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小鬼十三班

王小北和林见鹿再次见到陈胜利，是在李家庄，红军部队正在李家庄休整。初冬的天气，越发寒冷，衣着不多的王小北和林见鹿冻得手脚都麻木了。

王小北和林见鹿是由一个小战士领着去见陈胜利的，小战士没有名字，他说他叫“三儿”，但是大家都叫他“三爷”。王小北见这个“三爷”比自己高一个头，皮肤黝黑，不胖不瘦的，和身边这个林大少爷一比，那可就魁梧太多了。

陈胜利是抱着两套红军军服出现在王小北和林见鹿面前的，他只说了一句话：“把衣服穿上。”

两人分别穿上了军服。王小北开心极了，军服比自己的衣服可暖和多了。林见鹿从没穿过粗布衣服，怎么穿怎么别扭，他又将军服脱掉了。

陈胜利又多说了一句：“穿上了军服，你们就是红军了，要让穷苦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陈胜利话音刚落，林见鹿就把军服重新穿在了身上。林见鹿可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他就是想，穿上军服就是红军了，那自己就可以体验一下当红军的滋味了。万一哪天要回家了，脱下军服不就好了，脱了军服就不是红军了。

陈胜利没有告诉两个孩子红军要往哪里去，他只是说：“部队在撤退，这是领导们做的战略性转移，这次撤退万分艰难，你们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林见鹿点点头，红军本来就是一支苦队伍，这是他早就晓得的。王小北可不在意这个，他不怕吃苦，他用锐利的眼神看向陈胜利：“这是不是王大河的红军？”

“这不是王大河的红军。”陈胜利突然鼻子一酸，他没想到王小北会这样问自己。王小北的眼神让他有一种见到了王大河的错觉：“这是王大河曾经参加并且战斗过的红军部队，在你面前的，是曾经和王大河并肩作战的生死战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想看看那支军号。”王小北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就好像那支军号就是王大河一样。

陈胜利摇摇头：“司号员不在李家庄，他们在前面。我保证，你一定能见到。”

王小北和林见鹿出去后，陈胜利掩面而泣，王大河的身影在他脑海里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陈胜利喃喃地说：“王大河，瞧见没，那是你儿子！”

陈胜利所在的这支队伍，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是孩子，小到十来岁，大不过二十岁。陈胜利将王小北和林见鹿编进了第十三班，十三班全是小士兵，头先那个“三爷”就是十三班里的一员。

十三班原先一共五个人，有一个班长和一个副班长，班长叫毛林，副班长叫喜子。王小北和林见鹿最先见到的就是班长毛林，毛林的板寸头是所有战士里最好看的，也许是他本就长得好看。毛林乍一看可不像是一个浴血奋战的战士，倒像是一个书生，按照林见鹿说的，面如冠玉，温文儒雅。林见鹿忽然想到了周瑜，是了，毛林一定和周瑜一样，是个儒将。

毛林颇为热情，引着王小北和林见鹿去另一个营帐里见了副班长喜子。见到喜子时，他正围着一块围巾，帮炊事班煮菜呢。喜子面前支着两口大锅，一口锅里煮着青菜，另一口锅里煮着白菜。喜子手里的勺子一会儿搅搅这口锅，一会儿又搅搅另一口锅，搞得两个锅里都是又青又白的。

见毛林带着两个新兵蛋子进来，喜子就站直了身体，先向毛林行了个军礼，然后打量着这两张生面孔。喜子瞧瞧王小北，又看看林见鹿，一本正经地说：“进了我们十三班，往后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听班长和副班长的话。”

“煳了。”

毛林一挑眉，喜子就闻到了一股焦味，吓得他赶忙反身继续搅动两口大锅。这时，一个小孩子冲进营帐，嘴里不住地叫着：“煳了，喜子煳了。”

“你才煳了。”喜子不用看也知道，又是皮蛋这个小屁孩。

皮蛋是十三班里年龄最小的孩子，他参军的时候只有九岁，现在已经两年过去了。十一岁的皮蛋说起来，要比十六岁的三儿军龄还多一年呢。三儿总欺负皮蛋，皮蛋就拿一把木头枪叭叭叭叭地追着三儿打。

