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吵不散的夫妻1
一 桃花寨的老节目
赵六在男人中可称得上英雄、好汉,同时也可以说地痞、无赖,只要男人身上所用得着的好坏字眼,都可以用在他身上,用“做过好事的坏人”定位他比较合适,老辈们都说他是出了名的“黑红绞子”。“黑红绞子”是乡间人比喻那种黑道白道通吃的家伙。1968年清理阶级队伍时,他交代过年轻时当土匪打家劫舍、强奸女人的众多不齿行径;也说出了从鬼子手中救过两个女人的命,一日打死四个日本鬼子,后者要算民族大义,英雄壮举。最后他到底是好人、是坏人,连工作队都不好定他的阶级成份。
他与老婆刘平儿更是邪乎的让人无法评说。夫妻俩都早已年过半百,要说恨,吵起仗来两人恶言相向,好像仇深似海;要说情,平日里好起来又似乎情重如山。桃花寨人们与他家为邻几十年,连房子上有多少块瓦都记得清了,可到如今谁也没说清他俩到底是情人还是仇人。最常见的、也最能让人们来兴趣的是他俩开仗。打打闹闹是夫妻俩的拿手好戏,也是家常便饭,三天都有两头见。刘平儿的声音亮而高亢,属女高音,可与荀慧生赛喉;赵六的喉咙粗而狂,胜过裘派花脸,一上气都声嘶力竭,使一村人都感觉天要塌下来一般。
一开始,邻居们见他俩开仗都会出来劝劝气、拉拉架,谁知他们是那种越劝气越旺,越拉劲越大的人,弄得劝架人又急、又气、又累,慢慢地也就烦了。时间长了,见的多了,人们也渐渐懒得上前劝架了。没人劝架反倒效果更好,他俩又像一堆着火的干柴,柴烧完了火也就自息自灭了。因而人们的劝架本就是六个指头挠痒:多一道。最能让人们产生幽默感的是,他俩的打闹如同演戏一般,似乎在严格地按照剧本而出,一场接一场,一幕连一幕,有条有序,脉络清晰,有开端,有发展,有高潮,有结尾。既无大伤,又不失和。因为每次都是同一个剧本,所以“演”了这场大伙就能猜出下一场的内容,这样人们就从中感觉到了滑稽处。于是再听到他家有“戏”,全村人都自然寻声而来,当起了忠实的观众。
第一场“戏”是对骂。
“……你个缺德的贼头!你个该死的土匪!日你妈你个砍头的算把老娘这辈子害彻底了,呜——”后边的是哭声。刘平儿觉得自己与赵六有着扯不清的理,叙不尽的情和仇,气一上来总觉得该数落的太多,不掺杂点骂不解恨,骂起来又不知从何处下嘴。赵六年轻时当过土匪做过贼,这是他的短处,又是嘴边的词儿,骂起来顺口。
赵六一听刘平儿的揭他短,就想一报还一报,她也有短:“你她妈地主小老婆!”
刘平儿跳起来同时双手在大胯上拍打一下:“你是他妈的流氓犯!下流种!”
“老子下流你了?”赵六擅长与他顶嘴,一句不让。
“我……”刘平儿话刚出口她又转个弯:“你她妈偷野食,还要老子站岗。”
赵六反骂道:“你别老鸹笑猪黑,你才真是她妈的偷人精。”
平儿气极,跳的更高:“我日你妈,老子偷人啥时叫你看见了?”
“你偷我!打小就偷我!”赵六似乎还有点理直气壮。
众人拍手大笑起来。平儿大哭起来:“那不都是你个贼坯子逼的!老娘这辈子命苦,咋遇上你个换千刀的了!那个时候你红口白牙,对天发誓,打你、骂你,吃你肉喝你血都成,嚼的水都能点灯,现如今油都不来火了!呜——”平儿的哭耽误了骂,是气的,一般都是越骂越气,越气越急,这一急就急出了第二场“戏”。
第二场“戏”是打,多数是刘平儿打赵六。
刘平儿最常用的武器是刷子把或扫帚扫,先打他那光光的和尚头。不知是刘平儿下手无力,还是赵六生来就不怕疼,他不让不躲,任刘平儿出气。见刘平儿举的很高,落的不实。围观的人群中常有好事的后生喊着说:“平婶,打头肉少骨头多,没有打背生响,不热闹。”于是扫帚把马上转向赵六的后背。“嗵、嗵嗵”很响。
接着又有人大声说:“平婶,这样打没见血,不解恨也缺看相!”于是平儿转身回屋,再出来扫把一句换成了菜刀。观众一点也不担心,都知道有惊无险。平儿举起时刀口向下,落下时那刀口老犯方向错误,“叭”的一声,声音变腔了,虽没见红,可铁打肉的滋味到底深刻。这一深刻使赵六急起来,他一急就又急出第三场“戏”。
第三场“戏”也是打,赵六他不敢打平儿,喜欢打东西。
赵六撇开刘平儿,飞快地进屋抓出一个碗,狠狠地摔在她面前。刘平儿一蹬脚,食指变成勾状,朝赵六剜一指:“你个挨千刀的!”
这时观战的人群中又有人多嘴多舌,高喊:“快,平婶,小心你昨天买的新盆。”
刘平儿一听赶忙往屋里跑,她没有他的腿快,等她进门,盆已八瓣。平儿咬着牙再骂:“你个不得好死的!”
这时又有人自言自语地大声说:“这打盆咋听着没有打缸声音好听。”
赵六再转身,只见刘平儿突然刹住嘴,双手把门,拦在门上。紧接着第四场“戏”又开始了。
第四场“戏”没有声音,属哑剧,也可说目战。
刘平儿不吵不骂,手把屋门,用挂着泪珠的怒目恶狠狠地瞪着赵六,赵六也用同样的眼神回敬她。四目相对,如同箭在弦上。对视一阵后,赵六更多时候是败将,他蒙着头,一屁股蹲在地上。人们知道下面没有好“戏”了,念念不舍的慢慢散开。
尾声
得等到过一天后再开演。
一天后,人们会见间他俩在一个门下有说有笑,入双出对,过着平安日子。两人一个砍柴种菜,一个洗衣做饭,白天一锅吃,夜晚一床睡。赵六若一时晚归,立马就会听见刘平儿村前村后缠缠绵绵地喊:“赵六,回来吃饭啰……赵六,快回来吃饭!”
这“戏”让人们看着生笑,听着生谜,同时也让人们哭笑不得。每次暴风骤雨过后,雨过天晴了,讨论他们的话题就挂在人们的嘴边。有的摇头说这老俩口,真是一对活宝;有的叹气说真是两堆贱肉。也有人提问,他们俩到底是情人还是仇人?问者和被问者都说猜不透。见过大世面的张三爷说,他们这是另一种爱,用打骂将爱升华了。农会主席许四爷也同意这个观点,他说别看他们打,他们骂,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闹难白头。
从刘平儿常骂的那句“打小你就是坏种!”和赵六的“你偷我!打小就偷我!”这些言辞中,有人猜想他俩肯定属“两小无猜”的那种,而“两小无猜”中一定有“坏种”和“你偷我!”的故事。于是就有好奇的多事者深挖细访,最终挖出了赵六和刘平儿的历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