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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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莲

回龙镇不大,但也说不上小,八九百户人还是有的,陈家巷附近的几个巷道的人陈潘绝对熟悉,因为这里被镇上的人称为“老房子”,尽是些低矮的黄土瓦房,住的都是些泥水里刨食的贫户。

朝阳街附近的几条巷子属于“新房子”,一些有钱人扎堆的街区,那边的街道多是些水泥、沥青路面,房子也是红砖青瓦的两层小楼,陈潘除了朝阳街还没踏足过那几条街道,不像陈家巷这边只用青石板铺出了一条人行道,下雨天一脚下去水花四溅,泥点乱飞。那些水泥、沥青路面没有泥土,几十年的碾压也没有什么变化,坑洼,就算有,也立马修补了。

镇上还有“当面房子”,也就是靠近县城石桥旁的那一排,是镇上有名的商户的居住所。

袁、项、陈、刘,魏在小镇上是大姓,朝阳街就是这几家以前出钱修的,新朝的行政部门就在朝阳街中段,大楼背后就是除了陈家其余四家的房子,陈家已经没落,没有资格在里面争得一席之位。

刚才来屠宰场杀鸡宰鸭的十来人也多半都是这几家的人,都是些土财主,怪不得天天鸡鸭鱼肉,家里要是没两个,谁敢天天这么吃喝。其中五只鸡,陈潘就去了一个地方——元宝巷,这是属于袁家的地盘,当站在那金碧辉煌的房子前,少年有些不安,看着漂亮洁白的瓷砖大门和不锈钢大门时,竟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迹与汗水会弄脏了这里。

陈潘送上门的第一只鸡是家里出过大官的袁老大家,少年站在门口,竟如早上那些老头老太一般,不敢叫喊。

官僚人家的房子就是气派,门柱上贴了瓷砖不说,瓷砖上龙飞凤舞的还印着烫金大字。这玩意儿陈潘认识叫做“春联”,魏琳说这一般都是找书法大家求的字然后叫瓷砖厂定做的,陈潘不懂什么叫做书法大家,定做这个词倒是听过,吴老头没死之前,他的堂屋里就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听说这就是定做的,用的河里捞起来的阴沉木,少年就是纳闷为什么摸着光滑如镜,但这字怎么印上去的,真的是黄金弄的?

陈潘忍着用指甲去扣那金灿灿大字上的涂料,拍着不锈钢大门上的福字,很快一个早晨见过面的老太走了出来,这老太抿着笑把少年让进了屋子,也不用手接她的鸡,用手指了指厨房,示意放在案板上,然后就站在水泥院子里不动了,等少年放好出来后,才摸出一张崭新的五元钞票捏着角递给少年,把他客气的请出了大门,随后立马关门上了锁。

过后少年送鸡鸭的过程也这般无聊,只是到了为民巷的街尾一户略显平庸的人家时,开门的是个穿着汗衫的矮小老头,递来钞票时,好奇的问了句:“小伙子,高考完了?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进了屠宰场跟着张屠夫杀猪?”

少年笑着摇摇头,接过钱,一溜烟儿的跑了。

老头站在门口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随后扭头眺望南方,浑浊的双眼竟然透着精光。

视线慢慢拉近,直到看着巷口那口立着的大鼓时,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

老头转身进屋。

没多久,一头漆黑的土狗钻了出来,对着放置大鼓的木架,扬起后腿,就是一阵激射,喉咙里发出舒爽的嘶鸣。

最后那只鸭子是给奶茶店的店主的,其间路过泗水巷时,有个戴着墨镜的老道士在路边摆了一个算命摊子,墙上靠着一根白帆,上写着“金口玉牙断前程”,头上戴了个青丝四方帽,像极了捂了好多天的臭豆腐。

看见少年走过,立马摘下墨镜儿招呼道:“小伙子,看你行色匆匆,面露红光,眉宇之间隐约有一股煞气,怕是不日便有血光之灾,过来老道帮你卜一卦,帮你避祸趋福啊!”

陈潘停下脚步,扭头笑了笑,随后摆摆手拒绝。

老道士不甘心到手的肥鱼溜走,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往日老道帮人算卦,都是66块一卦,今日行个善,收你五十,咋样?若是你觉得老道的法子有用,二一添作五再加十块如何?”

陈潘犹豫了,老道见有戏,立马起身上前招揽,“实不相瞒,老道我乃青城山上有名的道士,游方路过这里,见你面带凶煞之气,故而才开口阻拦的,你别不信,老道我一眼就看出你小子不是普通人,别的不说,光是给你画点儿符撰也只是保你一时平安,但总归是有用的,你可以试试。”

陈潘将信将疑,虽然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但小学五年的文化水平,也让他成了一个唯物主义者,对于鬼神祸福之类的言论,他是持观望态度的。

需要的时候就信,不需要的时候就不信,不是有句话说得好“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搞错了,是“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有段时间他在镇上的庙宇里当过帮闲,对于这些东西还算门清儿。

两个大小神棍相对而坐,各怀鬼胎。

老道士伸出手,示意少年把手放在红布包裹的小棉枕上。

陈潘迟迟没拿出左手,忽然说道:“我不看手相,也不要避祸符,你能不能帮我写一张黄纸悼文,能还是不能?”

