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亮（二）
旅顺口城门通向北方的道路两边，残垣断壁，一派经历战火摧残的景象。
几个头缠白布劫后余生的幸存者正在清洗着街道上残存的血迹。
旅顺口先进的自来水设备成了洗刷罪恶最便捷的工具。
清水泼在石板路上，粘稠的血液被冲淡和着清水肆意流淌。
一队队日军士兵踏着血水行进着。
日军士兵高唱着军歌。
唱词：跨过大海，尸浮海面；跨过高山，尸横遍野。为天皇捐躯，视死如归！
路旁青木彦隆与乃木希典缓步前行，身后副官牵着马。
乃木：（陶醉）青木君，没有什么比战士出征的景象更加壮美的了。
青木：乃木学长，我军新胜，士气正高。此次北上，你一定能马到功成，横扫辽东！
乃木：（高兴）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青木君，就送到这里吧。可惜你我不能并肩在战场上杀敌立功了！
青木：（笑）我留在这里也是为国家效力，只不过战场不同罢了！（行礼）战场凶险，请多多保重！
乃木：（还礼）十分感谢！你也要保重身体，我这就走了！再会！
青木：再会！
副官牵过战马，乃木希典上马挥鞭，向前跑了几步突然勒住马又转回青木面前。
乃木：青木君，听士兵们说，城里有一座英国人的教堂收容了不少中国人。你可以去看看，也许有你妻儿的下落。
青木：（惊喜）十分感谢！（鞠躬）
乃木拨转马头，吆喝着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
一座西式的小教堂。教堂钟声，不十分响亮但是悠远而绵长。
王氏站在门口犹豫着敲门，身后不远处站着那位日本和尚。
门开了，一位高鼻深目的黑衣神甫走出来。
和尚向着神甫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神甫望着和尚的背影手画十字，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之中。
神甫：（用中文对王氏）大嫂，你是上帝的幸运儿。请跟我来……
神甫推开教堂的门，门内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孩子的喧闹，老人的呼唤，男人和女人们的絮语。王氏恍然回到了战前的旅顺。
教堂内一间临时改建成病房的屋子。躺满了伤患、病人，几乎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痛苦压抑的呻吟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约翰神甫站在一张病床前，专注的将注射器内的空气排出。
一只脏乎乎的手臂，注射器扎进静脉推入药液。
约翰神甫拔出注射器，低声安抚躺在床上的伤患：放心吧，上帝会保佑你的。
门帘掀起，克列尔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克列尔曼：约翰！
神甫闻声抬头：克列尔曼！
约翰神甫快步走过来，报以克列尔曼一个重重的拥抱：老朋友，好久不见。
克列尔曼：（兴奋）一转眼你来中国都已经八年了，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约翰神甫：（黯然）都是些可怜的老百姓，大部分是被日本人打伤……
克列尔曼走向最近的一张床铺。
只见一张在高烧和伤痛同时折磨下昏迷不醒的女人的脸。克列尔曼掀开被子，女人的一条胳膊已经被齐根斩断，血水从新包扎的绷带里渗出来。
约翰神甫：是被日本兵强奸后用刀砍的，伤口已经发炎，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上帝的旨意了。
克列尔曼：为什么不用药？
约翰神甫：我手里只剩下一支吗啡，消炎药几乎已经全部用完。要留给比她受伤更重的人保命用。
克列尔曼：红十字会的医疗队还没有到吗？
约翰神甫：医疗船已经到了海口外面，但是日本人的临时行政公署一直不允许进港。
克列尔曼：（怒）我要向他们抗议！这是在谋杀平民！是犯罪！
………………
教堂大厅内高高在上的耶稣受难像表情带着几分悲悯。
难民们三三两两散坐于大厅各处。
王氏抱着襁褓中的赵振东，哼唱着摇篮曲，忽然感到有人走到了身边。
王氏抬起头，一身普通装束的青木彦隆正微笑着看她。
青木：大嫂，您这首歌我娘子也经常唱给我们的孩子听。
王氏：你娘子也是京城来的吗？
青木彦隆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的神情：大嫂，我想请问……
克列尔曼与约翰神父走进大厅：青木先生！
青木彦隆回头，克列尔曼与约翰神甫已经走到面前：克列尔曼先生！？
克列尔曼：约翰，这位是青木彦隆少佐，日本占领军临时行政公署负责人。
约翰神甫：青木少佐，这是中立国的教堂。我收留的这些人都是蒙上帝感召的信徒，希望贵军不要为难他们。
青木：约翰神甫，你误会了。我来这里只是随便看看……
克列尔曼：青木先生，我想你更应该到里面去看看。由于贵军的封锁这些人缺医少药，没有粮食！大日本帝国的王道乐土就是不管战败国平民的死活吗？
青木：克列尔曼先生，封锁港口是陆军本部的命令，是为了防止传染病的传播扩散……
