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英雄所见
晚上，训练场灯火通明，各战斗班认真执行着萧雄战后点评中的部署。训练结束后，萧雄带着一大瓶格瓦斯和各种坚果，来到抒昂的宿舍。
“没打扰到你吧？聊会儿？”
“没有，我正想去拜访，请坐。”
“呦！你在看书？这是什么书？《生活与命运》，这么厚的书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厉害！”萧雄向抒昂竖起大拇哥，萧雄是从不吝惜溢美之词的人，当他真正从心底里欣赏这个人的时候。
“哦，我也是看了好多天，每天看四、五十页，一个多月也就看完了，这本书看起来厚，高不可攀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好懂的。这是我第三遍重读了，这本书了不起的地方其实就在于对人性细致入微的解读、剖析，我喜欢的书，共同之处就是作者对这些可爱的细节，不厌其烦的打磨和雕琢，赋予这些文字不朽的灵魂。请坐。”
“就凭这一点啊，哥就不如你，现在能静下心来读读书的人，我周围反正不多，是不是现在大家都太浮躁、功利了？”
“咱们生活在当下，过去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别人怎么做，我也没精力关心。我想还是先塑造自己的内心更重要，其他的，无暇顾及。萧队，尽管和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还是能觉察到，你在中队战士们心中的威望挺高的。”
“威望啊，说得过了。我从军校毕业就分配到这里，也没挪过窝，六年了，战士们心里如何盘算的，我摸得还比较清楚。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和我刚下队的时候一样，希望能尽快融入这个团队，可是过犹不及，还是慢慢来吧。你这个高材生就不用我来给你灌输大道理了吧。”
“道理明白，可心里还是慌，说明还不够成熟吧。”
“要那么成熟干嘛，年轻就应该有年轻的样子，心里慌是正常现象，说明你有责任感，希望把工作做好，别想太多，干就是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能心急，饭也得一口一口地吃，不是吗？我们东北人喜欢喝这个，在队上值班不能喝酒，你将就一下，干杯！欢迎你，抒昂！”
“谢谢雄哥，我发现你做思想工作也挺有一套，粗中有细啊，这会儿不慌了，干杯。”
“你不也是文武双全，我看你带了把吉他，不忙的时候给我们露一手，原来我也学过，太笨，没那些个音乐细胞。再免费教你一招，你刚下队，体能、业务你比不过老兵，但这个东西可以迅速提升你在战士心中的位置，而且，部队刚性的元素太多，正好用你的文艺气息调和一下。”萧雄一边说，一边指向靠着墙壁的吉他，倒竖的眉毛，平展开来，眉飞色舞，气氛轻松。
“你鬼点子挺多啊，有道理！改天我教你弹琴，你教我业务，双赢。”
“你鬼点子也不少，成交，来，干杯！”
“雄哥，为什么你选择消防这个职业？”
“其实动机很单纯，刚开始就是讨口饭吃。我家穷，学习又不灵光，当兵能早早地挣钱，我父母是农村的，穷人的娃早当家。在这儿呆久了，发现我还挺适合这个工作，08年抗震救灾立了功，保送消防指挥学院。你知道不？我父亲在电话里知道我提了干，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当上干部，是我之前做梦都想不到的，在消防，我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立功、上军校，一路走来还算顺利，也很幸运。在这里我能找到成就感，假如现在让我离开这里，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吗？你呢？为啥来这儿，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什么工作找不到？坐办公室不比这高危行业强，挣得又多，说真心话，我是真不理解。”
“运是强者的谦词，命是弱者的借口。机会都是眷顾强者和有准备的人，典型的强势文化，雄哥还是有实力。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说说吧。我父母都是警察，从小就喜欢警察、军人展现出的威严、雄武的气魄，我爷爷、姥爷都是老兵，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姥爷是空军，遗传因素吧。08年，你们参加抗震救灾，我是每天都看直播的，看着你们成功营救一个人，就像看中国队夺奥运金牌一样啊，感动、激动、正能量爆棚，浑身来劲，毕业前一年我就坚定了来消防这个想法，家里人尤其是女朋友特别支持我，我就开始进行考试的各项准备，考试结果还不错，顺利被录取。可能我对精神层面的追求要多于物质层面吧，钱不钱的，对我来讲无所谓，物欲横流的世界也接触过，真心不喜欢，军营要单纯、干净些，也算是一次逃离。青春，应该顺从内心最真实的指引，应该轰轰烈烈去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我不想多年以后，后悔当初的选择，就这样，我来了。”
“漂亮！说的我都热血沸腾，下次支队组织演讲，你去啊。这种话，分谁讲，你说吧，我就爱听，可信。”
