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出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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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设计布局

王闻道在十六连忙完工作,赶回团部的家中已是晚上11点钟。

客厅黑着灯,电视机没开。儿子王国庆的书房兼卧室灯光大亮,传来儿子诵读《论语》的声音:“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子曰:……”

看来作业已经完成,正在自学国学。王闻道探身进去,见妻子安贞正专注地检查孩子作业,而儿子则捧书诵读。正想悄悄关门离去,关门的“吱呀”声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安贞温柔一笑,而儿子则欢快地大叫:“爸爸,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得来的了。”

王闻道问:“怎么来的?”

儿子说:“你看,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闻道’就是这两个字。可为什么早上才闻道,晚上死了也满足呢?”

王闻道说:“这里讲的是人生探索道理、追求真理的过程。孔夫子一生都在追求真理,一生都在求道传道,曾有过‘韦编三绝’的故事。他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一直活到七十三岁。在那个年代是长寿之人,同时也使孔夫子成为中华民族的圣贤之人。”

儿子满心佩服却调侃说:“懂得挺多的嘛,一套一套的。”

王闻道已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说:“多读书,道理自然在其中。”

在一旁的安贞责怪说:“你一回来就搅得孩子读不成书。”看着儿子说:“好了,今天就学到这里。”

王国庆一脸笑容说:“我可以上一会儿网吗?玩一会儿游戏。”

安贞收住笑容,厉声说:“想都别想,洗脸,刷牙,睡觉。”

王国庆顷刻晴转多云,满脸的不高兴,用力收拾桌前的课本、作业本,发出重重的响声,“早就知道会这样,你要同意了才怪。”

两人回到客厅,打开顶灯,顿时一片明亮。安贞倒一杯茶水递给王闻道,问:“不是后天才回,怎么提前了?”王闻道把上午接到的电话通知的事说了一遍。安贞若有所思地“唉”了一声,便不说话。室内一片沉静。

片刻,王闻道问:“你怎么看?”

安贞是团直学校的校长,为人处世外柔内刚,张弛有度。很是平淡地说:“你与李书记没有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没有党校干校的同学关系,也够不上情趣相投的朋友关系,只剩下领导与被领导的上下级关系,踏踏实实汇报好工作是正事。再说你对团场产业化发展有许多自己的想法,借机可以好好说一说。”

王闻道说:“是这个理。机会难得,汇报好了,一些好的发展思路或许就可以变成现实。”

王国庆洗漱完毕,路过客厅回自己卧室,以大人般的口吻说:“又秀恩爱,撒狗粮。”

安贞随手拿起沙发上方形靠垫摔了过去,儿子顺手接了,做了一个顽皮的笑脸,跑回自己的房间。

次日凌晨,安贞和国庆早早吃过饭,去学校了。王闻道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从窗外望去,深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无拘无束地照射在大地。院外,高高的白桦树上绿叶翻动,折射出亮亮的光。王闻道心情舒畅起来。

刚迈出家门,只听到客厅里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个不停,只好反回身去接听电话。

话筒里,刘杰主任的声音有些急乱:“不好啦,出大事了,有好多人要去师部上访。”

王闻道感到事发突然,却不想跟着刘杰急乱的情绪走,顿了一下说:“刘主任别急,慢慢说,你知道是哪个单位的群众去上访吗?”

刘杰回答:“是酒厂。”

“多少人?”

“好像有十多人。”

“为什么事去上访?”

“不知道。”

“人现在在哪里?”

“已经乘班车往师(市)走了。”说完刘杰又补充了一句,“班车一般发车都比较早。”

王闻道继续问:“有勇政委知道吗,他有什么意见?”

“刚才已通过电话,政委还在东线连队检查工作,赶不回来,他请你出面处理此事。”

问明了情况,王闻道心里已清楚该怎么办了,说道:“你在办公楼门前等我,我马上到,咱们一起去追赶,做群众的说服工作,一定要把问题解决在团场内部。”

刘杰忙说:“好。”

王闻道又说:“你通知徐世清厂长,带上酒厂的大客车赶过去,好把上访群众拉回来。”刘杰又说了声:“好,这就办。”

越野车驰出团场机关,很快上了国道。路面不是很宽,可司机钟师傅不断地提速超车,飞奔追赶客运班车。

车上,王闻道通过手机不断向厂长徐世清询问具体情况。结果,徐厂长也知之甚少,埋怨道:“不应该呀,昨天两车货从口岸出了国门,现在产销两旺,供不应求,库存都没有存货了,效益这么好,没有亏欠职工什么呀。”

王闻道心想:“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忘表功,想推脱责任吗?”便冷冷地说:“这么说还要给你请功喽。”

徐世清听出话里有话忙说:“哪敢,不是在分析原因吗?”

