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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路口 程远家(三)

林纾没有走。

程远会觉得,如果爱得辛苦,那就不要在一起了吧,放手给彼此自由也是爱,所以他回避一切冲突;而林纾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发泄情绪,她争吵甚至厮打,但她也见过父母吵架,两人却一直恩爱,所以她潜意识里认为不管两人的争执只是沟通的一种比较剧烈的方式而已,并不影响感情的从一而终。

大吵一架后,一切如篝火燃尽,复归平静,只余灰烬。他们沉默并肩坐着,看着麦田之上天色渐晚,程远说:“走吧。”林纾默默跟上。

回到程远家,林纾看到那卫生间果然是新砌的,还体谅她对茅房接受无能,装了抽水马桶——虽然管道还是通到茅房的。又看到程爸在打扫院子,把鸡屎扫干净,又开始拖地——虽然一桶水已经黑乎乎了也不换一桶。她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只是好心情在进屋后又消失了。

现在是饭点,她坐车没好好吃饭,已经很饿了。她本以为自己是客人,再怎么样程妈也会做好饭菜等她,没想到她却在客厅坐着看电视。看到他们回来,又扬起标志性的笑脸,问他们要吃什么,不然吃面条吧,她现在去做。

林纾只能说好呀,随意。

她很快就意识到,程妈不是个懂得经营家庭的人。

她不爱做饭,不会像林纾那边勤劳的客家妇女一样,知道有客到,提前半个月都规划好待客的菜谱,着手预订土鸡土鸭、当地特产。

她也不爱做家务,整个客厅乱糟糟的,沙发不用擦,拿块布一蒙,就可以坐;那块豹纹布一看就用好多年也没洗过,一碰,灰尘粒子就在透进室内的光线中乱蹿。茶几上乱七八糟摆满了东西她也不会收纳好,桌子油腻腻的又粘上灰尘,她也不会想办法除去污渍。厨房黑鸦鸦,洗碗布黑鸦鸦,碗筷洗好随手一搁,砧板上都是白白的面粉——一切都是那么的脏乱。这可是还在过年啊。

林纾以前见的农村不是这样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闲不下来的人,不管穷的时候,还是后来经济条件好了,家里从来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她最遥远的关于太婆的记忆里,那老屋乌黑的瓦,白白的墙,天井打扫得净无苔,冬日里晾晒着腊肉,她的太婆坐在收拾整洁的床边,倚着五斗柜,从抽屉里翻给她两颗糖。

她不喜欢不爱干净整洁的人。

晚上她有些嫌弃地睡在床上问程远:“你说这些都是新买的,我估计没洗过就直接铺上了吧?”程远说“不可能”,但她已经闻到新布料那种特殊的机油味了。

她试探性地对程远说:“你们家怎么这么乱,好像你爸妈常年没在这住一样。”

程远告诉她:“可能是吧。我爸在外打工,我妈在家闲不住,总往城里去。从我小时候起,她干过村里的代课老师,去城里支过摊档卖过馄饨,当过保姆,搞过直销,现在正在做保险呢。”

说着说着,程远陷入了回忆:“我妈比我爸能干,从小就一边干各种活,一边领着我去上学。我初中的时候,大家都在镇里上学,她非要让我去县里上,还租了房子陪读;后来升中考我考了市里第一,她又想方设法让我到郑州上高中。家里生计都是她在操心,落下了病根,现在有很严重的胃病和肾炎。她很善良,左邻四舍有个什么事,老人孩子要看顾啦,谁家小孩要上学啦,都会来找她……”

林纾默然。她想到程远说过,初中时他每天都是吃家里带来的两个馒头、一点咸菜当一顿饭,长得又瘦又小,偏偏考试又总是考得特别好,郑州那所最出名的高中听到他的成绩立刻就录取了他。

她对程远的心疼已经完全超越了她对这个环境的不满。她暗自叹了口气:“以后我们在芳洲买房,把他们接过去住吧!我们对他们好一点。”

可是第二天,又有新的事情点燃了她的怒火。

程妈包饺子,她主动去帮忙,程远陪着她。程妈聊着聊着,看到两人脸上沾了面粉,突然开始口无遮拦:“程远你咋这么好看呢,浓眉大眼的,咋看咋俊。林纾你看你,咋这么丑呢!你脸上那些黑点点是啥?斑,擦不掉的?我们这叫这个‘喷砂’……”

林纾是个一点就炸的火爆脾气,偏偏这个时候她真的是傻了。她只听到脑子里轰的一声,她已经不会思考,也不知该回答些什么。此刻的她还是一个非常要体面的人,她机械地包饺子,然后走出程远家,跟他们说自己不想吃了。

林纾已经忘了这一次她是怎么跟程远哭诉,而他又是怎么哄她的了。她只记得程远说“她是开玩笑的嘛。”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程妈开这个“玩笑”时的语气,她知道,哪怕是有口无心,程妈当时也是真心认为自己儿子哪哪都好,而林纾又矮又丑还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