“认识雄哥，真的是三生有幸，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也许现在称知己为时尚早，但惺惺相惜已经是奢侈的事，我希望能跟着雄哥学习，成为一对儿黄金搭档。来吧，为黄金搭档，干杯。”
“干杯，干杯，现在我是太需要你这个黄金搭档了。你不知道啊，你来之前，可把我憋坏了，天天也出不去，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别嫌我文化程度低啊，赶明儿把你看的书也给我讲讲，咱肚子里也多点儿墨水。”
“哪能呢，雄哥，你是一个情商特别高的人，你特别善于表达对他人的好感，这种人特别受女孩子欢迎，老实交代，嫂子是怎么被你‘骗’到手的？”
“嘿，我是越来越喜欢听你小子说话了啊，说的我心里怪好受的。你嫂子啊，就是我们队旁边儿幼儿园的老师，那天啊，她带着孩子们来队参观，她刚一进大门，我就瞄上了，这就叫一见钟情吧。是我先钟情人家的，各种献殷勤呐，可人家一直装矜持，我就想怎么才能打动人家呢？我就安排一个小节目，就是上午你看到的挂钩梯训练，平时这种情况我都让战士们上，可这次，当仁不让啊，我说全都靠边儿站，我来。她就在下面看，我可拼了老命了，哎，一套完美的动作下来之后，我偷偷再瞄过去，那真叫失魂落魄啊，佩服的五体投地。剩下的就是大俗套了，要电话号码，请吃饭，看电影，三下五除二，便是你哥的囊中之物了，哈哈，让你见笑，我是不是有点忘乎所以啊？”
“哎呀，铁骨柔情，工作、爱情两不误，佩服，佩服，嫂子一定很漂亮吧。”
“嘿嘿，让你欣赏一下。”
萧雄翻开手机中珍藏的全家福照片，拿给抒昂看，满面春风，丝毫不掩饰幸福的神色。
“哇，国色天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雄哥，艳福不浅，在下不胜钦服。”
“你又开始调侃你哥，不过，我还是挺知足的，又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老天待我不薄。”
“夫复何求？雄哥，兄弟打心底里为你高兴，改天我请嫂子吃饭，你作陪。”
“好兄弟，好戏才刚刚开始啊，干杯。”
豪迈的力量振动细细的心弦，演奏出愉悦的音符。抒昂目送萧雄离开的身影，那精神抖擞，充满力量的身姿，承载他对生活的希望和对未来的美好向往。对比自己周遭一切未定的状态，萧雄的幸福感、满足感，令他无比羡慕。“这才是生活，这就是幸福的全部含义吧。”抒昂默默想着，有些落寞。
冬天的部队营房却温暖，暖气片发烫，在宿舍里穿上制服有些燥热，抒昂踱步到大队营区的花园里散步。夜晚的凉风拂面，清冷的感觉，让人想家。家里的母亲，抒昂脑子里浮出母亲慈祥的面容。自从上了大学，与母亲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起来，谈心就更少，抒昂因无法尽孝，在心里无数次的责怪自己，他拨通母亲的电话。
“妈！还没有休息吧，我是抒昂。”
“儿子啊！怎么现在才打电话啊，妈都急死了，工作稳定了没？注意身体，灭火可要小心啊，别光顾着逞能，乱往里冲啊。”
“妈，你放心，我已经分到新乡了，现在辉县大队，过段时间再回家看你，你的身体还好吧？”
“还老样子，没事儿，妈就担心你的工作啊，那火灾多危险呐，一想这些，我觉都睡不好。新闻里天天都报道消防救援的事儿，你可得小心，一定注意安全，妈可就你一个孩子，你要有个闪失，妈可怎么办啊。”
“没事儿妈，哪有那么多火灾，你放心吧，新闻也不是报道一个地方的火灾啊，中国这么大，每天肯定有好多事情要发生。你放心吧，我们这儿挺好的，伙食好，住宿条件也不错，领导、同事都关心我。我们灭火救援也是有程序、有方法的科学施救。再说，你儿子也不傻，弄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是不会贸然行动的。你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大队离家也不远，你一定要按时吃药，注意身体。早点休息，我挂了啊，妈！。”
“唉！工作忙，没什么事儿，别老往家跑，你刚刚参加工作，要积极表现，和同事处好关系，别挂念我，你忙吧，上火场一定小心。”
抒昂担心在电话里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让母亲担忧，就赶紧结束了交谈。忠孝不能两全，抒昂深知世上最伟大的爱莫过于母爱，这是最无私的爱。其实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却时刻牵挂自己的安危。挂断电话后，抒昂的鼻子酸酸的，猛吸几口冷空气，泪水咽到肚子里，心里百感交集。
抒昂如今还清楚记得，小时候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不停地感冒、发烧、扁桃体发炎，母亲骑着车子，带着抒昂求医，“儿子啊，都是妈身体不好，遗传给你的，妈都愁死了，什么时候你才能长成一个强壮的小伙子？”抒昂小时候就懂事，打针也不哭，再疼也忍着，他怕母亲伤心。母亲望着骨瘦如柴的儿子，总是背过身子，偷偷擦去泪水。“妈，等我再长大些，就好了，你别哭了。”母亲听着，哭得更厉害。
