重庆也算是生活了一辈子,别的不敢说,重庆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位公子有什么疑问,倒是可以说给老朽听听。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于是任西东就将父亲告知的那首童谣说给了这位杜老爷子听。
老人家听他说完,皱起了眉头,枯瘦的手指关节在桌上轻轻地叩击着。任西东也不敢打扰他,只能耐心地等他开口。
杜老爷子回忆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任公子,这童谣想必是贵府上专门让令尊背下来的,虽然听着跟本地的童谣有些相似,但其中显然有些话是新加的。比如说到门口有狮子,还有爬杆云云,应当都是为了让令尊记住样貌的。”
“方才也有老先生跟我说石狮子是一个特征,不过重庆城里有不少富裕的家庭修宅院的时候都有这个形制,总不能一个个地找过去,何况时间也已经过了六十多年了。”
“说得在理啊,”杜老爷子轻轻捻着胡须,慢吞吞地说,“任公子毕竟没有生长在重庆,所以并不熟悉本地的情况。这童谣虽是话中有话的,但真想联系起来也不容易。这重庆城啊,原本就是一座山,五福宫乃最高处,沿着下来的各处都是高低不平,起起伏伏,难得有大片的平整空地。前朝有位蹇天官蹇义,蒙天子赐下府邸,在重庆城修了大片的家宅家庙,即便如此,也是依着地势来建的。那可算得上是重庆城中最大一片私宅了,这样的自然很容易想到。其他的,除非有更多线索,否则实难找到。”
任西东说:“家父说记得门口曾经有对高杆,还能看到一个叫作‘徐记茶馆’的地方。”
杜老爷子耷拉的眼皮抬了一下,又捻了捻胡须。任西东知道他正在回溯这八九十年的岁月,或许有太多的过往在这颗已经凋敝的头颅中闪现,任西东只能希望其中有一些是他所期望的。
这时旁边那个姓唐的中年男人插嘴问道:“令尊离开重庆时,可否带了些家乡的事物可以做线索呢?”
任西东回答:“倒也是有些的,不过都是类似长命锁、布老虎之类的寻常物件。哦,对了,也有一些瓶瓶罐罐的,但那都是我祖父带走的,留到我父亲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空的了。”
那个中年男子摇头:“这可真难了。时间隔得太远,就算是城中有些遗迹可寻,也湮没得差不多了,为何不想着早一些回来看看?”
任西东叹气道:“倒不是不想,是不能。初到南洋的时候家里立足艰难,祖父先是行医,后来跟人合作经营橡胶园。这份家业挣得不容易,需要许多精神。祖父去世后,父亲耗费大半光阴,扶持整个家族,虽然有心回来看看,但并未成行。如今父亲年事已高,家中事务皆由大哥掌管,即便有心思回到故乡,然而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他身体抱恙,已经不能远行。所以才请我先回来打探,主要是需要找到老宅,看看是否还有远亲。”
他刚说完,杜老爷子睁开眼睛又问道:“令尊可还记得,门口的狮子是什么形状吗?”
任西东一愣:“这个倒不曾说过……”
卢芳却插嘴道:“我记得我记得,老爷以前曾经随口跟我讲笑话说,我练铁蛋子的时候就跟他老家门口的狮子顶球似的。”
任西东愕然:“顶球?你会顶球?顶个给我看看?”
卢芳眉毛一竖,就要发作,杜老爷子却呵呵笑了:“姑娘不妨学个模样,让老朽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卢芳虽然满心地不情愿,但也只有站起来,做了个扔铁蛋子的起手动作。若是平时,倒真可算英姿飒爽,然而此刻心不甘情不愿,做得敷衍,倒显出几分可爱来了。
任西东怕她翻脸,忍住不笑,周围的人却都忍俊不禁了。卢芳不好发作,嘟着嘴坐了下来,只盼自己这番出丑,能让这位老先生想起些事儿来。
杜老爷子却不像其他人那么笑着,反而更加沉默了。
他轻轻地重复着那两句童谣:“门口狮子耍龙灯,幺儿爬杆像猴三儿。”
任西东眼睛一亮,猜测老爷子或许真联想到了什么。
老先生又问道:“那茶楼的名号,是叫‘徐记’?”
任西东点头。
老先生沉默了片刻,又问道:“老朽年纪大,不中用了,公子方才说姓盛,对吗?”
