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会用枪也护住了一个人的二十年
心神已经塌了大半，当元教授反而抱住黎漾的时候，黎漾才敢真的确定：元教授还能支撑着逃跑。
纵使情绪再失控，也要记住当下的任务是保命。
如此，黎漾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伸手给元教授擦拭泪水，也勉力去拉住正要一齐枪毙顾守言的召安。
“现在别杀他，只有他活着，我们才有成功逃离这里的生机。”
是现在不能杀，可不是不会杀。
黎漾对顾守言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但是她更能判断眼下的处境。
她和召安很快就把元教授安排好，当然也没忘记带上失心落魄的顾守言，然后驱车原路返回。
这次的车上，只有元教授和召安两个人。
因为在发车前，黎漾在自己心神缓过之后，当下作出的决定依然让人震惊。
“召安大哥，请问车上有没有剪子？”
召安摇摇头，但黎漾还是想到了解决办法，她从车上就留意到的短刀，于是就费力拿去短刀朝自己而去。
元教授见状立刻就去抓住黎漾拿着匕首的手，黎漾只好停下动作，对着元教授先是勉强挤出一个笑，才摇了摇头，随后一个干脆利落就把头发散开来，抓起部分就割断在地。
她只是想把头发弄得短一些，更像元教授的模样一些。
现在情况危机。
黎漾必须先做好假扮元教授的准备。不仅要复刻元教授的齐肩短发，还要换上元教授的衣物。
“教授，你要相信我们今天一定能出去的，就是现在要先苦了您，先穿我这一件缟素麻衣。”黎漾几乎是没能看着自己父母的墓碑完毕就带着顾守言来救了人，也顾不上什么衣服。
眼下，元教授当然知道黎漾想做什么，但是她想拒绝。
可是黎漾却安慰她。“教授，我知道经历这么多事情，您自己肯定对局势有了自己的判断，今日无论是谁，只要是来救您的，您都要自私地活下去。我说的自私，是哪怕做了再多的付出，您都要活着。只有这样，今天我们做的所有事就不算白费了。”
黎漾将自己的褂子立刻脱下，替代了元教授身上原本的大衣。
召安在一旁十分不解。
“黎漾，你想做什么？”召安认为，保护元亦态一人，和带着另外两个人一起走不会冲突。
至少他除了要开车，也确实有着保护其他手无寸铁的同志。
而黎漾闻言，只是在片刻后终于将自己的长发割成了参差不齐的短发，虽然不好看，但她不在意。反要看着召安认真地分析道：
“召安哥，如果你是江宁政府高层，你会容忍自己的利器被别人拿去用吗？这次不是他们不想救，而是这里面水太深，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办法救一个人才，但我知道他们绝对有这个能力杀掉一个人才。”
其实召安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愿意相信。
因为他所跟随的信仰就不会这样，这是让他十分匪夷所思的地方。
至此，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救元亦态的原因，也是他出现在这危机四伏的现场的意义。
元亦态这个人所附带的价值太高了。即使最后不为他们所用，他们也舍不得看一代专家陨落于这场政治黑暗。
“所以你的意思是，哪怕顾家退缩了，不明真相的……他们依然选择来截杀……我们。”
因为元亦态就在他们身边，召安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可黎漾能明白。
“无论如何，荒唐事发生多了，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召安哥，若是我们回去的这条路上有可疑的人出现，请你一定要先带着教授安全撤离。”
召安了然，愈发专注地驱车，且时刻盯紧前方路况。
黎漾在安抚好元教授之后，看向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还蜷缩在元教授一旁的顾守言。
她倒是突然忘了一件事。
“顾守言，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脱离我的视线，在我没有杀掉你之前，你都将永久失去自由活动权。你一定要记住，这是你该承受的代价！”
顾守言依然是一言不发，但还是点了点头以表认可。他这副难受的样子依然不会让黎漾有丝毫情绪波动。
