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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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孤寂

黄红英问这个孩子哪儿来的,方素洁正欲开口,却被煤哥抢了去:“自然是我俩的!”满是震惊之色,斜着抬头望去,黄红英笑颊粲然,两眼眯成一条缝,皱纹挤在一块儿成川字。本想出声呵止,张了张口不作声了。方素洁没仔细瞧过,原来她的母亲老得这样快,记忆里那个双瞳剪水面若桃花的女人,岁月无声多叫人粉褪花残。

即使方素洁年纪尚轻,也并不认为这是件难以理解的事,一个又孤又寡的老妇,期盼有一个孙子常伴膝下,缓解晚年生活的乏味,成全她定是美事一桩。黄红英抱着酉时笑得合不拢嘴,酉时则是留着涎水哇哇叫,伸出手指想逗逗他,他就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好玩具,贪婪地嘬上一口,放开,复而嘬两口,啵的一下放开……红光满面的同时不忘指摘方素洁:“你揣着个大秘密做什么!非得生了才告诉我!”煤哥倒会哄人,媚笑道:“咱们是想给您老人家一个惊喜!”方素洁别过身翻了个白眼,心道:“油嘴滑舌!”一边又想,妈真是糊涂了,她何曾见过我做大肚婆,哎……搞不好得了老年痴呆,哪天有空得带妈去做做检查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当事人往往是没有感觉的,待暴风雨宁静之后,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边,细细回味才觉得酸涩。明知道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还是抑制不住的想他,有时会头脑发热翻箱倒柜找出一张漂亮的信纸,密密麻麻写上许多心里话,抓耳挠腮用尽毕生所学的修辞,却还是在那股冲动过去后亲手把它们划掉。

方素洁“寄”出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寄到垃圾箱。她很害怕这些信件会被拾荒者或是某些爱捡废品的老人发现,然而她怎么十分盼望着某一个善良的人见到这些信,从涂抹的缝隙中看出她的心事,能找到她,随便说点什么也好……

不愉快的事往往接踵而来,九月初,正预备去芙蓉城郊一趟,看看柳鹤霄,还未搭上车,收到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来电的声音方素洁并不熟悉,只听那个男人说,他们要举家搬迁,不再需要本地的家庭教师了,说罢不给方素洁追问的机会,立刻挂断了电话。巨大的孤独感吞噬了方素洁的身躯。如果我们都是一株蒲公英的种子,一阵风来,大家便随风飘散,各自奔赴山海,唯独留下方素洁,苦苦困在原地。

两年来,精神愈发涣散了。青青草地上奔跑的是欢脱的毕业班学子,一种刺激的味道钻进方素洁的鼻腔,抬眸看去,三五成群的同级女生相互依偎在一起拍照,她们活泼又俏皮,方素洁则全然感受不到毕业的欢腾气氛。孤独地背着书包,手里捏着个水杯带子,就这么走出了校园。

方素洁找的第一份工作,茶叶子小学的英语老师。梦想啊……眼下还是留在芙蓉最重要。“妈,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我不会回去的。”拉扯几回合后,挂断电话。

叮——

上课铃打响,教室里喧哗依旧。

方素洁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能行”,然后翻看课本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这点难度系数,哪需要备课,不过翻书无疑是一种缓解紧张压力情绪的方式。

三、二、一!

“Stand up.”

“Good morning teacher.”

“Good morning students!Sit down please.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方素洁,你们可以叫我…miss方或者teacher方。”

在她心里,终是不愿承认这段不明不白的婚姻。

所幸,孩子们都很可爱,课堂的活跃氛围很快就冲淡了刚才短暂的不愉悦。没有人在意一秒钟的小小停顿,方素洁很满意,初次任务圆满结束,直到晚上她的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容。没想到工作竟然也能给人带来这样积极的力量,可比回到家乡成天同人扯些鸡毛蒜皮的事舒服多了,方素洁庆幸自己难得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现在,方素洁安身在学校附近的一幢老居民楼里,一套空间十分狭小的单身房。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方素洁兴致勃勃地动手煎炒,为自己做一顿好吃的晚餐。

晚餐上桌,摆好碗筷,躺在床上的手机突然闹起来。方素洁用围裙擦了擦手,三两步跑过去,接起电话。

“喂?哪个?”

“我,张嘉嘉。”

“哦哦……啥子事呐?”

“在干什么?”

“正准备吃饭。”

“喔,今天怎么样?”

“挺好。呃,你怎么样?”

