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曹魏时代的文学家地位
曹魏时代,文学家的地位有了显著的提高,而两汉时代的文学家的地位却并非如此。两汉时代堪称文学家的大都以辞赋见称,他们在朝廷中常常感到有如俳优一类的地位,枚皋自言“为赋乃俳,见视如倡”[32],扬雄自以为作赋“又颇似俳优淳于髡、优孟之徒”[33],蔡邕自己也写过赋,但他十分看不起为赋者。曹魏时代文学家的地位是随文学地位的提高而提高的,曹丕《典论·论文》把“文章”的地位抬得极高,“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认为文学家的名声可凭借作品而流芳百世。曹植《与杨德祖(修)书》言,如果不能“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就将“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可见,曹植对文学及文学家的地位亦十分看重的,并俨然有以文学为业的思想。曹氏父子在当日十分重视网罗文学人才,曹植《与杨德祖书》言:“昔仲宣(王粲)独步于汉南,孔璋(陈琳)鹰扬于河朔,伟长(徐干)擅名于青土,公干(刘桢)振藻于海隅,德琏(应玚)发迹于此魏,足下(指杨修)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34]《文心雕龙·才略篇》称之为“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会”[35]。其后,魏明帝青龙四年,“夏四月,置崇文观,征善属文者以充之”[36]。据上,可知这些人都是以文学之才(其中亦包括诗才)而在曹氏政权中获得地位的。
从文学家获得政治地位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到曹魏时代与前代不同的风尚。
第一,曹魏时代既认为诗歌是给人们提供审美对象的,又认为诗人以之“托身”可以“声名自传于后”,足为“君子”足为“勋绩”,可见与两汉时代养赋家,让他们提供审美对象,而又视之为“俳优”而鄙薄之的观念是何等的不同。这是与认为诗及其他文学活动是“经国之大业”,是具有认识作用、实践作用的认识分不开的。这样,曹魏时代视诗歌为一种供人欣赏和感受的审美对象,诗歌具有观赏性质的认识,就与美感上的享乐主义区别开来了,车尔尼雪夫斯基在《俄国文学果戈理时期概观》里说:“把文学局限在美感上的享乐主义,这就是把它的界限限制到荒唐的程度,而陷到了最狭窄的片面化和偏执里。”[37]即批评认为文学仅仅只有观赏性质的观点及作法,而两汉之养赋家,正是皇帝夸奢淫逸之心的表现,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声色享受。因此我们说,曹魏时代既认识到诗歌是一种审美对象,具有观赏性质,又认识到诗歌还具有实践性质,认识到诗歌所起的现实社会作用,这是全面把握诗歌本质的表现。
第二,班固在《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里说:“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言感物造耑,材知深美,可与图事,故可以为列大夫也。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38]这是片面强调诗歌实用目的性的实践性质的观点,从班固所说可以看出,“可以为大夫”的原因是因为其人有诗歌之才,由其诗歌之才推知其有政治之才,而这种推知又是以诗歌之实用于政治的过程中发现的,“感物造耑,材知深美,可与图事”,搜罗招集并给予地位的目的是让他发挥政治之才,而不是继续发挥诗歌之才,搞诗歌创作。曹魏时代给予诗人、文学家地位,固然也有从其诗才观其政才的缘由,也有让其“图事”的目的,但也是让其发挥诗歌之才,进行诗歌创作。此外,上文所述曹魏时代诗人作诗“自娱”的事实,也是在诗人的地位得到社会公认以后才可能出现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