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摩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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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方山传奇1

据史料记载,永仁县,旧名苴却,境内有方山,地势坤,其体方焉。顶部平行数十里,四围皆峭壁,悬萝倒木,万壑蹲低,多水而细流如碎玉,居高而诸山仰哺其下……元延祐三年(公元1316年),游方高僧岭南禅师驻足方山,奠基静德寺,首创方山佛教道场。其间,留下了一个神话般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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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道以前,净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和尚,在河南蒿山少林寺出家修行。起先做一些挑水劈柴种菜等类的粗活。表现良好后,才有资格和师兄们一起坐禅,听经论道,间以习武健身。再后来,宏显大师的一双慧眼瞄上了他,并深深惊叹于他出类拔萃的佛理悟性,于是收为关门弟子,给予特殊对待,将毕生所学教授于他。及至长大成人,终于跻身于得道高僧之列。宏显大师甚为得意,破格提拔,准其提前毕业,并亲赐法名岭南,放他去游历四方,参悟布道,宏扬佛理。

离寺时,宏显大师为岭南和尚准备了两样物件:一袭玄黄色宽大僧袍,一个包袱。包袱里有几本经书,一道戒牒,还有一件用金丝点缀的黄色袈裟。宏显大师说:承蒙我佛垂怜,冥冥之中隐示于我,十年之后,将有一支非同一般的禅杖现世。此乃神物,必为得道者兼神通者所遇。接着以偈语念之:地居南荒,域介苍洱;心诚则灵,石破天惊;得道神通,心传千古……又秘授了心法,最后才说:禅杖是否与你有缘,就看你今后的修行了!

就这样,岭南和尚谢了师恩,告别了师兄师弟,不忧不喜,无碍无牵,心无旁骛地离寺下山,按大师偈语所示,推算了五行,演绎了八卦数理,定了此去的方位,便义无反顾地云游而去。其间,岭南和尚驻足过无数的名山大川,出入过无数的禅堂寺宇,和枚不胜数的大师参禅论道过。还经历过战乱,体会过饥荒,领教过嘲讽。被恶狗追咬过,被野兽围攻过,被强盗洗劫过。所幸的是,岭南和尚大难不死,遭劫逢生。最最值得庆幸的是,几难几劫中,虽然动用过身手功夫,但仅止于脱身,始终没有杀生破戒。最最值得称道的是,翻越大理点苍山时,几个剪径的强盗被岭南和尚超越生死虔心向佛的大师风范所震慑,纷纷放下屠刀,接受规劝,改行做了良民。为首的俩个,有感于佛法无边,即刻顿悟,甘愿接受剃度,归依佛门,追随岭南。

就这样,岭南和尚有了徒弟。当师徒一行流连辗转到达鸡足山时,临济大师早已在寺门前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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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常规,进寺之前,岭南和尚照例要披上袈裟。所以,当临济大师看到这个远道而来的游方和尚时,顿觉眼前一亮,感觉与昨晚的梦境如出一撤:身披金色霞光,形体清瘦,面目不嗔不怒。于是像对久违的师友一样向前一步施礼道:阿弥陀佛,进一步乾坤震动;岭南和尚不慌不忙退后一步还礼道:善哉善哉,退一步人法虚空。临济大师微微一笑,心想,回答都跟梦里一样,真乃我佛慈悲,遇到知音了!于是参禅悟道之心顿起,又施了一礼,说:虚空无内外,心法也如此……岭南和尚马上接口:若了虚空故,是达如来理……就这样你来我往,一问一答,一答一问,机锋转语,弄起了玄机,耍起了嘴皮子。

以后,互相引为知音。行则一路观山望景,陶冶情怀,顿悟佛理;坐则共同研习禅宗奥秘,知空万法,学蕴三乘;静则一起面壁思过,清除尘念,勃发禅机。十年后,佛性见长,禅心大定,终于离尘弃欲,决心绝累,达到了心地成佛的境界。

