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墨义
云胡知道金财是在陪自己,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暖意。
“云兄,你……不必在乎那些人说什么。真的,我们都知道云兄你的策论最好,作诗什么的不打紧的。”
金财以为他在为昨日的事忧心,是故斟酌着语气开口安慰道。
闻言,云胡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笑了,声音微沉,在黑暗中莫名好听。
“知道,多谢金兄。”
他仰头饮尽茶盏中剩下的半杯冷茶,顿了顿,又道。
“只是我并未忧心此事,我只是……有些无从适应。”
还是太陌生了。
哪怕是接受了原身的记忆,他还是无法真正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人。
昨日众人论诗时,院长点了他口占一首,但是他拒绝了。不是说不会,而是害怕。
那种怕指的是,一个人身处一个陌生环境本能地对周围的人和事产生的排斥心理和恐惧意识。
他叹了一口气,将茶杯放下,又起身接了金财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而后便走回床铺。
“再睡会儿吧。”
金财在另一边应了一声,然后躺回床铺。
睡不着,那一杯冷茶太提神了。
——
按照惯例,红山诗会一共有三场比试,分别是诗论、墨义与策论,分三日举行。
昨日比试的是诗论,今日的便是墨义。
墨义,顾名思义就是围绕经义及注释所出的简单问答题。
相对于诗论来说,墨义的难度更大一些,大离上千年的历史,留下了无数经典著作,名人典籍数不胜数。若想在墨义这一场中脱颖而出,须得博览群书,广阅古今著作。
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不敢说悉数掌握,至少得略懂皮毛、浅尝辄止;先圣典籍、名家史书不敢说倒背如流,至少得运用自如、得心应手;胸有乾坤、高瞻远瞩,了悟圣人之道,以咨今人之用。
宁枧岁一早就起来看书了,虽然说今日要出哪些题是早就定下来的,但她还是担心会在比试场上露怯。
毕竟这是诗会,与正儿八经的科考不同,不是说给一份试题让人去做就完了。他们这些主考官拿到学子们的答案后是需要点评的与提问的。
其实红山诗会的比试内容就是参照科考科目而设立的,像诗论、墨义以及策论都是科考科目。
只不过诗会更注重的是通过集论来体现学子的交际能力与学识应用能力。
宁枧岁手里的书卷翻到一半的时候,殷繁也醒了。
“在看什么?”
殷繁在屏风后洗漱过后便来到了桌前坐下。桌上备了早膳,他探手碰了碰,温的。
“《周易》。”
宁枧岁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感叹地笑了。
“还真是什么时候都逃不过,以前被老太傅追着满皇城跑,就是为了躲背书,没想到如今他老人家仙逝,我倒是自己开始看了。”
“殿下过谦了。”
殷繁低着头喝粥,交领的玄色长衫掩不住那修长的脖颈,更遮不住那上面点点暧昧的痕迹。
听到女子自嘲的话,他神色如常地说了一句。
依他看,她既能得到从源先生青睐,就说明她在诗书方面是半点不逊于人的,为着一本《周易》愁成这样,着实不至于。
宁枧岁看着他白皙脖颈上那些罪恶的痕迹,心底一阵阵地发虚。
啧!下嘴可真够狠的,都紫了。
“咳!你这个……这个是不是,是不是得想办法遮一下?”
或许是心怀鬼胎的缘故,一向脸皮巨厚的长公主殿下居然磕巴了!
她倒不是害羞还是什么的,昨晚她脑子不清楚,做之前也没征求一下人家同意啥的……
她怕他会生气。
“我去拿一套高领的衣服给你。”
殷繁看着她兀自后知后觉地尴尬,慢慢地眨了眨眼,心情不错地勾了勾唇角。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一刻了。
殷繁换了一身莲青色的长衫,墨发高束,一张俊脸白皙得过分。
衣服是宁枧岁的,她身形高挑,做衣服又一贯喜欢宽松些,现在穿在殷繁身上刚刚好。
两人一起出现在中院的时候,可是把范文远吓了一跳。
“在下范文远,见过……”
殷繁先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没让他这一拜拜下去,唇角勾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道。
“今日殷某穿的是常服并非官服,院长只当殷某是个普通人便好。”
范文远内心汗颜,这……这怎么可能啊!
在接手红山书院以前,范文远也是有官职在身的,职责所在,平日里没少跟这位打交道,敬也好,畏也罢,总归是不可能以平常心来看待这位皇帝宠臣的。
“小师叔,殷……殷大人,这边请。”
听到范文远对宁枧岁的称呼,殷繁不解地看向身边之人,宁枧岁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
“说来话长……”
一旁的范文远也笑了,轻车熟路地带着两人穿过垂月门,来到常思园中。
他的声音温厚轻缓,带着成熟男子魅力。
“礼不可废,殿下不必过于自谦。从源先生既然在红山书院的家谱上写了您的名字,那殿下就是予正的长辈,这一声师叔,您受得起。”
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宁枧岁再推脱下去就是不识好歹了,她看着不远处四角亭下笑得开怀的老者,低低地笑了一声,道。
“从源先生乃是至慧至善之人。”
从源先生和清岚大师乃是至交啊!
常思园是整个书院风景最好的地方,长桥流水,假山竹林应有尽有。
而今正值春季,万物复苏的时节,到处都洋溢着新生的气息。
看到从源先生和另外几人起身欲行礼,殷繁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先发制人。
“殷某见过几位先生安。”
从源先生了然,这是不打算声张的意思。
宁枧岁和几位先生坐在亭子里讨论今日比试之事,殷繁便和从源先生走到一边说话。
从源先生作为一个读书人,大半辈子都与诗书为伍,当年恩科及第高中榜眼后,便做了这红山书院的院长,一做就是几十年。
他不关心官场的事,但对这位少年得志的殷千岁还是了解几分的,就像是当初的赵辛词一样,哪怕他不刻意去关注,也会有很多人在他面前提起他们。
至于提起的内容,无非是阉党乱政,欺压群臣之类的,反正没什么好话。
可他知道,这些话听七分、信三分也就够了,信得多了,就是愚蠢。
“大人此次前来,可是皇上有何旨意?”
从源先生神色肃穆,抬手在花白的胡子上捋了一把,沉声问道。
闻言,殷繁淡笑着回道:“旨意倒是没有,不过先生该知道,皇上对此次红山诗会十分重视,殷某前来不过是为君分忧,并无他意。”
柳叔瑜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红山诗会一向都是科考的导向标,不论是与科考科目类似的比试内容,还是传言的魁首论,都将红山书院置于一个非常的高度,尊贵而又危险。
其实在学子名单里看到云胡这个名字的时候,柳叔瑜就知道今年怕是要大变了。
皇上自登基来一直都被元氏一党制约着,他扶持阉党,扶持寒门,就是为了打破世家独大的僵局。
而今殷繁位极人臣,连带着阉党在朝堂上的地位一升再升,正是破局的最好时机,皇上等这个时机等了整整六年,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好,老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