王闻道严肃地说:“徐胖子,这事处理不好,我先摘掉酒厂兵团级‘文明单位’的牌子。”

刚合上手机,又有电话打进来,是联防队长赵建成打来的。他大声向王闻道报告:“根据苟政委的指示,让我带几名联防队员全力协助您的工作,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手段都要把上访人员全部带回团里。”

王闻道心里一热,有勇同志很支持自己的工作。酒厂是自己主抓的单位,出了问题自己应该是首要责任人,责无旁贷。又想:尽管是突发事件,里面肯定有许多原因,这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追出一百多公里路,已远远可见班车平稳地奔驰着,钟师傅加大油门直直地追赶过去。

截住班车后,刘杰半是请示半是询问地说:“我先上车,问明情况,劝阻大家回团,若不行,你再出面,这样回旋余地大些。”

王闻道说:“已经出团场的地界了,需要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再说,关键时刻,当领导的不敢冲锋在前,能力何在,情何以堪?”说完带头上了客车。

放眼望去,车上乘客皆为359团的职工或家属,王闻道多数都能叫出名字,即便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见过面也都记得。他迅速把目光锁定在浇酒车间主任杨志强身上,因为这里面就数他职务高。杨志强见自己被盯住,有些慌张,想躲藏起来,可又无处躲藏,只好把头低低地伏在前排椅子的靠垫上。

王闻道走过去,平静地说:“志强是你挑的头,为何事去上访?”

杨志强讷讷地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又低下了头。

王闻道又问:“总共多少人?”

杨志强回答:“十六人,多是酒厂退休工人。”

王闻道说:“不对呀,一个车间三十多人没有一起来,车间主任把自己混成作业班长了?”

杨志强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王闻道仍然平静地说:“招呼大家下车,回酒厂。有什么问题回去解决。”

杨志强站起身来,环视左右,刚想开口,后排座位上站起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喝道:“软蛋货,我们不能下车,事还没办成,怎么能下车,不行,坚决不行。”看来在火头上,声音越说越大。

王闻道知道这人是酒厂退休工人,叫武继胜,是几口大锅制烧酒的创业者之一,说话硬邦邦,有些威望,许多人都肯听他的话。照情景看来,老爷子今天是真正挑头的,若说服了他,其他的上访人员也会跟着走的。可满车三四十位乘客不能耽误行程,同时,也不宜让众人成为围观者或者是起哄者。心里正焦急,透过窗户玻璃看到酒厂的大轿车正急速驶过来。于是上前两步,走到武继胜座前,心平气和地说:“武师傅,你看这样好不好,大家到师(市)反映的问题,先给团里讲,我若办不成,解决不好,我用酒厂的车专门送大家去师(市)反映情况,然后保证把大家再接回来。”说着向车后一指说:“大家看酒厂的车子已经到了。”

武继胜站起身子,回头一望,果然看到厂里的车子已经靠近。再想想王闻道的话也在理,便招呼众人说:“下车,说不通道理,咱们继续上访。”

刚下车,徐世清喘着粗气快步上前,见到杨志强破口大骂:“兔崽子,不好好干活,搞什么幺蛾子,看我回去剥了你的皮。”

杨志强低声辩解:“是我爹硬让我来的,我说这样不好,他说代表他来。”

徐世清不依不饶:“你爹都瘫在床上多年了,不感谢厂里的照顾不说,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这时,赵建成带着两名联防队员,手持警棍赶到,望着陆续上车的老人,恶言恶语地说:“真是一群老不死的,活得不耐烦啦,每天好吃好喝的,却越活越抽了。”

已经上车的武继胜听闻,拨开众人下车质问:“赵建成,骂谁是老不死的?是吃大粪长大的,满嘴臭气?”

