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新见三十年钜鹿令戈小考
近见一件私家收藏的战国铜戈的照片,此前未曾著录过,值得向学界同好介绍。从照片显示的图形看,该戈中长胡,阑侧三穿;内部三面开刃,前端有一穿;内上附有一鸟形柲冒(外体略受损),柲冒下端的圆筒内尚有少量的木柲残余。
该戈内部的一面由阑部向内尾方向刻有两行16字(含合文4字):
三十=年菉(令)长(张)□[12]、工帀=(工师)王宜(?)、冶雩(执)齐(剂)。
铭文末尾“执齐”一语为判断该戈的国别提供了重要依据。黄盛璋先生曾提出,“执齐”一词绝大多数出现于赵国兵器中,韩国尚未发现,魏国所见只有一例。[13]黄先生所说的带有“执剂”的魏国兵器,是指十二年邦司寇铍(《集成》11676),此铍现在已经确认是赵器。因此,铭文末尾赘有“执剂”是赵国纪年兵器的独有特征。[14]由于战国中晚期赵国君主在位达三十年的只有赵惠文王,由此可以判断该戈的铸造时间为赵惠文王三十年(公元前269)。
赵国兵器铭文中,处于“(令)”之前的都是当时的县名,比如《集成》11366的“邢”、《铭图》17204与17354的“平陶”“晋阳”等。戈铭中的“菉”也应如是观。“菉”应该就是史书中的“巨(钜)鹿”。“”是“巨”字增加“邑”旁的繁体;“菉”从录得声,而“鹿”“录”上古音极近,古书中二者相通假之例甚夥。[15]“菉”即“巨(钜)鹿”应无可疑。该地名在战国三晋文字中尚属首见,且是赵惠文王时设置的县名,颇有史料价值。
《史记·秦始皇本纪》:“章邯乃北渡河,击赵王歇等于钜鹿。”《正义》引《括地志》云:“邢州平乡县城,本钜鹿。”地在今河北省平乡县。战国中后期钜鹿一直属赵国。钜鹿县见《汉书·地理志》,属钜鹿郡。“巨(钜)鹿”还见于秦封泥、汉简等出土资料,如北京文雅堂收藏有秦封泥“钜鹿之丞”[16]、湖南沅陵虎溪山一号汉墓竹简“攻秦钜鹿下,章邯降项籍”[17]等。[18]有学者据秦封泥所见“钜鹿”等资料,谓秦代已在钜鹿郡置县[19],恐未必。秦封泥“钜鹿之丞”,“丞”乃郡守佐官[20],此为郡级官员用印,可知这里的“钜鹿”非县。[21]从目前出土的秦文字资料看,尚未见明确的秦设钜鹿县的信息。因此,新见的赵国钜鹿令戈铭是目前所见钜鹿置县的最早文字实证,这正是此戈重要的史料价值所在。
附记:小文第三则写成后,承吴良宝先生悉心指导修改,作者十分感谢。戈铭照片乃侯乃峰先生惠赐,并承其指正文中疏误,谨此致谢。
原载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出土文献》第八辑,中西书局,2016
[1] 杨树达:《积微居金文说》,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第182页。
[2] 钱益汇、杨晓能:《美国斯坦福大学坎特视觉艺术中心藏叔多父簋及相关问题》,《文物》2015年第6期。
[3] 周亚:《郳公镈铭文及若干问题》,《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九辑,中华书局,2012,第386~397页。董珊:《郳公父二器简释》,《出土文献》第三辑,中西书局,2012,第158~162页。李家浩:《郳公父镈铭文补释》,《出土文献》第六辑,中西书局,2015,第1~3页。下引诸位先生观点,若不作说明者,皆出自以上三文,不再出注。
[4] 李家浩:《仆儿钟铭文新释》,《中国文字学报》第三辑,商务印书馆,2010,第58~60页。
[5] 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第903页。
[6] 李学勤:《新出青铜器研究》,文物出版社,1990,第302页。相通之例还可参看王辉《古文字通假字典》,中华书局,2008,第293页;白于蓝:《简牍帛书通假字字典》,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第92页。
[7] “女夫人”之“女”或释“屯”,如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科学出版社,1957,第177页;或释“中(仲)”,如张再兴《近年新发表西周金文字形小考》,《中国文字研究》第十五辑,第19~20页。皆有可疑,暂不从。“”字之释读可参张再兴文。
[8] 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第177页。
[9] 袁金平:《由清华简〈系年〉“子寿”谈先秦人名冠“子”之例》,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主办“清华简《系年》与古史新探学术研讨会”论文,清华大学近春园,2015年10月30~31日。
[10] 参袁金平《由清华简〈系年〉“子寿”谈先秦人名冠“子”之例》一文所引各家观点。
[11] 陈剑:《金文字词零释(四则)》,张光裕、黄德宽主编《古文字学论稿》,安徽大学出版社,2008,第139页。张俊成:《公典盘铭补释》,《考古与文物》2014年第3期。
[12] 该人名用字上从“宀”“臼”,下部所从或言为“火”。
[13] 黄盛璋:《试论三晋兵器的国别和年代及其相关问题》,《考古学报》1974年第1期,第42页。
[14] 苏辉:《秦三晋纪年兵器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第32、40页。
[15] 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第355页。
[16] 周晓陆等:《於京新见秦封泥中的地理内容》,《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第124页图18。
[17] 该材料尚未正式公布,参郭伟民《沅陵虎溪山一号汉墓发掘记》,《文物天地》1999年第6期。
[18] 再如清吴式芬、陈介祺辑《封泥考略》所收封泥“钜鹿大尹章”“钜鹿都尉章”等,转引自赵平安《新出简帛与古文字古文献研究》,商务印书馆,2009,第389页;周晓陆主编《二十世纪出土玺印集成》所收秦封泥“钜鹿之印”,中华书局,2010,第450页;江苏尹湾汉墓简牍“巨鹿郡”,参赵平安《新出简帛与古文字古文献研究》,商务印书馆,2009,第389页;甘肃甘谷汉墓简牍10号简“钜鹿守长张建”,参张学正《甘谷汉简考释》,甘肃省文物工作队、甘肃省博物馆编《汉简研究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1984,第85~141页,又见中国简牍集成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简牍集成·甘肃省卷下》第三册,敦煌文艺出版社,2001,第248~255页;肩水金关汉简中“钜鹿”亦屡见,参甘肃省简牍保护研究中心等编《肩水金关汉简》(壹),中西书局,2011,等等。
[19] 李建军:《西汉赵国政区地理》,硕士学位论文,河北师范大学,2012,第39页。
[20] 王伟:《秦玺印封泥职官地理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第262~263页。
[21] 虎溪山汉简之“钜鹿”也只能说明有钜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