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跨越式停顿理论与西方艺术史上的断裂现象

艺术的创新意味着对过去传统的背离与颠覆。新事物的诞生必然要与传统断裂，像新生儿脱离母体，被剪断脐带后才能成为独立个体。王建疆所提出的跨越式停顿本质上就是关于“断裂”的思想，是带有自主意识的自省与自调的自我断裂，是针对中国当下跨越式发展所带来的弊端而提出的一种战略性哲学思想和解决方法，更是基于中国当下精神文明建设与快速的经济发展不完全匹配的现实状况而提出的自主性决策建议。

别现代的跨越式停顿理论具有跨界适用的功能。依照基顿的边界扩展理论或跨界思维来看，跨越式停顿或许也是解决文艺创作中创新问题的根本策略。王建疆认为：“艺术之树常青，其永久的魅力即来自不断地跨越式停顿。但这种跨越式停顿不是终结艺术，相反，是旧的艺术形式、艺术风格和艺术思潮被不知不觉地突然停顿，从而兴起了新的艺术形式、艺术风格和艺术思潮。”在西方艺术史中，每一种流派的诞生都建立在既往的艺术形态之上，却又与之截然不同，或完全相互对立。每一种创新型艺术都是在传统的艺术形式规范下成为对立性的存在，就像“印象派在与自然主义的对照中界定自己，立体派在与塞尚绘画的对照中界定自己，几何抽象反对上述所有东西，抒情抽象又反对几何抽象，‘波普’艺术反对所有的各种各样的抽象，概念艺术反对‘波普’艺术和超级写实主义，如此等等”。这里都有跨越式停顿的终止前代艺术影响的断裂因素。2016年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Centre Pompidou）于上海展览中心举办了现代艺术大师回顾展，展览涵盖了从1906年到1977年间包括杜尚的《自行车轮》、毕加索的《缪斯》等作品在内的72件艺术作品，为观众呈现出法国乃至全球艺术史的流变过程。无论是蓬皮杜的建立——其极富现代感的外部管道设计对当时保守的巴黎艺术圈子造成了理念冲击，还是每件艺术作品对传统风格、观念的扬弃与背离，以及新流派的确立，无不彰显出“断裂”思维对于艺术创新的意义。正如利奥塔所说：“塞尚挑战的是什么样的空间？印象主义者的空间。毕加索和布拉克（Braque）挑战的是什么样的物体？塞尚的物体。杜尚在1912年与何种预先假定决裂？与人们必须制作一幅画——即便是立体主义的画的想法。而布伦（Buren）又检验了他认为在杜尚的作品中安然无损的另一预先假定：作品的展示地点。”

图11 杜尚《自行车轮》

图12 毕加索《缪斯》

杜尚将一般意义上的日常用品变成“艺术品”，通过否定物品的原功能，赋予其全新的美学与阐释意义，试图打破传统“艺术”概念的边界，扩大艺术作品的内涵与外延。在杜尚的作品中，核心词在于“突破边界”，与传统划清界限。这与别现代主义的理论核心即跨越式停顿不谋而合。也即“停顿”后的发展与创新，割裂与前现代的联系，汲取跨越式发展的经验与教训，实现新的突破与发展。正如王建疆所言：“艺术史证明，艺术流派的出现是跨越式停顿的直接结果，带来艺术的大发展。”从这个角度出发也可认为，别现代的理论不应囿于与前现代的纠葛与矛盾，而是对一切陈旧的、传统的模式说再见。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与既往的断裂就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创新。只有在继承了传统优秀成果的基础上与传统说再见，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风格、主义，以及哲学思维的创新。印象派大师凡·高的《星空》虽被指认是参考了日本葛饰北斋的浮世绘名作《神奈川冲浪里》，但通过仔细对比发现，无论材质与技法，二者没有绝对一致的重复性，只有漩涡的形状疑似受到启发得来。毕加索的著名油画《亚威农少女》不仅标志着毕加索在个人艺术历程中的重大转折，也是西方现代艺术史上的一次革命性突破，它引发了立体主义运动的诞生，该画面的裸女形象充满了原始艺术的野性特质，这也源于毕加索受到非洲及大洋洲原始面具雕刻魅力的启发。但悲哀的是，我们中国画家少了这种因启发得来的灵感创新，更多的是生搬照抄，或是稍做改动的“拿来主义”。比如上海画家刘海粟的油画《日出》，其技法与构图和《星空》似乎如出一辙，只是把深邃冷峻夜空变成了暖色系的红日，立意之初是为了纪念凡·高，但作为原创作品就不免令人质疑。包括当代知名画家，如“五虎上将”的作品，也被西方批评家指责是对西方当代艺术作品的“低劣模仿”。

图13 葛饰北斋《神奈川冲浪里》

图14 凡·高《星空》

图15 刘海粟《日出》

同样，孕育于日本的“日本主义”（Japonisme）于19世纪中叶在欧洲（主要为英国和法国等文化领导国家）一度掀起了一股和风热潮，但艺术个性上的鲜明无法掩盖日本文化基因的先天不足，在现当代艺术史上也鲜有流派与思潮产生，所以被西方人一度嘲讽为没有自己的原创文化。究其原因，卡尔·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认为，日本没有经历过西方、中国与印度的古文明在思想和文化上带来的突破，也即日本没有经历过枢轴时代（Axial Age）。日本的文化多是从别国习得而来，所以对印象派产生过深远影响的日本主义也绝非凭空创造，浮世绘中的人物形象几乎与中国唐朝工笔仕女图如出一辙，受到了中国工笔国画很深的影响。但依托日本的本土因素和自我发展还是催生出了日本主义，尤其是浮世绘中色情、市侩的风俗内容，夸张艳丽的用色手法，与中国古代包蕴的含蓄美感、端庄娴静的人物形象，恬静淡雅的色彩，以及对仕女节仪行为的描写截然不同。这使得日本主义在中西方艺术史、文明史上产生过一定影响。但之所以日本主义没有像印象派那样在艺术史中地位显赫，也与其没有形成风格鲜明的创新特色，和中国画的断裂不够明显有关。因此，跨越式停顿理论是在创作瓶颈期对于艺术创新的一剂良方。

总之，一方面，跨越式停顿理论是西方艺术史的最好总结，是西方艺术之所以流派林立、主义竞逐的最好注释。另一方面，跨越式停顿将会给中国传统的前现代艺术观和美学观带来冲击，促使其从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而走向别有洞天的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