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Volk”与“Nation”(民族)
汉语中的“民族”一词在德语中可以找到两个对应词——Volk和Nation。“Volk”一词源于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是古高地德语中原有的词语,最初的来源可能是“viele”或“voll”,意为“很多的、丰富的”,后来用来表示拥有共同语言、文化和历史的人的群体,通常与英语people、法语peuple对应。“Nation”的拉丁文字根是“natio”(出生),意指出生于其中并与之有血缘关系的群体,也源于希腊语中的Ethos(习俗)一词,原意是“享有共同风俗习惯的人们”。[42]
这两个词均由来已久,但是历史学家普遍认为它们自启蒙运动和1789年法国大革命以来获得了新的意义。德国历史学家梅尼克提出,从民族问题的视角来看法国大革命,它标志着一个强调民族自治和民族主权的新时代的开始。按照他的概括,Volk通常用来表示一种消极的、过着艰难困苦生活的、顺从的劳动民众;而Nation强调内涵广阔、高深与富有个性的、精神性的存在,是高于Volk的共同体。Nation而非Volk才是构建国家(Staat)的力量。[43]德国经济学家、社会学家桑巴特也专门讨论了两个词的差异。他的看法与梅尼克有相似之处。在他看来,这两个概念是启蒙运动和浪漫主义运动的创造物。作为Volk的民族主要是相对于当政者、社会上层或平民而言的,指原始的、黑暗的、天真的、自然的、未经异化的因素,诉诸血缘、语言、习俗等传统因素的集体;而作为Nation的民族,要求成为国家并获得优先于其他各类等级或宗教团体的地位,要求政治国家的边界与民族边界特别是民族语言的边界相符合,要求民族国家内部的民主与民族国家之间的民族自决。[44]上述这种区分为今天的历史学、政治学和社会学所通用。
1792年夏,法国革命者遇到由普鲁士、奥地利等君主国雇佣的职业军人组成的侵略者时,他们动员所有的民众,将整个法兰西民族武装起来,打败了入侵者。正是利用民族主义和征召所有年轻男子的新观念,拿破仑建立了欧洲规模最大的军队,并开始征服整个欧洲大陆。为了抵御拿破仑的军团,其他欧洲国家也纷纷转向民族主义和征兵制。“Nationalismus”(民族主义)这种意识被进一步激发。18世纪末19世纪初,作为政治组织或政治共同体的“Nation”由“朕即国家”转变为人民主权或民族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战争取代君主和君主之间的私人战争,成为主要的战争形式。也就是说,国家不再是君主个人的所有物,不再任由君主支配,国家开始被视为由整个民族共同所有,民族的每个成员都对国家拥有权利,同时负有责任。
蒂堡、萨维尼、黑格尔、施泰因、马克思的文本中通常使用的是“Volk”这个概念或者这个概念与其他词语的组合形式,如“Volksgeist”(民族精神)、“Volksbewuβtsein”(民族共同意识)等。译为中文时,有的译本译为“人民”“民众”“大众”,本文统一译为“民族”。上述几位思想家偶尔会使用“Nation”这个概念。有的学者认为,为了与“Volk”一词区分,也为了强调前面提到的“Nation”概念的第二重含义,可以将“Nation”译为“国族”。但笔者认为出于两个方面的原因,这两个词都译为民族更为妥当,在有必要进行区分的时候添加注释即可。第一个原因是民族(Nation)这个概念在很大程度上不只是属于学术研究的概念,而是属于公众的概念。改译为“国族”可能在学术意义上更为准确,但是对公众来说却显出了一副陌生的面孔,将会使我们错失这个术语在历史实践中所蕴含的强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第二个原因是本书的研究涉及的时代,正是作为文化共同体的民族与作为政治共同体的民族相互靠近、逐渐重合的过程。当时成为一个政治国家是民族求得生存和发展的重要途径。对于本书的研究主要涉及的学者来说,他们主要关注的也是已经或者有可能构成一个政治国家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