陈潘印象中这个老道士在他父亲过世那年就来了小镇,一直到现在已经有六七年了,帮人看相摸骨算卦,还代写悼文,也没有签桶让人抽签算命,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东西就是骗人的,他老道不屑。

不过,这么些年,也没听人说这个老道是个骗子,算得不准。估计还是有些道行的,说不定真是青城山上下来的道士。很多人用了他的符撰,倒真的避了祸,灵验得很。

老道士摇头道:“老道只会趋福避祸画符撰,摸骨看相,说了画符与摸骨看相一起收你六十块。”

陈潘反问道:“说好了五十的。”

老道不露声色道:“这不是卜卦算命,还有画符得嘛?”

陈潘摇头,不再争论,慢慢抬起左手放在桌上,突然问道:“老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上有六十块钱的?”

老道摸摸下巴处的山羊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老道望气有术,一眼便知人福祸福禄,财才运势,出道以来,从未看错。”

陈潘收回放在小红枕上的左手,低头不语。

老道士抚须微笑道:“小伙子,不要担心,山重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办法。”

陈潘摸出兜里崭新的十几张钞票,脸色凝重,问道:“老道我不要避祸符了,你给我写一张黄纸悼文,就是关于我父亲的,能不能?”

老道目光炯炯,微微摇头,又点头叹气道:“好!”

木桌上,老道铺好黄纸,问过陈潘父亲的生辰八字,右手执笔,蘸墨后就龙飞凤舞,没一会儿就写好了。

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陈潘只认识上面父亲的名字,其余的便不认得了。

放下笔,老道把黄纸悼文递给陈潘道,“拿回去后,拿到堂屋你父亲的牌位前烧了即可,对了,你父亲牌位吧?”

少年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吹干墨迹,收好黄纸折叠好,放在左胸前的口袋里,拍了两下,这才如释重负的站起来拱手道谢告辞。

老道挥挥手,算是受了少年的礼,然后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陈潘手里提着那只老黄鸭,飞奔的朝朝阳街的奶茶店跑去,送这最后一只鸭。

待少年跑得没影之后,老道才摇摇头,意兴阑珊的拿起桌上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叠钞票,刚要装进口袋。

不知从哪里钻出只黑狗,一嘴就把那一叠钞票含到了嘴里,然后扔在地上,用四肢踩了又踩,很快崭新的纸上就沾满了泥土,变得斑驳后,黑狗才心满意足的又跑走了。

“你这死狗,早晚把你剐了煮火锅!”

老道气急败坏的骂完后,拾起地上的票子,风轻云淡的掸了掸泥土灰尘,叹气道:“道法财侣,老道我俗了啊!”

随后又左右张望见四周没人,连忙把那一叠票子装进了内衫口袋,过后咳嗽两声,风轻云淡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戴好墨镜儿,正襟危坐,静待下一个有缘之人。

他内心惆怅,果然这年头钱难赚,屎难吃啊!

其实,老道也不是没想过用签桶来卜卦算命,一百单八签,签签中上上上,再加上他金口玉断那还不是日进斗金,可惜他脸皮薄啊!

咳,他是一个有底线的道士。

陈潘不知道自己刚才遇到的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道士,来到奶茶店外,此刻人头攒动,队伍都排到了店外。

陈潘放慢脚步,店内响起漂亮女老板爽利的呼喊声,“都站好排队,别挤,一个一个来。”

陈潘一眼望去,只见一身青旗袍的青年女性如同出水青莲,不妖不媚。

少年看傻了。

等他回过神,店里有个年轻的店员已经到了面前,按照老板的吩咐来取杀洗好的老黄鸭,“这是五块钱,你拿来,鸭子给我吧,我们店刚开业不久,正在大酬宾,欢迎你来品尝。”

陈潘站在奶茶店门口,捏紧了手中的钞票,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白色的水泥地上,砸出了一朵好看的白莲花,后消失不见。

正在收钱的女老板有感,侧目看来,莞尔一笑。

陈潘指了指那个提着鸭子的店员,又指了指自己,一脸“❓”有点不忿道:“老板儿,我到底差在了那里?”

一身青旗袍的女老板用手捋捋耳边秀发,轻声回答道:“以后无事的话,你可以多来坐坐,不收你钱。”

陈潘气愤不已,这娘们儿答非所问,一看就不像好人呐,鬼才到你这里来多坐坐。

女人笑了笑,挤眉弄眼的道:“对了,你不想来不要紧,你可以带你的小女朋友一起来。做人呐不要死脑筋,只看表面。你回你的屠宰场吧!”

陈潘出了一口浊气,扭头离去。

等跑出一段距离后,站在路灯后,这才扭头望向奶茶店里那个青色身影。

这个女人,只可远观,不可近亵玩焉,她既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它又是魅惑男人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