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司在中国江西赣州的生产基地可以说是苏林玲一手建立的,她花在这上面的时间和精力比花在自己两个孩子身上的还要多得多。迈克当时为节约成本,随大流把生产基地转向中国,图便利就在广东东莞的服装城边上买了一家厂。设施和工人全是现成的,的确是省了很多事,但也花了很多不必要的银子。整理账目时,苏林玲心里就有八九分底。这基地厂长可不是省油的灯,充分利用迈克是外国人,不熟悉中国这边运作的弱点,下狠劲地拼命挖钱。桑蒂有没有参与其中,苏林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随着公司销售额扩大,苏林玲觉得有必要给基地厂长一点颜色看看。
东莞厂长没有意识到危机在眼前。苏林玲来公司也不止一两天,还到基地来考察过,相对于桑蒂对他报的支出的问都不问,苏林玲是要啰嗦一些。但他一般是先想好理由再设这个名目。所以相处几年下来,他并没有觉得苏林玲有多厉害,反而挺喜欢和这个小巧个子、长得漂亮的苏林玲打交道。
公司销售业绩越来越好,那么仅靠加班肯定不行,厂房要扩大,工人要扩招,机器要增添。这一系列的东西全是要钱的,东莞厂长也正好借这个茬,狮子大开口。迈克拿着他的申请报告咆哮:“我们还不如不要增加销量,让这个家伙去死吧!”
苏林玲坐在边上默不作声,心里想着让他去死真的是很有效的解决办法。东莞厂长从报告递上去起,就期待美梦早日成真,可是左等右等,总公司一点回音也没有,问桑蒂,桑蒂说:“我哪里会知道这些高层的东西,只是苏林玲这一年几乎全在中国,你见着她,干吗不当面问她?”
苏林玲来了中国?!东莞厂长连她影儿也没有见着。他有些着急,莫非事情真的砸了?但他还是有底气的,难道他们就不怕我断货吗?生意不做了?别把我逼急,到时一不做,二不休,大家一起鱼死网破。在他的几次催促下,总公司终于回了报告,费用砍得只有两成,说具体操作自己去想办法。东莞老板气得砸碎了好几个烟灰缸:“我就停产试试,看谁耗得过谁?”
几天之后,总公司一纸公文公告全厂,工厂移址江西赣州,愿随行的员工去人事部登记,不愿者可以领取两个月薪水自行离开。迈克和苏林玲随后从天而降,处理卖厂房和机器的事宜。东莞老板才觉大势已去,无力回天,见到苏林玲一个劲地问:可否让他追随去赣州?
苏林玲淡淡地说:“你想去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赣州没有一点油水的。”说得东莞厂长的脸变成猪肝色,依然犟着嘴:“我在这里干活不也是一样拿死工资。”
这些场景经桑蒂一渲染和夸张,再加上翻译的不精确,公司里一片轩然大波。有人敬佩苏林玲心思缜密,料事如神,做事有魄力。有人觉得这也太狠,大概就是中国的武则天类型。风平浪静中让你淹死,你都不知道是淹死的。桑蒂也想不明白,东莞厂长的杀手锏怎么在苏林玲面前一点杀伤力也没有。直到做账时发现付给另一家服装加工厂的手工费,恍然大悟,苏林玲做事真是滴水不漏。迈克是无条件支持了苏林玲的这次行动,虽然临时找加工厂干活费用激增,但他明白,这是暂时的,不拔掉这个毒瘤,迟早付出更多。当他长途跋涉来到赣州边上的小镇,看到新盖的厂房的规模时,见过大世面的他都不由得对苏林玲产生了崇敬之情。
当时公司各部门头一起讨论生产基地的去从问题,很多人觉得换一个厂长就可以解决问题,苏林玲却提出换地方。原因是现在公司越做越大,产品不仅涉及老、中、青、少的服装,还在继续往鞋帽、首饰配件方面发展。原来的厂子按现在的发展速度,三倍规模都不够用。如果通过购买旁边厂家解决问题,成本太大,反正是没法集中到一块,不如干脆换个地方。这些年广东地价飞涨,员工的工资也不低,换个地方成本或许会下降好多。
大家觉得有理,七嘴八舌地建议,什么北京、上海,靠谱一点的说苏州工业园。苏林玲心里说,你们以为是去游山玩水?苏林玲把地址选在江西赣州边上的小镇,自有道理。相对而言,江西地理位置不算太偏,但赣州还是内陆城市,处于发展中,去投资的不多。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中国每一个角落都已经知道要招商引进外资。他们如果去那里投资,得到的地方政府的优惠待遇绝对比广东强。还有经济落后的地方工人的工资也会相对低很多。再加上就在当地人家门口招工,相信工人的流动率会降低很多,尤其服装这个行业熟手和新手无法同日而语,员工流动率低是大有益处的。唯一不好地方是产品运回美国,是需要多一点周折。
迈克听得频频点头:“你想得这么详细和周全,是不打算给东莞厂长留活路?”