“就骂你怎么样!”赵建成舞动着手中的警棍说,“再胡闹,老子就揍死你。”

武继胜倔劲上来,两手一叉腰喊道:“你打一个试试啊,要不敢打就不是你爹娘养的。”

赵建成挨了骂,恼羞成怒,真的抡起警棍就要打:“老子打的就是你。”

“住手!”王闻道看得真切,大吼一声,如天空响雷,众人为之一震,王闻道借机上前插在两人之间,怒目而视赵建成:“你是谁的老子?武师傅比你父亲的年龄还要大,怎么能如此蛮横无理、出口狂言,像个国家干部吗?立刻向武师傅道歉。”

赵建成放下警棍说:“他们就是一群捣乱分子,团场安定团结的大好局势都被破坏了,我看揍一顿完事,还有什么道歉的。”

王闻道怒不可遏:“道歉,马上道歉,否则带着你的人滚回去。”

赵建成见多识广,能屈能伸,一脸的不服气,转眼变成了笑容满面,对武继胜说:“武大伯、武大爷,对不起你老人家!来!你老人家就像对待自己的不争气的儿子一样,打我几下,解解恨,消消气。”说着把头伸向武继胜的胸前。

武继胜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推开赵建成的脑袋,破怒为笑:“混账小子。”

上车后,王闻道让刘杰、赵建成把矿泉水箱子打开,每人送上一瓶,自己也拿瓶喝了一口才说:“现在敞开说吧,为什么去上访,要反映什么问题。”

一时无语,众人相互观望。

王闻道心想:“现在要紧的是把情况弄明白,杨志强是在职干部,讲起来不会走极端。”于是开口说:“杨志强,你先讲讲。”

杨志强站了起来:“说就说,明人不做暗事。”可脸一红,又把话噎了回去,坐到座位上。

徐世清很不满意:“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就这点出息。”

杨志强被一激又站了起来,说:“咱们厂这些年红火起来,瞎子都看得明白,酒厂、酱厂好兴旺。单说酒厂吧,早先武师傅他们三口铁锅制酒,虽说带一股苦味,可那年代家家请客都离不开。后来规模大了些,却半死不活。直到这些年,人才、技术、设备都来了,酒厂旺了起来,团里人喜欢喝,地方乡村的老乡也喜欢喝,就连西边邻国的老外也喜欢喝,成了团里经济发展的支柱。徐厂长你在这,不用我多说,人心就是一杆秤,都夸赞王副团长搞得好,有办法,有章程,所以大家听说王副团长要升官调走了,这才急了,去师里找领导讲一讲,不能让王副团长走。要提拔就提拔在团里当官,又不是没有位置。”

一语惊人。王闻道怎么也不会料到是这种理由去上访,又想:“会不会虚晃一枪,掩饰真正上访的理由?可看到杨志强涨红而实诚的面孔,又不像在说谎。”

徐世清胖胖的脸上露出笑容:“你小子是在帮忙还是添乱,反映问题也不能用这种怪里怪气的法子。”

武继胜站起来说:“我说两句,这小伙子在你们手底下干活,没把问题说透。”说着两眼直盯住王闻道说:“你要当官,我们不拦你,也拦不住。可千不该万不该把酒厂当成自己当官的礼物送给师里,把酒厂治好了,刚才还护着我,我都很感谢你,但这事不能依你!”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人们把目光都聚在王闻道的身上。王闻道感受到这个强大的压强,于是镇定地说:“继续讲。”

武继胜硬碰硬地说:“就这。”

王闻道说:“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您能说得再具体、再详细些吗?”

武继胜带有怨气,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师里要搬走酒厂,你答应了,就提拔你了。”

杨志强不赞同,不满意,说:“武大叔这话可没说到项上。界河酒靠的就是界河水,离开了界河水还能酿出界河酒吗?就像哈密瓜拿到广州去种,还没有黄瓜好吃,这酒厂是搬不走的,怪不得我爹非让我来。”

显然,上访者来之前就存在意见不一、说法不一的问题。王闻道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本能地感到有人在设局、下套。无凭无据的事却被说得有鼻子有眼,显然不是一张按常规出的牌。如果顺势追问下去,查到摆弄是非的制造者,会有怎样的效果?如果放任他们去上访,让师领导师机关知道自己在群众中的威望,不见得是件坏事,可于情于理都不符,也绝不允许。既然是一张非常规牌,也就不能按常规打。于是,清了清嗓子说:“武师傅,不知道您是夸我还是骂我?这么大个厂子说搬走就搬走,我有这么大的能耐吗?团党委能答应吗?职工群众能答应吗?再说我王闻道绝不会做损害359团利益、损害职工群众利益的事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决不会!决不会!决不会!”