任西东摇头:“老先生听错了,是姓任,任重道远的任。”
杜老爷子侧着耳朵认真听了,点点头。他又眯着眼睛,拿茶盖刮着茶水,端起茶托来,慢慢抿了一口。周围的人也不敢多插嘴,就静静地等着。然而杜老爷子却又没再说话了。
任西东有些不死心地问道:“老先生没想起什么来吗?”
杜老爷子轻轻地放下茶碗,对任西东说:“真是有愧于公子请的好茶。老朽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任西东掩饰不住失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他人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纷纷安慰他。
杜老爷子又说:“若是公子还有别的想打听的,倒是可以。说不定老朽还能回报一二。”
但任西东心中充满了失望,轻轻摇头。他不多说,杜老爷子似乎也有些无趣,又客套了几句,便起身要走,旁边姓唐的茶客诧异地说:“老先生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早啊?”
“是啊,杜公为何今天走得这么早呢?不如再坐一坐聊一聊。”
杜老爷子却摆摆手说:“方才认识这位公子,也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有些伤神,年纪大了终究是个废物,就想回家小睡片刻。”
任西东听这话,只好连说“辛苦”。
然而杜老爷子却非常客气地拱手道:“可惜不能为任公子解忧,还请多多担待。”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杜老爷子就又拄着拐杖“笃、笃”地出了门。
任西东和卢芳站在原地,周围的人又安慰他们一阵,才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两人回到原位,茶已经凉了,阳光也从窗口移开了,座位旁边就显得冷清下来。卢芳低声对任西东说:“少爷,我觉得这位老爷爷似乎没有说实话呀。”
任西东也点头道:“他最后问了几句,明显有所指,却又不愿意明说。”
那位老爷子是真不知道,想不出来,还是有什么不方便说?
卢芳说:“不如我们去问问他吧。”
任西东皱眉:“欲速则不达,今天咱们逼得太紧,老人家说不定就躲咱们,不来了。”
卢芳笑了笑:“又没让你给他表演一个空手劈砖。老人家嘛,这么大年纪了,咱们还能为难他不成?”
任西东搓搓手:“真要有用,倒也不是不可以来一手,可我觉得还不如咱们多来几次,跟老人家再套套近乎,老人家不都喜欢年轻人哄吗?没准儿一高兴,就有问必答了。”
“少爷,你的意思是你装孙子是吧?”
“你在骂我。”
“没有,只是问问我理解对了没有。”
任西东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对。”
卢芳忍不住翘起嘴角。
两人商定了下回再来,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上去给胡振道了别,就出了茶馆。
任西东四处张望,想找个代步工具,然而重庆街道上却没有别处流行的黄包车,多是长竹竿捆着的一个担架,上头绑着一个竹躺椅,还挂了个脚踏板,有些讲究些的立着一个凉棚,两个轿夫抬着一路小跑。
任西东见街边有几个这样的轿子停在那里,轿夫正席地而坐,他带着卢芳过去,试着说:“请问这个轿子是可以租的吗?”
那几个轿夫见生意来了,麻溜地爬起来,一人说道:“回老爷话,咱这是凉轿,也叫滑竿,只要不出城门,您要去哪儿咱都只收二十五文。”
任西东点了两个,说了望江客栈,轿夫答了声“晓得”,立刻小跑着前进了。这轻便的滑竿在轿夫跑动时上下起伏,竟然还抖得有点儿节奏,任西东坐得非常舒服,忍不住转头对旁边同行的卢芳说:“明天咱们雇两个滑竿一起在这城里逛,走再远也不累了。”
卢芳也笑道:“只要少爷不嫌破费,那当然好。”
两人一路打趣着回到了望江客栈,任西东让卢芳去订晚饭,自己回到房间里休息。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他这时候才略感疲惫。静下心来推开窗户远眺,从望江客栈这个方向能看到通向朝天门码头的下坡地势,各种吊脚楼沿着地势修得挤挤挨挨的,中间藏着蜿蜒向下的条石台阶,一直到远处,在房屋和地势的空隙处露出一片黄绿色的江面,也分不清是长江还是嘉陵江,也可能是已经混合的那段。天边的日头正在下落,即便是难得看到的那一小片江面,也渐渐地敷上了一层血红。天色越来越暗,红色渐渐转黑,一点点橙红的灯光在密密层层的房屋中间透出来,任西东可以想象如果在远处看到这样的景色会是一种多么迷幻的画面。
他一面欣赏着山城的落日,一面发现自己大概还是与这种城市缺少了某种联系,这种陌生感让他觉得不太舒服。过了好一会儿,任西东关好了门窗,决定去找客栈老板娘吴念娇,就盼着她带自己去看之前说好的“字水宵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