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下风流与竹林风度:曹魏社会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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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拟乐府的引发与新文体的力量

建安诗歌的兴盛在于五言诗的繁荣,是什么引发了建安诗人的五言诗创作?或称建安诗歌创作继汉末古诗如《古诗十九首》而来,建安诗作与《古诗十九首》同一类型者,据《文选》所录,有王仲宣(粲)《杂诗》一首、刘公幹(桢)《杂诗》一首、魏文帝(曹丕)《杂诗》一首、曹子建(植)《朔风诗》一首、《杂诗》六首、《情诗》一首,如此看来,数量并不多。我们说,建安五言诗的兴盛,是从拟乐府创作起步的。今存曹操的诗歌作品全为乐府歌辞,《魏书》载其“登高必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2],有四言,有五言,或为杂言。且曹操不用楚歌体,其原因或如刘勰所说:“又诗人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辞》用之,字出于句外。寻兮字成句,乃语助余声。舜咏《南风》,用之久矣。而魏武弗好,岂不以无益文义耶。”[3]西汉自武帝起倡乐府,但西汉袭用民间乐府之五言体的文人拟作只有班婕妤《怨歌行》一首而已。到了东汉,拟乐府作者渐繁,傅毅有《冉冉孤生竹》,张衡有《同声歌》,蔡邕有《饮马长城窟行》,辛延年有《羽林郎》,宋子侯有《董娇娆》等。到了曹操的时代,拟乐府更盛,曹操很注意恢复汉乐府传统,“汉自东京大乱,绝无金石之乐,乐章亡缺,不可复知。及魏武平荆州,获汉雅乐郎河南杜夔,能识旧法,以为军谋祭酒,使创定雅乐”[4]。他也非常喜欢乐府作品,如“《但歌》四曲,出自汉世,无弦节,作伎,最先一人倡,三人和。魏武帝尤好之”[5]。曹植《鼙舞歌序》云:“汉灵帝西园鼓吹有李坚者,能鞞舞,遭乱西随段颎,先帝闻其旧有技,召之。坚既中废,兼古曲多谬误,异代之文,未必相袭,故依前曲,改作新歌五篇。”[6]建安诗人的乐府创作,绝少创调,大都为“依前曲改作新歌”,所谓拟乐府。

拟乐府对五言诗创作的繁荣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乐府诗本多五言,拟乐府五言诗,则诗歌创作上有法可依,张华曰:“二代三京,袭而不变,虽诗章辞异,兴废随时,至其韵逗曲折,皆系于旧,有由然也。是以一皆因就,不敢有所改易。”[7]诗句章节的“韵逗曲折”,可“皆系于旧”,依原有曲调、原有歌辞,使诗歌创作不成为难事,“一皆因就”而容易操作。再说建安诗歌创作的“作新歌”上,当建安时期的“礼崩乐坏”,乐府规则散亡严重,故拟乐府创作多出现题、义不和的情况,胡应麟说:“乐府自魏失传,文人拟作,多与题左,前辈历有辩论,愚意当时但取声调之谐,不必词义之合也。”[8]萧涤非云:“不欲为旧题所囿,于是借题寓意。”[9]所谓以古题写时事。进而形成建安拟乐府最注重歌辞的局面,刘勰称:“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滔荡,辞不离于哀思,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10]称其按照“三调”创作的新歌,歌辞并不典雅,而是另有时代风格;曹植曾说:“左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11]如此说法,也是为自己的拟乐府创作突破乐曲的束缚而张本。于是,“三祖纷纶,咸工篇什,声歌虽有损益,爱玩在乎雕章。是以王粲等各造新诗,抽其藻思,吟咏神灵,赞扬来飨。”[12]所谓重辞不重乐,为五言脱离乐府奠定基础。

进而建安诗人的乐府诗创作开始有脱离音乐性的尝试,早期如王粲《从军诗》《七哀诗》,起于汉末,大概是当时的乐府新题,或是从乐府向徒诗过渡的作品,乐府的身份并不明确。后如曹植的乐府作品,刘勰称:“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俗称乖调,盖未思也。”[13]如徐公持说:曹植的作品“不用旧曲、旧题,全部自拟新撰,如《盘石篇》《驱车篇》《种葛篇》《名都篇》《白马篇》等,据现有史料,其题、辞皆无所依傍,与汉乐府作品以及其他作品无任何方面的关连,其篇题皆以歌辞首句为文,可以判断全出作者自创”[14]。脱离了音乐性,就是纯粹的五言诗了。所以刘永济称:“今综观当时文制,五言一体,实多杰构,推原其故”,有“五言新制,天机乍启。人力未臻,后起之杰,得以使才”[15]

建安时期的诗歌创作热潮是由拟乐府兴起的;而建安时期乐曲的散亡,对乐府诗创作来说是不幸,但建安诗人以此作为自主创作的、自主创新的起步,即注重辞而不怎么注重曲,乃至脱离于曲,逐步以徒诗的五言为主。所以说,拟乐府成为建安时期的诗歌创作兴盛的契机,也成为五言诗发展的契机,建安诗歌可谓“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之模板,新兴文体焕发出魅力,诗人们创制新文体,在新开辟的天地里尽情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