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8】深渊
“致溟。”知夙龙敲敲致溟的房门。“致溟。”
他又叫了几声,才听见门内开始响起脚步声,听起来很不稳。然后是一声闷响,似乎是走过来的致溟撞到了墙。
“知夙龙。”致溟的声音靠近了,仿佛就在门缝旁边。她的声音不再似往常,而带有浓浓的颓废和虚软。
知夙龙却愣住了。他没想到致溟还会来应答他,其实他已经做好了一早上的时间都用来敲致溟房门的准备。
自那天一下子失去三个亲密的队友后,致溟的状态受到了重大创伤。
她还记得自己那天晚上什么都不知道地就被知夙龙送回了寝室,有人在她耳边告诉她“应该好好睡一觉”,而她自己脑子里一直重复着一个念头。
赤银死了,赤也死了银也死了,我孤身一人。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刚来到星际暗部的时候,赤银坐在自己的病床边,笑着握住她的手。接着她去见两个队员,她们四个人是诛杀团五号队的队员。
赤银永远也不会握住自己的手了。赤和银都离开了,队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致溟茫然地坐在床边,拼命眨眼睛试图不让眼泪落下来。
“你总是不习惯哭,致溟。”银对她说,“有的时候也是可以哭的。”
她猛地抬头,眼前根本没有一个人。是心灵感应吗?没准刚刚只是一场战斗素质测试,那些都是假的,只要我现在保持情绪平稳就能通过测试,然后见到她们——
真会编,致溟。她心底那个小声音嘲讽地说。致溟的视线渐渐聚焦在满墙的记忆碎片上,那是她拼命试图回想起来的人,那个抛弃了她的人。
然后,就像是一个婴儿被放在篮子里顺水漂流而下,赤银她们拿起了这个篮子,收留了自己。
而现在,收留自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她们离开了,去了致溟不知道的某个世界。所以现在,我是一个人。
致溟像小孩子一样抹着眼泪放声大哭。太蠢了,她想,这样太蠢了,我只会在噬龄期做这样的动作——
“你能再叫我一声赤银姐姐吗?”
脑子里的记忆碎片仿佛一匹匹骏马飞快奔腾而过,翩翩的蝴蝶群旋转着飞向空中,都来不及抓住。自己第一次试用诅咒后进入了噬龄期,好像是坐在赤银腿上撒娇来着——
太蠢了。致溟一边哭一边笑,噬龄期和自己都太蠢了。只有那样包容自己的赤银,会觉得这样很可爱。
赤冷冰冰地扛着双镰说要去教训欺负致溟的大岛原河。
怎么会有这么多回忆。
银高兴地抱着枕头扑到自己身上,四个人在两张床上滚成一团挤着睡觉。
平时都没觉得有这么多。
“你不怪啊。谁说不爱笑就是怪了。”赤银不以为然地反驳致溟的疑惑。
再也不会了。
她们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再也不会有人像她们一样,源源不绝地、不求回报地向自己输送支持、理解和帮助。再也收不到银的心灵感应,见不到赤在战场上那么帅气的身影了,赤银也再也不会正儿八经地指挥战斗了。而在由两张床拼在一起的简易大床上,永远只会有自己一个人抱着枕头等待。
就算再怎么哭泣,也没有一个人会回来。可我该怎么做呢?我明天要继续生活下去吗?
一天三个,星际暗部真是好速度。致溟稀里糊涂地想起这个念头。她扑在床上,用手肘往前爬了一点,够到床头摆着的那张四人合影。
那是赤银给她的。在致溟刚进入暗部不久,在知夙龙还没有加入之前。照片上的四个人都开心地笑着,那张照片是在赤银的寝室照的。
现在,里面的三个人都不会再次笑起来了。她们会在冰冷的空旷的房间里,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被单,靠在一起安静地等待躯体被毁灭。
所以留下了我一个人。
眼泪大滴大滴打在相框上,模糊着把四人的面庞包入自己的怀中。致溟觉得自己今天的水分释放超标了。
而藏在致溟心底,一直不敢触碰的一个怀疑的种子,也开始借着悲伤疯狂滋长,缠上她的心脏和肺,让她无法呼吸。
致溟想起最后赤银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那双无神的双眼,即将变得像玻璃球一样的双眼,看向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带着生的希冀呢?是不是赤银还在期望着自己唤回她?可能只要我态度坚决一点,就可以——
哪怕是让赤银承担着过大的痛苦和罪恶感活着?那个小声音在她的胸口小声诘问。
不,我不愿意,我希望赤银可以——可以自由地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致溟回答。
即使这件事情让她去死?
承担着不想继续下去的念头活着,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致溟和自己激烈地争吵起来。
可赤银万一根本不想死呢?你看啊,你最后叫她那一声,她头都转过来了,眼睛还看着你——
致溟沉默了。
可她明明前面……态度很坚决……
就是这样。赤银其实根本不想死,致溟。是你没有好好呼唤她,没有好好安慰她,承诺和她一起分担痛苦。再次失去一个队友完全是你活该。
致溟惊恐地缩在床上,攥紧了冰冷的相框,青白色从指尖攀上。在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状况下,黑气再次从她的皮肤里渗出来,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像在一个黑球里一样。失去理智的致溟聆听着潜意识对自己的审判,丝毫没有考虑这件事情的合理性——
赤银会死去都怪我。如果我早点发现,早点提出疑问,没准就可以和她一起分担这份痛苦,而赤银也不必就此死去——
明明赤银那么用心地照料我。如果没有她,我根本挺不过诅咒下的自我谴责。致溟越缩越紧,可在赤银谴责她自己的时候,我却没有及时发现。明明一开始见到赤和银的时候我就该问问她这件事,这样赤银在承担不下去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
我总是把事情搞砸,致溟惊慌失措地想。她发现周围一片黑,而自己的思维越来越疯狂,几乎像是脱轨的列车,往各个方向窜去,就是不在正轨。
如果我采取一点举措——赤银,我的队长,一直无条件支持帮助自己的人,就可以活下去——
可那样赤银很难受,很难受。我在病房里一直在感受到她的情绪,那是一种毅然决然的、无奈的死亡情绪,我根本拉不回来。
致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做错了吗?我应该是做错了。
她把相框撂在一边。
一切忽然都变得无趣了起来,每天在训练室里训练也没意思,提升自己的实力有什么用呢?食物可以不吃,人群可以避开。
而我为什么还在继续思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