抒昂记性好，他还能清楚得记起，儿时家中不富裕，母亲为了给自己更好的营养，无数次艰辛的付出。母亲那时的工资低，自己养鸡、种菜，还要工作，为了给抒昂买奶粉，跑到离家特别远的地方卖鸡蛋，生怕同事看到。吃饭的时候，母亲从来都是只吃菜，不吃肉，把最好吃的都留给儿子，抒昂心里都明白，嘴上不说，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学习，长大后报答母亲。父母离异后，母亲怕孩子分心，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直到抒昂考上大学，母亲才算松了口气。得知儿子选择消防这个职业，母亲先是自豪、骄傲、欣喜，不久便开始担惊受怕起来，她经常看新闻，水火无情，消防官兵总是出现在各类灾害现场，母亲非常担心儿子的安危，又不敢打电话，怕儿子分神。抒昂上次见到母亲，母亲还不到60岁，却已是满头白发，这令他十分震惊，当着母亲的面，他掩饰自己的悲伤，母亲送抒昂到车站，望着母亲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夺眶而出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
母亲和芳鸣对于抒昂，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在他孤独无助的时候，是她们赋予给他无限的精神力量，在他迷失的时候，抒昂总能感觉到她们在前方指引、召唤着自己，进入正确的轨道。母亲的善良、勤劳；芳鸣的温柔、包容，为抒昂营造温暖的港湾，无论多么凶猛的惊涛骇浪，他总能在这里得到最大的理解和支持。男人的性格大多过于刚强，在受到重大挫折的时候，却十分脆弱，女性为他们注入柔韧的元素，使他们更有韧性。抒昂的成长过程中的无数次经历，都证明这一点。
寒冷的冬夜，抒昂坐在营区花园中央的石凳上，望向天际，闪烁的星星若隐若现，本来就已经沉重的心里又多了些孤独感，一个陌生的环境，这么多陌生的面孔。芳鸣的身影、笑容突然像黑色天幕中那颗最耀眼的星星，在眼前发出令人惊喜的光芒，这闪亮的一瞬拯救内心的悲凉与孤独，令抒昂为之振奋，充满希望。
“鸣鸣，你睡了吗？”
“抒昂，我正准备睡到床上给你打电话，今天怎么懂得善解人意了？”
“鸣鸣，我现在特别想你！”
“抒昂，你遇到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了？”
“没有，我今天刚下队报到，我分到新乡辉县了，离你不到80公里，其实不远，但我又不能请假去看你，刚才和萧队长聊了一会儿，他人很好，他很幸福，我和我妈报了平安，脑子有些乱，平静的坏心情。哦，我有些语无伦次吧。”
“虽然你叙述的逻辑混乱，大概意思我明白，你是不是想说，你分配的地方离我不远，但是因为刚开始正式工作，你们有纪律，不好请假。你又认识了一个萧队长，你们谈得来，他工作能力强，家庭幸福美满，让你特别羡慕，加上你到了一个新的环境，肯定倍感孤单，就在这时候，你想起了我，是吗？”
“哇，这才是真正的善解人意。我现在的心情复杂，其实这里面大多是激动吧。今天，我下队的第一天，就和萧队长、队员们参加平生第一次灭火战斗，印象极为深刻。在火场，在那样危险的环境里，没有一个人退缩，我清楚的记得他们毫无畏惧、勇往直前的样子，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我没想到，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和平年代里，他们表现的这么有组织纪律性，我真的被他们的勇敢、单纯所打动。我非常希望和你分享这些动人的场景，还有我此刻的心情，对不起，我的情绪不太稳定。”
“我喜欢听你讲这些人和事，但你不应该用‘他们’，你应该说‘我们’，你已经和他们一样，不是吗？”
“是的，芳鸣，可惜我还不能进入火场，我有见习期，我希望见习期快些过去，我想和兄弟们一起战斗，但我也知道，我的业务素质、指挥水平，还远远达不到能指挥一支队伍参加灭火救援任务的要求。”
“能够理解，我刚开始工作也是这样的，也是有过渡期的，看着老员工驾轻就熟，自己也是跃跃欲试，但真到了有一天让你独当一面，那真是各种捉襟见肘，业务能力不足引起的心理恐慌。所以，抒昂，千万别着急，踏踏实实地向那些老兵多请教，等水到渠成，心态慢慢就好了，灭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可得平平安安的啊，知道吗？”
“和你聊天总是感觉轻松。鸣鸣，你总能迅速抓住对方的心理需求，这几年在职场摸爬滚打，经历风雨，已然是一名老兵了，以后要多向你学习。”
“嗯…！这话听着心里舒服，以后不妨多说说，学习可是要交学费的呦，你准备用什么报答我？”
“等我休息了，我给你做好吃的，行不行？”
“你能来看我，我都求之不得了，一个人在这里好难熬。我不该说的，又让你分心了，唉，我心直口快，当我没说，啊！”
“是我太自私，太自负，想到你一个人在那边，我就内疚。我不会巧言令色，说不出花言巧语，浪漫好像也和我没有缘分，但我会竭尽所能和你在一起，再给我些时间。”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一样。别只顾拼命工作，要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你一定累了！赶紧去睡觉吧！晚安！”
“晚安，芳鸣，你自己也多保重。”
急促而响亮的警铃响彻营区，把抒昂从甜美的记忆和思念中，生拉硬拽回来，他装起手机向车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