于是,机缘巧合的事情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这是暮春时节的一天午后,山色清明,惠风和畅,鸟雀叽啾,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临济大师和岭南和尚也心平气静,不紧不慢在林阴小径上捻着佛珠踱步而行,这也和往常一样。转山岩,涉溪水,登石阶,过深涧,到摩天崖面壁,还是和以往一样。不一样的是,面壁过程中,岭南和尚突然间飘飘若仙,法眼顿开,能透过布满苔藓的峭壁一层层看进去,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看到了庄严的佛龛,见到了诸佛菩萨,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木鱼声中有念佛诵经的清音妙乐如天籁般由远及近而来。但这样的情景只有岭南和尚感受得到。所以,当看到岭南和尚不由自主跪地行顶礼三拜之礼时,临济大师面露惊谔之色。尚未回过神来,又是一声巨响,天摇地动之后,坚硬的石壁上方豁了一个口子,露出一支黑色晶亮的禅杖,高不可及地展现在蓝天之下峭壁之上。

见了禅杖,临济大师惊奇地啊了一声,急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正欲下跪行礼,却见岭南和尚一边振振有词地念着偈语一边脱下袈裟望空中一挥,“铮”的一声,禅杖就插在了岭南和尚面前地上。岭南和尚抓过禅杖往地面一杵,禅杖上方的大小佩环猛烈地互相撞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震颤声,临济大师连同空气也随之重重地抖动了一下。岭南和尚见状,一手扶禅杖,一手赶紧扶住临济大师摇摇欲倒的身体。

从此,岭南和尚有了神通。有了神通的岭南和尚决心要做一件开山之举的大功德,那就是到佛法未及的地方建一座寺,坐香传戒,光大佛法,以报佛祖点化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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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鸡足山后,岭南和尚师徒三人走州串县循着山脉专拣云深不知处行走。一边行善化缘,筹措建寺经费;一边观山脉寻风水,找寻立寺之基。终于有一天,岭南和尚驻足昙华山之巅,极目天尽头,一览众山小。望着望着,突然间法眼顿开,越过浩渺烟霞,隐隐约约看到一座平顶方正的无峰之山高踞众山之上在雾海中沉浮。这是一座在梦境里时常出现的无峰之山,原以为在现实中不可能存在,想不到今天却不期而遇。这难道是佛祖格外对我的眷顾?于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方山,这正是我要寻找的方正平顶之山!

于是,师徒一行就寻着这个方正平顶之山往苴却一路化缘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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苴却是个地广人稀的地方,郁郁苍苍的原始森林遍布高山峡谷。在这里,高琦土官是至高无上的王,统治着苴却的一切。当然,这个王是更大的姚州高氏土司封赠的。所以,姚州高氏土司才是真正的王。这个王拥有哀牢山以北、金沙江以南的整个百草岭地区,自然也包括最边远最贫瘠的苴却。但不要小瞧了苴却,因为山高路险,加之有高入云端的方山雄峙于金沙江峡谷西岸,扼守着滇蜀往来要津拉乍渡口,所以,苴却的高琦土官比周边的其他土官拥有更大的生杀予夺大权。

更大的权力是供人行使的,何况苴却的土官又处在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怎么会嫌弃更大的权力呢。问题是,苴却土官传到高琦手上时,局势稳定,烽烟不起,匪盗不生,没有什么敌人想从金沙江峡谷对岸攻过来,也没有百姓造反。这样一来,高琦土官就发愁了。因为放着那么大的权力没有地方用,既可惜又闲得无聊。狩猎吧,次数多了也烦;花天酒地吧,也腻了;粘花惹草多了,也失了兴致;字倒是识一些,仅够处理公文用,要想看书习字,没那个雅兴。总之,没有仗打,没有反叛需要镇压,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可做,高琦土官就空虚得心发慌,恨不得提前出生在先祖们那个叱咤疆场建功立业的年代。当然也有一些公务,比如催租派夫、争讼调停等等,那是精明的管家一个人都不够做的。至于风妖作怪、恶鬼降灾等祸端,自有与神鬼打交道的毕摩来作法处理。但身为一个年富力强的土官,总不能在百姓们面前显得无所事事吧?所以,针对人们最容易犯错的地方随时制定出惩罚的办法来补充完善先祖们的律法规矩,就成了高琦土官乐此不疲的爱好。于是,土官府前面的空地上,用木栅栏围着的地方,总是充满了心惊胆颤的场面:有奸淫者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破相,有抗租不交者站在囚笼里被太阳慢慢烘烤,偷盗者砍手,逃逸者砍脚,以下犯上者被鞭挞,还有侧门过道两边用丈八长木枷锁住脚踝坐在墙脚等待发落的倒霉蛋……总之,高琦土官活得空虚无聊很不耐烦,只好惩治些犯规者来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但有一个倒霉蛋却让高琦土官犯难了:这是来自深山老箐的一个樵夫,身材粗短,手臂奇长,脸相阴狠,在大风岭冈被比古大毕摩派去的人捉住。据捉他的人说,此人攀树爬岩如履平地,黑夜里双眼放出绿萤萤的光,一看就是异相之人。之前,比古大毕摩曾经卜算过,那一天那一晚三更时分,将有风妖附体的人到大风岭冈呼风换雨危害人间。捉住这个人,治住附体的风妖,以后的风灾就不会降临人间了。但事实是,捉住了这个人,比古大毕摩又做了三天三夜的降妖除魔法事,但风灾还是在昨夜光顾人间。一夜的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正在拔节的苞谷吹断了,正在抽穗的水稻倒伏了。可见,风妖的本事太大,连比古大毕摩都治不住。所以,高琦土官既恨这个风妖附体的樵夫,又害怕附在他身上的风妖跑出来伤害自己。正在一筹莫展左右为难之际,有人来报,说有三个化缘的和尚来求见。