“我也还行。”

……

电话那头尴尬地沉默了几秒,然后匆匆说了声再见,挂机了。

除了简单的问候之外,或许真没什么好聊的了。方素洁努力收拾好心情,不让自己陷入过往的回忆里,低下头风卷残云般将饭菜吸溜下肚。

嗝~

揉揉肚子,方素洁打算先看会儿电视,再去收拾碗筷。按来按去就只有几个广告频道,以及第一新闻频道,方素洁才想起她并没有交光纤费,她现在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么多开销,想想还是算了吧。闭上眼睛躺在没有弹性的沙发上,听了一会儿新闻,客厅四壁反弹来孤独的回音,播报员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接下来是天气预报,方素洁睁开眼来到窗边,静静的听着预报,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仿佛这世界与她并无关系,她只不过是一届看客罢了。直到夜深人静,熄灯入睡。

星期三是教师节,方素洁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因为第一节课就是英语课。虽然已经初步适应了学校的环境,可面对办公室资历深厚的老教师照样有点露怯。今天,刚一到就发现整个英语组都其乐融融的,所有老师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学生送来的小手工、贺卡还有纸折的花束。方素洁才恍然道,今天是教师节!不过,自己是新来的,和学生们认识不过两三天,礼物恐怕就别想了……一看自己的桌,果然空空如也。循例和其他老师打了招呼,方素洁坐下来展开资料,思考着今天的课题。

上课了,方素洁赶忙回过神,收拾东西直奔教室而去。这条走廊不短,方素洁所带的班在走廊的尽头,中间要跨过三四个班。听着其他班上哄哄闹闹的声音,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全体起立!”

“老师教师节快乐!”

偏过头看了一眼,那个老师倒是气定神闲的样子,淡然说了声:“好,同学们请坐。”

孩子们眼里闪着光芒,方素洁很想停下来驻足观赏,可是截止的铃声催着她快点离开。

终于赶到了,毛手毛脚的把课本资料还有教棍放在讲桌上,一抬头班里的小同学全站起来了。

“Happy Teacher's day, Miss Fang!”

四十多个孩子整整齐齐精神抖擞的站在课桌旁边,又黑又亮的眼瞳在暖白的晨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每一双眼睛都在期待着那位稚拙的新老师会有怎样的反应和答复。

“唔…谢谢大家……Sit down please!”

同学们坐下后,一个个子相对稍高一点儿的男孩站起来,抱着一捧茉莉花,中间还插了一张小卡片。

“Miss方,这是我们班同学一起在郊外采摘的茉莉花,希望您喜欢。”

方素洁自然是欣喜万分,接过花束,发现小卡片上写着Jasmine。Jasmine啊……为什么想起了那个人呢?算了,茉莉就是茉莉而已。

后来其他同学也上台送出了自己制作的小礼物,原来是因为今天刚好有英语课,班长同大家开会讨论,决定要给方素洁一个惊喜,便没有把礼物放在办公桌上。真是的,看着桌上被包装得花里胡哨的小礼物,方素洁眼角竟湿润起来,没想到短短几天的相处,自己就被这群孩子感动到落泪。那一刻,她突然知道,做一位光荣的教师,教书育人、启蒙后代,是不比任何其他职业低等的!尽管大多数时候,教师看上去不够光鲜亮丽,他们为了学习、备课、批改作业等等事务忙得不可开交,久而久之人老了、憔悴了,可奉献的精神永远是美的。

下课后,方素洁一一细细观赏了每个孩子的杰作,心里甜得好像泡在蜜罐里一样,先是羡慕别的老师,现在轮到别的老师羡慕方素洁的开心劲儿了。

今天之后,好像找到了人生新的新方向,整个人豁然开朗了。她把写有Jasmine的卡片贴在办公桌的右上方,代替了原有的名片。过去的都过去了,再怎么留恋不舍也是徒劳,方素洁告诉自己。

翻看孩子们的作业本,笔迹大多稚嫩得很,也少有工整的,方素洁就一笔一笔批改下去,然后耐心地写上批注,如:“非常棒,加油^~^”“下次继续努力喔:-O”等等。全部改完已经是中午了,方素洁满足地撑了个懒腰,随手检阅了一遍,很好,每一本作业都打上了鲜红的印记,没有遗漏。方素洁把作业整整齐齐的摞好,走出了办公室。

来到食堂的教师专用窗口,放眼望去排队的尽是一些中年人,只有方素洁一位年轻老师。打到饭过后,本想过去和其他老师一起用餐,可又怕尴尬,纠结了一下还是折返回去了。过了几个月,方素洁觉得,这样的生活虽然稳定,却少点活力,每天除了期盼与孩子们的互动之外,再无其他生趣。她不禁又想起了卷毛妹,那时候——卷毛妹也说过,她会做一名老师,现在——她究竟在干什么呢?方素洁好讨厌这样不知情的感觉,好像被隔绝在外,被划出了“好友圈”,是可有可无的人。

嘟…嘟…嘟……

哔!

方素洁还是按掉了尚未拨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