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回到原点
炕上放着两堆包袱,一堆是闻立的,一堆是大炮的,大炮又换上了那身藕荷色套裙,她坐立不安。
闻立站在大屋门口往里看看,那些家具,电器,跟随他从雾海来到这里,他这次一走,它们不与他同行了。
他又来到厨房门口,墙角的小火炉冷冰冰的,它曾热烈地燃烧过,有了它才有家的温暖。
就是这个小火炉,因为它带动暖气,他们刚入住那几年,每年他都改动,听见这个办法好,回来就试验,转过一年听见那个办法好,回家就调整。
在他几经改装下,小火炉烈焰熊熊时,“听,像不像小火车头?”他自豪地对朋友们说。
所有暖气片热得烫手。
“我不着家,吃喝玩乐,可是,家里安排明白了,你就领孩子在家过呗”!
言犹在耳,这是他对章红梅说的最多的话,也是他对家的经营理念,我错了吗?
这个公房,刚到手时,那个欣喜欲狂啊!
刚到手时,破破烂烂,是他一处处打造,如今,拱手让人。
世间的东西,真正属于谁?只不过是拿来借用而已,他怅怅然转过身。
离婚时,他还有窝,窝没了,他彻底没家了。
他站在大炮面前,看着这个与他吃苦的女人,他是真的爱不起来,他诚挚地说:“我没少骂你,但没打过你。
这段时间对不住了,今后还是没好日子过,你走吧,别跟着我了,我欠你的,等我有钱了,还你”。
等有钱了?他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能有钱,还像从前那样潇洒?
大炮固执地说:“我哪也不去,跟定你了”。
这若在以前,非得被骂得狗血喷头,现在,闻立苦笑一下。
门外进来一个中年人,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片,他是买主,房子的新主人,他已经是主人的心态了。
他来“交接”,闻立心知肚明,他是来监视自己的,怕他卷走谈判之内的东西。
同时也成了唯一送行他的人,挺好。
闻立把大门,还有房门钥匙解下来,放在桌上。
新房主说:“给不给都行,我换锁芯”。
闻立背着他的行囊,环顾一遍以告别,蓦然转身,走出房门,走出院落,出了大门,往胡同西口去,不回头。
那里停辆小皮卡,是他请求大工区开来帮他搬家的,好多东西已经装好了。
闻立对司机说:“从街里走吧”。
皮卡驶进了沙塘子中央大街,这条街他何其熟悉!
街上哪家饭店不是他常光顾的?
搬来那天就是从这里经过;
他二婚辉煌的车队从这里招摇过市,如今他坐着小皮卡,车厢里扔几件破烂,他从这里走了,再不回来了。
今后,人们再不会看见他酒鬼的身影,不知会不会问:他哪去啦?
他的消失没人会注意,记得他的只有债主,而他的余生就是为债主打工,为自己透支的一切打工。
卡车进了雾海,他一路指挥着开到车站后面,停在了他妈家大门外。
院里没人出来接应,他和吕大炮把车厢里的破烂卸下来后,卡车开走了。
他俩手提肩扛往院里搬运,工区那辆他的独家坐骑---摩托车推进了院里,这是工区留给他的唯一财产。
大炮小心翼翼地把鸡笼安置在窗下,里面的三只鸡作为幸存者又来到这里,这就是他们创业一场带回来的果实。
屋里依然没人出来,他刚要发火,但忍住了。
他狼狈投奔还哪来的脾气?
他俩拖拖拉拉将所有袋子扯进了西屋,他打量一眼那铺小炕,说:“你拾掇出来,咱们就在这屋住”。
他进了东屋,他妈和几个人正在玩麻将,他在门口杵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西屋。
大炮果然是理家能手,小炕已经清空。
他环顾这间屋子,作为新房被他打扮得美轮美奂,他激情四溢地开始新生活,两年后踌躇满志地搬走,如今屁滚尿流地又回到了原点。
屋里暗旧凌乱,当年的影子荡然无存,但他清晰地记得,组合柜子在哪,电视在哪,茶几在哪,那个狠心抛弃他的人,愿意坐那儿!