苴却的历代土官都不欢迎和尚。高琦土官也是如此。在他们看来,苴却有土官有毕摩就行了。土官管理人世间的一切,让百姓知道该怎样生活不该怎样生活;毕摩负责与神鬼打交道,让百姓知道如何敬畏神灵如何避让恶鬼。土官制定一些律令惩治来自人间的违规者;毕摩做一些法事降伏来自神界的妖魔鬼怪。所以,对于苴却土官来说,和尚纯属多余。但和尚毕竟也和毕摩一样是专事与神界打交道的人,得罪不得,但也没必要让他们来打扰,所以每次都是由管家出面婉言相拒再作些布施,然后派家丁礼送出拉乍渡口。这是历代苴却土官相沿成习的规矩。但这次,高琦土官正在为如何处置风妖附体的樵夫而发愁,于是突发奇想,决定让三个和尚来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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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和尚正是岭南和尚师徒。

在管家的带领下,岭南和尚师徒风尘仆仆缓步到了大堂。之前,高琦土官高坐在案桌后面,正想着如何对岭南和尚先来个下马威,然后再问话,却见金光一闪,厅堂一亮,身披黄色袈裟手持墨黑禅杖的岭南和尚已经站到了面前。身后,是两个着玄青僧袍背负包袱的粗壮和尚。高琦土官见状,感觉灵光一现,浑身一激凌,鬼使神差般从虎皮椅子上“腾”地站起。却听管家厉声喝道:大胆和尚,见了老爷还不下跪?大堂上的差役也立马“咚咚咚”杵动杀威棒,“威……”地呼了起来。

待堂上静下来,岭南和尚手握禅杖行了个问讯,才不卑不亢地回答:罪过罪过,贫僧跪佛不跪人,还望施主见谅……高琦土官不知所措地尴尬着,被管家扶回座位坐下,才回过神来,大度地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就在这时,跪在一旁的樵夫用彝话乌哩哇啦朝岭南和尚叫了起来。岭南移步过去,叉开手掌在樵夫头顶摩挲了几下,樵夫竟然会用官话喊了:大师救我!大师救我……岭南和尚并不答理,微闭双目禅定了一会,才对高琦土官说:善哉善哉!此人与佛有缘……管家立即说道:此乃风妖附体之人,和尚不要信口雌黄!高琦土官也附合说:和尚可要看准了……岭南和尚围着樵夫仔细打量了一番,肯定说:这是一个与佛有缘的人,风妖并不在他身上。

既然风妖不在这个人身上,高琦土官就没有理由害怕了。于是放心地嘘了口气,说:这下我就好处理了。于是厉声喝道:拉出去敲断右腿!

见樵夫呼天抢地哭号着被差役架了出去,岭南和尚迷惑不解地问:我佛慈悲为怀,敢问施主,既然风妖不在他身上,为何还要动刑?

因为他在不该走的时候和不该走的地方却走了路!高琦土官这样回答。又说:和尚,你也是走了不该走的路,到了不该到的地方,现在你又问了不该问的话,按规矩也要惩罚你。但如何惩罚一个和尚,我还没有想好。略微沉思了一下,突然打了几个长长的呵欠,说:老爷我困了,明天再审吧。

接下来,岭南和尚师徒三人被押到了侧门过道里,心甘情愿地和其他倒霉蛋一样,乖乖地并排坐到墙脚,然后按要求伸出脚踝枷进长长的木枷里等待第二天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