说得义正词严,干脆利索。众人一片叫好,鼓起掌来。只有武继胜仍不放心说:“空口无凭,你拿什么来证明?”

王闻道一愣:“您老人家还需要什么证明?”

武继胜从肩上的旧军用挎包中取出一个深颜色的大瓶子,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装农药敌敌畏的瓶子。王闻道吓了一跳,可武继胜说:“酒厂的人就用酒来起誓,这是早年的老陈酒,喝三碗。”

王闻道哪里想到还有这种陈年老货。团场早年间生产出的散酒都是散卖,连队职工各家各户用瓶子、塑料桶装酒,可谓五花八门,农药瓶大而结实,被人们喜欢上了,打完农药后,用肥皂水洗它十回八回,晾干后就用来装酒。每逢过年过节,许多农户家的饭桌上都可见到这样一瓶瓶的“敌敌畏酒”,人们开怀畅饮。

见王闻道深思不语,武继胜从挎包中取出一只豁着口的老粗碗,倒入多半碗说:“别怕!闹不死人,我先干为敬。”

王闻道见武继胜一饮而尽,很是豪气,来了精神,说:“喝就喝,难道还怕了不成。”从武继胜手中接过碗,连喝三碗,喝罢,想做一个豪情万丈的动作,用力把碗摔在地上,可又想着碗是老人家念旧的物件,摔了可惜,于是轻轻递了过去,说:“满意不?咱们回团?”

武继胜开口笑道:“满意。有种,好样的,咱们都回去。”

车刚发动起来,小车司机钟师傅跑上来,一脸着急的模样,对王闻道说:“不是去师里办事吗?恐怕要晚了。”

苟有勇带队在东线连队检查三秋工作。车在五连连部刚停稳,连长、指导员急忙迎了出来。指导员林晓霞双手握着苟有勇的手说:“苟政委好,早就盼望政委到我们连来,为什么才来。”她把“副”字省去了,说话中带有几分撒娇和任性,这让苟有勇听了很舒服,笑着对众人说:“你们看,紧赶慢赶还是让基层同志批评了。哈哈。”众人随着开心地笑起来。

连长孙国文请示道:“政委是先听汇报还是先到田间现场检查指导?”

苟有勇长条子脸,戴副眼镜,显得清瘦,只是腰间的“将军肚”明显隆起。他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团电视台记者,大声说道:“到了连队,就应该到田间地头去,一竿子插到底,与职工群众在一起。”话音中充满自信和底气。

众人来到棉田,只见上千亩的大条田,棉花已经盛开,一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银海。苟有勇有几分得意,说:“看到这丰收的景象,真是太舒心了,就是再辛苦操劳,再加班加点也都值得。”

林晓霞一边给大家分发拾棉花专用的小白帽和拾花兜,一边说:“政委,这是你境界高,我们连队干部望着看不到边的棉花地直发愁,只想多久把棉花摘完了,美美睡上几天几夜就心满意足了。”

众人被逗乐,检查组成员、团政研室主任白新建表示同情说:“连队干部是最辛苦的,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各项任务都落在基层干部身上。”

林晓霞帮助苟有勇戴帽子和拾花兜,贴得很近,软软的小手不时地在苟有勇头上、脸上碰来碰去,苟有勇感到麻酥酥的,有一种被抓挠的感觉。不一会儿,心里也痒痒起来:“这小娘儿们有点儿意思。”

孙国文把承包土地的户主带到苟有勇面前,苟有勇热情地握手,询问起具体情况,承包多少亩地,去年挣了多少钱,今年可以挣到多少,招了多少拾花工,老家是哪里,家中有几口人,等等,最后问:“你生产和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对团场的发展期盼些什么?”