这个屋传出了他的孩子第一声啼哭,“我有儿子啦!当爸爸啦”!这是一个男人的骄傲,后来啊,他就不知道孩子怎么长大了。
他认为的美好戛然而止,然后他就沦陷。
他第一次认识到他如此失败,家散了,钱没了,一手好牌打稀烂。
那屋麻将散场,人们往西屋瞟一眼,散去,散去的还有闲话:闻立回来了,搬回来了,丧家犬似的。
这些他懂!
他妈坐在炕上,又摆起了谱。
她对闻立带回来的女人一眼不瞭,自顾自地吧嗒吧嗒抽烟,闻立坐在炕沿儿上,给自己解围,搭讪说:“一分没挣,赔青皮了”。
他妈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深深吸了口烟,一边嘴角吐雾,一边嘴角震颤着说:“我开始就不同意你张罗,你啥时候听人劝?
你最近点背,干啥都赔,你就不信”。
她吧嗒完一根烟,说:“你离婚后就犯小人,到你跟前的都是煞星。
章红梅才是你贵人,她没走的时候,你看那些年你多顺!”
那些年闻立一帆风顺是真的,而运气是有定数的,被他一路败光,不会再光顾他。
他在炕上躺下来,弯着胳膊枕在头下,所有的疲惫在母亲身边似乎有解。
躺在他年少时的炕上似乎又有元气,毕竟人还要活着!
他是个不轻易被打倒的人。从前好赖都没用了,现在和将来才是主要的。
而最主要的是他饿了。
他对杵在眼前的大炮说:“做饭去吧”。
大炮应声来到厨房,开始鼓捣饭菜,厨房是她施展本领的舞台,第一顿饭,萝卜白菜也要变出花样来。
闻立妈没特意掩盖声音,只是放低了问:“她住这了”?
闻立声音也随意:“撵不走,骂不走,奇怪了”。
“留这么个人干啥?以后再找算怎么回事”?
闻立未置可否,没说驱逐,他现在是贫不择女人!
闻立到县里大工区上班去了,依然通勤,与沙塘子正好反方向。
他与第一批撤点就离开沙塘子的同事又汇合了,但他不是工长,是名普通工人。
单位管理非常严格,喝酒是不允许的。
大炮住了下来,她任劳任怨,把老黄牛精神发挥到极致。
休班在家,闻立经常喝闷酒,他的出气点就是大炮,大炮认为:那都是他醉话,你看,酒醒后不就好了吗?
吕大炮这种女人,认为贴上个男人就获得了终身饭票,她们别无所长,唯有低声下气,以此交换饭票的稳定。
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我愿意”谁也没办法。
来玩麻将的邻居们啧啧称赞:“闻立这辈子命就是好。这又来个死心塌地的”。
闻立妈不屑地撇撇嘴:“她还想和章红梅比”?
她有了打击吕大炮的参照,她挂嘴边的话就是这句:“还想和章红梅比”?
她和闻立谈起远在市里的章红梅和云飞,语气里充满了对家人那种亲切,闻立妈面带笑容:“我孙子有她带着,将来不是骑马就坐轿”。
她对云飞改变祖上文盲门庭给予厚望。
闻立带回新闻:“老师最近总涨工资,总有一天章红梅要超过我”。
他们的口气就像章红梅还是他们家一员,只不过是在远方给他们栽培孙子,暂时回不来。
也许,云飞考上大学就回来了。
对吕大炮他们极其冷淡薄情,他们母子,曾经不也如此对待章红梅吗?
欺负她没妈没家,欺负她一个穷教书匠,工资低。
如今,那个当年他们瞧不起的人,变成今日他们遥不可攀的人。
他们母子向来如此,在丛林法则里,他们没有温情,更没有爱,只有对抗与征服。
他们只承认胜者为王,败者只能为寇,也许人性就是如此。
他们表现得淋漓尽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