“如果他接受我们的回复,东莞的厂子可以继续留着,这样我们也可以省下搬迁期间请别人加工的费用,以后赣州厂这边运货出去也有个周转的地方。只是他给不给自己机会的问题。”苏林玲说得轻描淡写,可内心却也莫名地生出一份沉重。
东莞厂长的反应虽然在苏林玲的意料之中,但其实这后果也并非她所期望发生的。且不说与人结怨不是件好事,没有东莞这边的后盾,新厂房这边的事情就变得迫在眉睫。之前,苏林玲回国一直在筹备这件事,从注册公司到买地,找施工队,建厂房。别说迈克,她都被自己深深打动,觉得自己好了不起。厂房建成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跑到顶楼,对着天空大喊:“奶奶,你看得见吗?奶奶,你看见了吗?”那一刻她很为自己骄傲,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分享她的骄傲。她挚爱的奶奶早已不在人间。多年的婚姻生活,她和简天明仍然走着各自的线,犹如铁轨一般虽然有很多枕木相连,但依然是两条平行线。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不管有多辉煌,结局都是一样——无人喝彩。在事业上走得越来越高的苏林玲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有的是越来越多的孤独。
后来配备生产机器和招工的事情,苏林玲基本上没有操太多心。那时刚过2005年春节,苏林玲想着要给自己一个假期好好地休息,艰难的2003年和2004年终于过去。自己终于平平稳稳地走过来。尤其是在2003年里还发生了让苏林玲伤心的两件大事。她最喜欢的香港艺人张国荣和梅艳芳一个自杀,一个病死。她在悲伤的情绪中久久纠缠着出不来。征地建立厂房是个大工程,遭遇波折和不顺也正常。每每事情有阻滞的时候,苏林玲就想起梅艳芳的歌《孤身走我路》,那个身形纤细、个性刚强的女子在黄泉路上有没有追到好友,结伴同行?
表妹何彩云每次听苏林玲提到梅艳芳就说:“你真奇怪,自己事情不顺,却担心和你不相干的死人的事情,你是不是少根筋?”
“你才少根筋,不正儿八经地找个人过日子,我看你准备耗到人老珠黄没有人要。”跟何彩云说话苏林玲从来不顾忌。
“我干吗要别人要?我现在吃得好,穿得好,还不要操劳。”
“可人还是要结婚的,到时老了怎么办?”苏林玲骨子里也是传统的。
“结婚?我爸和我妈结婚快三十年,还不是柴米油盐吵吵闹闹,有什么意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妈当年问我爸要不到钱就去河里摸螺蛳,手脚都泡得又红又肿才换那么两块钱。”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你爸你妈他们的时代那不是特殊情况吗?”
“那你们呢?你好歹也算是嫁了个博士,光宗耀祖啊,还不是要风里来雨里去到处跑赚点辛苦钱。”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是说不过你。”苏林玲读书的比何彩云多,见识也算是比她多,到头来终究给她说得哑口无言。不过拌嘴归拌嘴,苏林玲心底,何彩云就是亲妹妹,所以她离开人世之后就变成了苏林玲心头的一根刺,取出塞进都要命,稍一拨弄就剧痛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