如今车上的四人都无一例外地等命运在下一刻给他们的安排。
或是全身而退。
或是全盘皆输。
可惜的是，这一次命运真的如黎漾所料，要给她们的全身而退的结局又加注了一次生死考验。
当车上的四人看见离车还有几百米前的关口摆放了成派的狙击枪时，虽是已有了心理准备，可见到时还是不免心寒无比。
狙击手们皆是站在枪后，等待着上级交给他们的指令。
今天，他们不救人，只杀人。
无论是是谁救走了照片上的短发中年女子，统统击毙，绝不放过。
目前为止，黎漾这一行人好似只有弃车逃离现场这一个办法了，而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差劲的办法。
在这荒郊野外，能有一辆车在短时间内撤离就是最好的办法。若是在一开始就弃车而逃，一个没有多余流量的码头，被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消灭实在是很容易。
前面的路况已十分清晰明了，他们缓缓在百米之外停住了车子，不做任何轻举妄动，以免激怒对方从而发生激烈的枪战。
回头更是不能够回头的。这条单向路选得十分有意思。
这也是为何顾家人敢派一个位顾家管事和几个巡逻兵就敢来交易的原因。
黎漾嘲讽地看向顾守言。
顾家人这点心思要是拿来做点什么正事儿都会成功。可惜人贪欲太重，总是利欲熏心，又无恶不作。
当下，黎漾只得快速反应如何掩护元教授下车撤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元教授再待在这张随时有可能被射成筛子的车里。
于是她只能先决定下车，把枪口先引到自己身上来引起对面人的注意，也许真的只有如此元教授才能有空档在撤离。
死亡本就回来，不过是来迟或是来晚。
如果牺牲有意义的话，黎漾就不畏惧牺牲。
可正当她下车时，一直一言不发的顾守言却瞬间抓住了黎漾的手臂阻止她下车。
元教授自然也是阻止的，只是召安已经牢牢抓住了她想阻止的身体。
车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黎漾想干什么。
可偏偏顾守言怕黎漾不清楚。
“黎漾，你知道你这一下车，又走过去，意味着什么吗？”
他眉间凝重地看着黎漾，而黎漾也看向他。
黎漾突然觉得，以前那个游连花丛的顾守言还真是白活了。现在这个顾守言，才像一个真正的阴险狡诈者该有的表情。
“我知道。”
只是一句简单的回答。
因为她也不是第一次从容赴死了，尽管她还想活。
可是眼前的生机实在是太渺小了。
“你不知道！你下去了你就会立马变成一个筛子！黎漾，你已经够对得起这个女人了！你根本还没有入学国中，她元教授算你什么老师！值得你拿命去搭！”
顾守言言辞激烈，看向元教授的眼神也愈发地冷，但很快他就想出了一个与之适应的应对之策。
“我有个主意。黎漾，你听我说，我们就把元教授交出去。她可是坚定的果派分子！江宁政府为什么要杀她？就算你现在策反她她都不一定转投你们，江宁政府难道考察了元教授这么多年培养了这么多年会不明白这一点吗？依我看，这才是让我们今天所有人能全身而退最好的办法。”
黎漾看着顾守言如此认真的一番话，竟然也一时间同意了起来。
而后继续着下车的举动。
顾守言震惊黎漾同意这想法之余，却又再次对黎漾的行为感到无解。
“你在做什么？你真的一点都听不进去吗？黎漾！”
而黎漾本人此刻却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我就是元亦态教授，我去和他们解释，你不想死的话，就现在立刻松开我！”
黎漾当然不会等着顾守言给她放行，她自己先行甩开了顾守言的手，然后迈腿向车门。
此时真正的元教授和召安两人都刺激更大，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黎漾这么做。
没有什么结果比这更好了。
只因为今天他们拿命一试，元教授就必须要安全地活着。
此时远处的果派军队早已不耐其烦，开始逐渐持枪逼近了他们的车。
早已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了，可顾守言这次还是坚决地使着他所有的力气抱着黎漾不许她愚蠢地去送死。
黎漾挣脱不开就用力拍打着顾守言的脊背，以示抗议。
而顾守言，依然是哪怕被黎漾打得咳出血来也绝不松手。
可此时，从果派军身后驶来了一辆无名车辆。
一辆喇叭大震的军用战斗型车辆。一出场就吸引了对峙两方人马的全部注意力。
