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事与愿违 1
“德音,去我们屋里。”秦克定紧随着妻子走出饭厅。
“去图书室!等一下。”女孩径直上楼,哪个屋是“我们屋”?只有你的和我的!
行在两人前面的秦父不禁回头看一眼儿子,再看向为自己推着轮椅的妻子。
“克定得你的真传。”秦母笑笑。
秦父拍拍妻子的手。
卫德音走进图书室,携着公文包。她绕到桌子的那一边,在秦克定对面坐下。
谈判吗?秦克定在心里笑笑。
女孩子打开包,拿出一堆文件,“秦家的业务分为……”
秦家的业务分为哪几块,他知道,父亲从前跟他说过。她说起话来条分缕析,公事公办的小样子惹人怜爱。德音垂着头,目光停留在文件上,她连看他一眼都不肯吗?
对面的傻子手头空空的,一张纸、一支笔也没有。“你不需要记录吗?”女孩儿终于忍不住了,他什么意思,难道要她再讲一遍?
“不用。”重要的事情,他过耳不忘。
各项营业涉及的内容、收入、支出、门店、人员,他难道都不需要记下吗?“我不会再讲第二遍!”女孩儿警告他。
“真的不用。”他对数字很敏感,至于细节他可以看账本;人员,不过十来个主持业务的经理,纲举目张,他只要抓住关键,其它环节自然分明。
“哎呀,你们在这啊,不好意思,打扰了。”邦媛进来又出去,顺便帮他关上先前德音特意开着的门。他这个妹妹真是可爱!
“账本、合同。”女孩把文件推给他,“有问题吗?”
“没有。”两个小时,他一半心思在秦家的家业上,一半心思在妻子身上。女孩子肌肤莹澈,色如春晓之花,天然的一段妩媚尽在眉梢眼角。她说起话来娇娇柔柔地,这是她的本质,并非作态,秦克定心动不已。
女孩儿起身出去。
“德音,我不回来结婚……”他直接切入主题,废话不能多,因为德音不耐烦听。
女孩子置若罔闻。门在秦克定面前关上,德音关的,把他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错了!他应该一开始就化解两人间的矛盾,而不是等德音介绍完秦家的业务。如此,给德音的印象是他把秦家的家业放在第一位,而不是两人间的关系。秦克定扼腕。
午饭,秦克定依旧无功而返。
下午,他在起居室里陪着父母聊天,撺掇着妹妹把琴弹起来,他还去花园里走了几遍。没用,德音根本不出房门,不来加入他们。
这真是个棘手的事情!根据他19岁以后的经验,他对女人攻无不克,绝大多数都是手到擒来。嗯,他态度再诚恳,没有抓住问题的症结,治标不治本。秦克定于是跟父母商议重新举办婚礼,父母都赞同,母亲去问德音的意思。
“德音说她不想,很麻烦,况且自己父兄不在。”须臾,母亲回来。
“我们可以请年伯们帮忙送嫁,婚礼的事我自己跟管家们来操办,她不用管。”
母亲犹豫了一下说,“德音说何必来来回回地折腾,徒增笑料。她素来柔和,我从没见过她那般坚决的态度。”
秦克定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半天没言语。
晚饭时,秦克定观察妻子的神色,她对父母恭谨,对邦媛友爱,是为人儿媳、兄嫂该有的态度;唯独对自己,她很冷漠。他猜不透德音的心理,若是不想跟他在一起,婚礼取消时,她便该一走了之;若是想跟他在一起,就这个态度,两人怎么继续下去?
他没哄过女人,对女人,他唯一费了些手段的便是梅清漪,可梅清漪起初若即若离,是予人以希望的。
第二天早上,两人同车去公司,在车上,德音不言不语。
“我离开的这些年,上海变化很多。德音,你以前来过上海吗?”
“没有。”
对了,她连波士顿都没去过,即使从前来过上海,又怎么可能承认?秦克定苦笑。
“德音,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喜欢做什么?”
“没有。”
一个人没有爱好?“这个周末去看电影?看看有什么好片子?”
“我不想。”
“要不,我们去骑马?”
“不会。”
在欧洲长大的名门闺秀,居然不学骑马?他不信!“我教你!”
“我不喜欢骑马。”
“那,你有什么要买的,周末我陪你逛街?”
“没有。”
他每开启一个话题,都被惜字如金的德音一把掐断。
秦家的公司在外滩上,一幢新古典主义风格的五层建筑。卫德音带着秦克定在楼上楼下走一圈,把各部门经理介绍给秦克定。
“秦克定,秦家长公子。”她说,好像他们俩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她难道不该说“这是我丈夫”吗?
随后,德音叫来办公室主任给秦克定安排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五楼,窗外视野很好,外滩上的风光尽收眼底。德音的办公室在二楼,两人一个东头,一个西头,好像他克她似的,德音对他是眼不见心不烦。
“德音,一起吃午饭?”
“我手头有事情没忙完。”她埋头在文件上。
“那我等你。”
“不用,我忙不完,中午不会出去。”
“那你怎么吃饭?”
“我让嫲嫲从家里送食盒来。”
“那我们一起吃,我也不出去了。”
“只送了我一个人的,没有你的份。”她始终都不抬头。
“怎么会?”再没眼力见的仆人也晓得要送两个人的份量。“我们以前见过,德音。”
“是吗?”
“在波士顿,查尔斯河上,你坐在岸上,我在河上。一个月里,我天天都看见你。”
“我不记得。”
“那你去过波士顿查尔斯河吧?”
“记不清了,我去过的地方很多。”他的岳父做过驻法国、德国和英国的公使。
“你总是带着一本书,有女仆陪着你,你就坐在波士顿大学马什教堂前的草地上,你不记得吗?”他不死心。
“我去哪儿都带着书,我在很多河边坐过,那么久远的事我怎么会记得?”
他微微笑一下,他刚才没说是多久以前的事。“我每次从你身边经过时很想跟你打招呼,可惜有嫲嫲们陪着你。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有嫲嫲们陪着,所以他嫌麻烦,“河上划赛艇的人很多,装束都一样,没有区别,分不清。”
“我刚才没说我在划赛艇,我只说‘我在河上’。”他微笑。
她倏然红了脸。
“后来你不见了,我沿着河上下找你,我很后悔没能结识你。”
“Miss 沈,麻烦你来一下。”她拿起电话叫自己的秘书。
婆子在茶几上摆下饭菜,样样数数,满满一茶几。
“吃饭吧,德音。”秦克定坐到矮脚沙发上,好,有下午茶的感觉,两人坐在一起,气氛轻松。
“你先吃!”
“你呢?”
“你吃完了,我再吃。这是办公室,不是聚餐的地方!”
这一周,秦克定过得很不好,因为德音。她在两人之间建了一堵墙,水泼不进去,针扎不进去,密不透风。漠然是最冷酷、最无望的感情,秦克定宁可德音恨自己,即便是强烈的恨也好,他受不了淡漠,德音漠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