克列尔曼：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还需要担心传染病？我知道你们需要封锁消息，掩盖事实。但是这样做是不人道的！……
青木：克列尔曼先生，我希望您不要总是怀有偏见的去理解我军的政策。约翰神甫，请放心。难民的救援工作将由我军妥善负责处理。
约翰神甫：青木先生，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
青木：告辞！
青木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
青木拿出自己妻子的照片：约翰神甫，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位女子带着一个孩子。
约翰神甫接过照片仔细端详。
约翰神甫：（摇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见过。
王氏看到照片：（惊呼）她就是你家娘子吗？
青木惊喜的激动地询问：大嫂，您见过她？
王氏：小日本打进来的时候，我们在一起避过难。可怜的女人让日本人祸害的不成人样。后来她要出去找孩子，我们就失散了。
青木闻言沉默。
约翰神甫：青木先生，出于安全的考虑，我想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青木：（黯然）谢谢你，约翰神甫。
青木向教堂大门走去。
克列尔曼：青木先生，我不知道这个女人跟你是什么关系。但是看得出她对你十分重要，如果她有幸能够躲过贵军的屠刀，却因为得不到救助而丧生。你会遗撼终生的……
青木眼神阴郁，头也不回走出大门。
教堂门外，刚迈步走出来的青木彦隆被追出来的王氏叫住：先生，你家娘子一定能吉人天相……
青木彦隆微笑着转身，快步离去，泪水抑制不住的往下流。
王氏望着青木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正要回去，转身见到郑天亮站在身边。
王氏：哎，这是谁家的小子？……
郑荣边跑边喊：天亮！
王氏循声看去，郑荣正好转过街角。两人目光相触，一时间百感交集，相对无言。
………………
教堂里约翰神甫戴着听诊器，将另一端放在郑天亮已经有些瘦骨嶙峋的胸口上全神贯注的听着。
王氏和郑荣站在一旁，满脸的焦虑与期待。
片刻，约翰神甫竖起一只手指在郑天亮眼前晃动。
小郑天亮目光空洞，毫无反应。
约翰神甫轻叹一声，摇摇头开始收拾自己的诊疗用具。
王氏关切地问到：约神甫？……
约翰：王嫂，这孩子只是有些营养不良，没有病。
郑荣：那……那为啥总是不吃不喝，还不说话呢？
约翰：他一定是经历过一些让他十分害怕的事情，所以大脑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刺激，暂时处于一种封闭的功能缺失状态……
王氏和郑荣听的一脸茫然。
郑荣：那咋治呢？
约翰：对不起，以现有的医学水平，对这种现象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
王氏：那就是没治了？
约翰：不，如果上帝保佑，他也许会自己复元。
郑荣：得什么时候才能好？
约翰神甫耸耸肩。
约翰：这个只有上帝才知道。可能就在明天，也可能今后一生的时间他都要在这种状态下渡过……
王氏和郑荣听的面面相觑。
约翰：我还要去照顾别的病人。你们最好多陪陪这个孩子，这样有利于他的康复。
约翰神甫说完拿起自己东西走出房间。
王氏：（叹气）苦命的孩子……
王氏将郑天亮搂在怀里。
郑荣：（埋怨）这洋和尚就是不靠谱！折腾半天啥也没说出来！
王氏：哎，可不能这么说。能治，约神甫一定会治！那么多人的命他都救了，还在乎多救一个吗？要是没他，我和振东怕也是要跟着夫人去了……
郑荣沉吟片刻，突然双膝跪倒：嫂子……
王氏赶忙搀扶：哎呀，他叔。你这是干啥？
郑荣：没找着雨涵和孝义，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夫人……
王氏：他叔！当着孩子面，你给我下跪算是怎么回事？起来！快起来！
王氏强拉着郑荣起身：找不着不能怨你。兵荒马乱，找两个孩子还不是大海捞针一样。
郑荣：可……可我就怕，万一他们有个好歹……
王氏：他叔，千万别这么想。没得信，没见尸，就还有希望。这俩孩子都是吃我奶长大的，都是我的心头肉。我总觉得他们还在世上。你看，咱俩还有小天亮不也是在这尸山血海里淌过来了吗？
郑荣：好！嫂子，我在你面前起誓。但凡有一口气在，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雨涵和孝义，让振东跟他姐姐团圆！天亮，走！
郑天亮脱开王氏的怀抱要跟着郑荣走。
王氏：等等！让天亮跟着我吧。老这么跟你在街上收尸，算怎么回事？！
郑荣：天亮这样，你又得带着振东，能行么？
王氏：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叹气）就是不知道，小日本啥时候走？咱啥时候才能回家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