承包职工是位山东大汉,黑红的脸上布满皱纹。眯着被阳光照射的眼睛,想了一会儿说:“农业现代化带来的好处数都数不过来,播种实施精准技术,一窝只下一粒种子,节省成本,还不用定苗。田管浇水,施肥都用滴灌技术,很轻松。就是这拾棉花还是人工,拾花工不好招,要价还高,要是能用机器采摘棉花就好了,听说别的师有用采棉机的,咱们多久也能用上就好啦。”

苟有勇夸赞道:“有想法,很好!反映的情况也很重要。对于这个问题,团党委已经研究过了,明年筹备一笔资金,买上几台采棉机,破解拾棉花难的问题,把职工群众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这好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承包户乐了:“还是领导想得长远,我们可有盼头了。”

苟有勇知道自己讲的话都会在团场电视新闻中播出,全团的职工都会看到。当然,作为一名领导,既要会说又要会干,于是对众人说:“咱们下地拾花,与职工群众一同劳动。”

苟有勇蹚着棉花枝叶,走到一名拾花女工旁边摘棉花边交谈起来:“老乡从哪里来的?”

拾花女工回答:“陕西!”

“好啊,咱们可是近老乡。”

拾花女工有些惊奇:“领导也是陕西人?”

苟有勇似笑非笑回答:“我是甘肃的。”

拾花女工哧哧地笑了起来:“领导真会逗人乐,这可是两个省啊。”

苟有勇说:“咱们都是西北人,怎么不能说是近老乡呢。”

拾花女工说:“领导就是有水平,咋说咋有理。听起来还蛮舒坦的。”

苟有勇知道电视播出时不会播出这样交谈的声音和内容,只要人们看到他与拾花女工亲切愉快的交谈画面已经足够了。于是又问:“一场花拾下来能挣多少钱?”

拾花女工边摘棉花边说:“往年扣除吃饭、来回车票钱,净落在手上的有七八千,今年花好,加上手上的技术也熟了,估计能挣个万把块钱。”

苟有勇说:“好啊,一年比一年挣得多才对劲!”说着站起来。招呼跟随左右的孙国文、林晓霞说:“外来拾花工,虽说是打工挣钱的,但是客观上帮助和支持了团场的发展,你们要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关心他们的劳动和生活。”

孙国文、林晓霞连忙称是。

这时,白新建拿着手机走上前说:“刘主任打你手机没人接,打到我这里来了,说有重要事情找您。”说着递过手机。

苟有勇接过电话一听,笑容凝固了,低沉地问:“怎么会这样,没讲什么事儿吗?”听到刘杰说:“没有,秦主任就讲这两句。”思考片刻才说:“你通知王副团长,让他准时到达。”

从棉花田出来,回到连部会议室听取汇报,苟有勇一脸阴沉,心绪纷乱,孙国文汇报的三秋工作情况,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苟有勇清楚地记得,八月二十日上午,吴政委主持召开团党委常委会议,讨论的第一项是找差距,补短板,进一步开展好解放思想、加快发展的大学习大讨论活动。第二项是当前的生产经营工作,其中到内地省区招收拾花工问题难度比较大,讨论的时间比较长,会议还提出了,明年购买采棉机推广机采棉的有关事宜。第三项是加固界河大坝工程的招投标问题。因自己主管基建项目,当然先发言。为能达到预设的目标,他用很长的时间阐述了面向社会招投标的意义,如:坚持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坚持公开,公平,公正;坚持优胜劣汰、好中选优;坚持市场导向,自由竞争;当然,最关键的一条是郭家仁副师长的爱人曾玉珍打来电话,希望自己的亲戚曾小奇的公司能承包上这个工程。这一条绝不能说,只能记在心上。

短暂的沉默后,王闻道发表自己的意见:赞同公开竞争,为此需要更加慎重,需要详细了解曾小奇旺发公司的资质,拥有的资本实力、生产规模、技术力量,还有承办过什么重大项目,有过什么品牌工程。有比较才有鉴别。

常委、人武部长武大军表示反对:“团里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上百号人完全能拿下来,再说这个国防建设工程,非同一般,叫自己的队伍干更放心。”

苟有勇心里暗暗着急,曾小奇的旺发公司不过是兴屯市的一家装修公司,十多号人,去年为争取这个项目才易名为旺发建筑公司。若按这样讨论下去肯定会泡汤。不行,必须阻止这样的讨论势头!可又能说什么呢?他狠劲地用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想尽快想出一条妙计来。正在这时,坐在正中间的吴政委重重地伏在了桌面上,发出很大的声音。人们都愣住了,只见王闻道起身扶起吴政委,已是鼻㖞口斜,涎水直流,喊道:“快,送医院。休会。”