黎漾等人和果派军都关心的是这辆车是敌是友，可车辆在靠近果派军队时却飞驰而过，几乎不给那阵狙击手喘息的机会，生生撞着上去。
它一遍又一遍地碾压着拿着枪的狙击手们，而在驾驶位置的召安自然也及时抓住了这个机遇。
在那车第一次撞过来导致一方狙击对阵打乱的时候，召安就猛踩油门要强行突围被围狙的关口。
黎漾此时也停止了与顾守言的挣扎，因为她还要给召安打好掩护。
当车成了逃跑武器时，那么开车的那人就一定是最危险的。
看着车技娴熟的召安躲避了大半枪林弹雨，黎漾才明白了胥云山的苦心。
确实是该让专业的人驱车，否则今天就算再来十个救星，她也没法儿保证一定能突围出去。
此时，军用车也早已弹孔密布，没有什么车是能够真正坚而不催的，尤其是还面对这群军人。
军人当然最知道该如何对付这军用车。只是无论他们再如何集中火力，军用车始终只完成一件事情。
前进。
后退。
反复冲撞，反复碾压。
在这样的情况下，召安终于驱车突围。而军用车的人也仿佛感知到了他们突围了关口。速度突然慢下来了许多。
这是正在突围的召安敏锐捕捉到的，便更加不敢多停留。
军用车坚持不了多久了。他们的危险也并没有完全解除，于是他用着最快的速递驱车狂飙。
速度之快，以致于刚刚从鬼门关疾驰的一瞬间，把元教授的那句“燕如琪”完全湮没。
她对着车窗外的泪水如线一般穿过。
黎漾却没有忽视她那一句喊出燕如琪，可是她来不及震惊，否则此时从后面穿过要人血流如注的子弹就会在元教授身上。
所以在揽过元教授躲避的瞬间中了弹的，自然是黎漾。
右手臂收了伤。
顾守言见状瞬间来顶替黎漾的位置，拿过枪向后击毙穷追不舍的敌人。
毕竟他现在和黎漾是一路人，只有黎漾安全他才算安全。这一点黎漾也知道。
只是此刻，情况又完全变了。她顾不上受伤的手臂，害怕元教授跳车而去因而紧紧抱住元教授的身体。
可她和元教授还是一起哭了。
因为那辆军用车上，是她的燕老师。
细数着曾经她生命里出现的那些人。
有着养育之恩的王家最后因为立场问题远走他乡，十余年的感情戛然而止，如梦似幻。
亲生父母和她失散的十余年里，那层血缘好不容易支撑着她寻亲，却开了一场玩笑，从此她无缘和父母再见。
元教授堪为一个高级学术之宗师，对她亦是赏识有加。她都尚且会忍不住割舍这份相逢之情。
那燕老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是如父如母。
她曾经为了自己，亲自收拾了子勤府欺凌她的世家子弟，由此开启了在子勤府三年的保驾护航。因为王世津的恶劣行径变得脆弱不堪时，是她一句句承诺着只要黎漾好起来，她就继续和元教授“硬碰硬”。
黎漾在子勤府得到的学识，更是燕老师三年如一日地做好了为人之师。
更是在黎漾的生命中，是安烨和黎漾之间美好经历的唯一且默契见证者。
燕老师……
车外的枪声已经听不见了，可是爆炸声却能。
黎漾闭眼紧紧抱着元教授落泪，这位平时满腹经纶的古板教授，此时已然哭得像个无助的弱小孩童。
放声大哭。
她的闺中密友没了。
她不会开枪。可是她一把年纪了，胆子却能大到驱车撞人，定是还在她自己遭遇了多处弹孔的身躯下，还缓缓拿出了炸药同归于尽。
那一刻，元亦态设想着：如果她不会弹药设计，燕如琪这个女人是不是就不会死？
就算她会，可她的本意，是送给燕如琪防身的。
可燕如琪，却拿着它来救了她而葬送了自己。
元亦态痛心捶胸悲泣。
燕如琪这辈子作为一名地下工派分子其实只有一个任务——争取学成归来的元亦态加入工派组织。
可这句话，燕如琪只有第一天相识才对她提过。
因为元亦态不喜欢，所以她就真的没再提过，也不曾说过元亦态的信仰不好，只是说着有更好的信仰适合元亦态。
元亦态那时才19岁，却已经敢把29岁的燕如琪赶出去。
燕如琪后来不再提信仰，可也不曾离开。
此后她们相处的每一次，燕如琪把最好的学生的未来交给身为信仰政敌的自己。
燕如琪不会用枪，可只要她元亦态出现在莲桥，燕如琪无一例外都在保护她，犹如最坚硬的盔甲外壳。
可是燕如琪不会用枪啊……
她怎么就死了呢？
元亦态泪如雨下。
车子疾驰而走时，她扒窗想确认。她想确认燕如琪没有来。
可最终她确认到的还是燕如琪。
一位不合格的工派组织分子。
二十年过去了，她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
只是专注做了一位挚友的守护神。
可是，燕如琪不会用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