皮蛋和喜子是老乡、同村，还是前后门。喜子参军也两年了，和皮蛋同一天进的部队。确切地说，是喜子带着皮蛋来投红军的。皮蛋的家人在一场战争中都没了，活下来的皮蛋被炮火打蒙了。是喜子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所以皮蛋总喜欢跟着喜子，他觉得喜子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很久没有新人进入部队了，见到王小北和林见鹿，皮蛋高兴坏了。皮蛋拉起两人的手，兴奋地说：“你们还没见过竹竿儿吧？还没见过程夏姐姐吧？走，我带你们去。”

王小北和林见鹿跟着皮蛋奔跑起来，从一个营帐奔跑进另一个营帐。皮蛋笑起来有一个特别好看的小酒窝，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极了。皮蛋带他们先见到的，是一个叫竹竿儿的小红军。竹竿儿又瘦又小又黑，他立在营帐里，真就像一根竹竿儿似的，一动也不动。

“竹竿儿，你看，这是王小北和林见鹿，新来的。”皮蛋拍了一下竹竿儿的肩膀，竹竿儿仍然一动不动。

竹竿儿比了个“嘘”的手势，说：“别闹，我在想一个问题。”

听了竹竿儿这话，皮蛋再也没理他了，在带两人去见程夏前，皮蛋只说了一句话：“竹竿儿就是这样，老是想问题，又老是想不通。”

王小北和林见鹿并没有见到程夏。程夏是个卫生员，当皮蛋带他们去时，她正忙着给伤员包扎呢。他们是在晚上见到的程夏，在十三班，除了毛林，其他人都把她当成姐姐看待。程夏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短发上别着一个蝴蝶形状的发卡，她每次走路或奔跑，这头短发就会随风飘飞。程夏长得白白净净的，皮蛋和她关系顶好，皮蛋听毛林说过，程夏是天上的仙女。

皮蛋有时候也会找程夏，他会对程夏说：“班长说你是仙女，你能带我飞一圈吗？”这时，程夏就笑了，她笑起来也有一个好看的酒窝。

“我可不会飞。”程夏说。

皮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仙女都是会飞的。”

“你见过？”

“没有。”

程夏笑得更欢了，她捏了捏皮蛋干巴巴的脸蛋，说：“皮蛋，总有一天你也会飞的。”

篝火晚会是陈胜利特别安排的。篝火晚会用的柴火，是十三班的小鬼头们一起捡回来的。王小北把口袋里的山棯子拿出来，说来也巧，正好一人一个。三儿是第一个吃完山棯子的，他很久都没笑过了，山棯子一下肚，他就笑了：“这东西在俺那儿叫桃金娘，好吃得很哩。”

三儿在火把燃起来时，突然哽咽了，他吸了吸鼻子，说：“俺娘可喜欢吃了。”

毛林晓得，三儿又想娘了。别看三儿平素里大大咧咧的，欺负这个欺负那个，可他心里，依旧只是个孩子。毛林一把搂过三儿的胳膊，向王小北和林见鹿介绍：“这是三儿，你们应该认识了。”

“认识的。”王小北把自己的山棯子塞进了三儿的手里，他说：“给你吃吧。”

林见鹿也把山棯子给了三儿，他可不是因为三儿，进了部队就能吃到粮食了，谁还吃这不管饱的东西。林见鹿咬了一口小葱大饼，说：“我也认识的，三爷。”

“别听他的。”喜子给林见鹿舀了一碗白菜汤，说，“他这又是欺负新人不懂呢，叫三儿就行，我们这儿不兴叫爷。”

篝火晚会没有持续太久，说是晚会，也就林见鹿站在大家中间吟了一首诗，程夏唱了一支歌。程夏边唱边跳，像一只欢快的夜莺。皮蛋这一回相信了，程夏真的是仙女，一个不会飞的仙女。

毛林看得入神了，完全不知道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王小北和林见鹿是最早离开的，三儿想让王小北给大家吹一吹唢呐，他说：“你叫唢呐，你还带着唢呐，那你一定是个吹唢呐的高手。”

王小北没有答应，他现在只要一拿起唢呐就会想到爷爷王老根和父亲王大河。尤其是现在的他，就在王大河曾经战斗过的部队里，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他不敢吹，他怕唢呐声一响，自己会哭得稀里哗啦的。王小北不想哭，至少在这儿不想哭，他想让王大河知道，自己是勇敢的。

程夏仍在跳舞，火光中，她美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