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夙有命

日子，仿佛和当初一样，却到底是不一样的。阆苑琼楼、佳肴珍馐都是我所拥有的，我只需端着神女的架子，本本份份做个神界的吉样物就是了。可是食了人间烟火，又怎还愿孑然清冷呢。

听闻裴渊的府邸在神界最东边，我居于西方，与他相隔甚远。想来他如今已恢复了记忆，虽不知他缘何不来见我，但这无妨，我且去找他便是。

说来也是可笑，他为神侍时地位卑贱，连被剥去神格也无力反抗。哪知他因祸得福，重回神界，并一跃成为上神，与师父同位。上神之威，连神帝也须尊敬三分，想来那些神祇如今也是多有尴尬吧。

我在他门前停下，见他大门敞开，却无门童把守，想了想，走了进去。

装渊的府邸，与神女宫有七成相似。我有些愉悦，然而嘴角的笑不到半刻钟就僵住了。

十步开外，便是一座小院。院中一位藏青色衣袍的男子与一位白衣姑娘倚靠在一起，虽只留背影，但以我这五百多年来的了解，知道这男子是裴渊。

许是察觉到我的到来，两人转身。我呆滞地望着这个被我视为全部的男人，还有他身旁容貌身姿与我八分相似的文子，脖子像是被掐住似的，一股室息感，让我说不出话来。

“你来了啊……”裴渊先开口，明明是冷漠的神情，硬叫我听出了一抹太息。

我张了张嘴，忍住眼中的酸涩，良久才问：“你喜欢的……是她？”

他沉默半晌，终是道：“对不起，我食言了，我们不合适……”

“哈哈……”我笑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我的眼中浮现出淡谈的嘲讽，却是不知，是在朝讽他，还是在嘲讽我自己。这一刻，我终于崩溃了。

“天可度，地可量，可我终究是算不到你的心意。是了，您如今位列上神之位，与我师父齐平，我哪里敢高攀。我倒是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既然如此，我自当不再出现在您面前，以免碍了您的眼。还望裴洲上神恕罪。”

我将“上神”二字咬得极重，转身瞬移离去。就算是落荒而逝又怎样，总好过在他面继续受辱。

众神敬我，不过是因我身为神女。可是神女的身份，放在他裴渊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神女宫内，只剩下我了。师父送来几批新的神侍神婢，都被我遣回了。

宫中烟雾缭绕，这个外界歆慕的地方，我却无比想逃离。可是即便逃离了，又将是个怎样的归宿呢？我不知晓，这算不算认命。

再塑冰轮，无他揽我入怀；再抚瑶琴，无他以萧相和。我常无声落泪，也常将自己灌醉，在幻觉中换来一时的温存。

没有神祇知道，我落了心病。

我关了门，不见任何神衹。这副日渐残败的身躯，又何必让别的神祇看见。

起初，我还只是咳血，后来就走不动路了。好在神祇无需进食，我便瘫在床上苟延残喘。我以为可以就这样默默死去，然而我的病还是被发现了。

师是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她想进入神女宫，我是拦不住的。她握我的手，劝我振作，然而病入膏肓的我紧闭双眸，无回她什么。

师父走了，又带着医师返回。医师叹息，无能为力。

我心如死水，并无太大感触。装睡是叫不醒的，心存死志也是救不话的。

弥留之际，我仿佛感觉到房门被撞开，熟悉的气息渐近，我知道，是他来了。他在我的床边跪下，虔诚而又忏悔地轻吻我的眼角。一滴热泪落下，烫了我的额头。

我隐隐绰绰听见他颤抖的声音：“烟儿，我再奢望一世，可以吗……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意识模糊了，周围的一切都已远去，温暖的力量包裹着我，死亡似乎不是我想象中的冰冷。我放空大脑，什么不想、什么都不在乎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