团场医院万分紧张地会诊,初步判断是脑溢血,做了简单的处理后,火速送往师(市)医院。散会后,苟有勇暗暗松口气,又是一喜:“这不是老天爷送来的良机吗!”于是火速叫车赶往兴屯市。

夕阳西下,余晖慢慢散尽,明亮的天空渐渐转为灰白、灰暗。夜幕降临了。苟有勇坐在车里,望着慢慢变黑的天空,心里盘算着时间,并不着急。他喜欢黑夜,觉得这个时候做事情更安全,更让人放心。天已黑了下来,他让车开到师领导住宅区的院门前,下车后让司机把车开到远处等待,自己独自向院门口的值班室走去。

郭家仁的家,曾玉珍是师(市)防疫站的主任,颇有领导者的气势,边看电视边听着苟有勇的诉说。当听到王闻道坚决反对招标,肥水不流外人田时,不由得恨恨地说:“庙穷恶鬼凶池小王八多。”

苟有勇急忙补充说:“曾主任,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常委会还没做出决定,吴政委这病估计需要很长时间,您也知道王闻道任职比我早,常委排名在我前面,他若主持团党委工作再讨论这事肯定就吹了。”

曾玉珍说:“都是干部‘四化’给闹的,什么专业化年轻化,没有文化怎么啦?当年戈壁荒滩,不毛之地,还不是一群没有文化的‘大老粗’干出来的。”她突然发现这扯得有点远,急忙收住:“好了,不扯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苟有勇心里焦急,口干舌燥,却没有喝水的欲望。急忙回到主题上说:“我如果能主持团党委工作,就可以不上常委会,把项目直接给曾小奇公司,因为,按惯例一个议题不需要上两次会的。”说完眼巴巴地望着曾玉珍。

曾玉珍想了片刻说:“你喝口茶,我去卧室给老郭打个电话。”

苟有勇知道这事有门儿了,心中暗喜,这才拿起茶几上的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茶几旁有一部电话机,真想拿起来听听他们会讲些什么,可又不敢,只好心慌慌地干坐着。

似乎过了很久,曾玉珍笑眯眯地回到客厅,说:“你的好事情来了,老郭正陪着李书记接待客人,当场交流了情况,李书记说你是359团的老人,情况熟,安排你主持工作,做好安排。”

苟有勇心中大喜不由得开口笑了,感激地说:“这些年359团发展得快,多亏您和郭师长的关心和支持。团场的干部群众都一直念叨郭团长带领大伙儿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日子。这不‘七一’‘八一’团里发奖金,还有郭师长的一份。这次我带来了。”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三摞厚厚的人民币,计三万元。放在了茶几上。

曾玉珍笑着责备道:“你们呀,老郭为党,为群众做些工作不是应该的嘛,也难为你一直想着我们。”

苟有勇说:“咱们两家的友情非同一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此时,他感到又饥又渴。

孙国文汇报工作,会议是一片沉寂,人们都看着苟有勇等候指示。远处农家小院内的小母鸡产蛋后,高一声低一声的欢叫声传了过来。

苟有勇惊觉过来,噢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说:“小霞同志,接着汇报吧。”

林晓霞忙把桌前的材料理了理,用清脆的嗓音说:“尊敬的苟政委……”而苟有勇的思绪又飞走了,当接到刘杰的电话,先是一惊,要提拔重用王闻道了吗?不对,组织部门还没考查啊。转而又想,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领导找诫勉谈话?也不对,这类事纪检委出马就行,犯不上李书记出面。突然,心里一沉,似有大石头压在心头。肯定是郭副师长打破常规,安排自己主持团党委工作,心虚了,没给李书记汇报,师里还以为是王闻道主持工作呢!如果是这样,自己辛辛苦苦做出的工作业绩不都算到王闻道的头上了吗?这怎么行呢?得设个局,挫一挫王闻道的势头。

想到这里,苟有勇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抬眼看看正在汇报工作的林晓霞,薄薄的红唇,衬得脸蛋有些黑,虽说念着材料,眼睫毛却扑闪扑闪地动,好像在说话。扭头看看陪同他检查工作的一行人员:计财科长欧阳平,政研室主任白新建,联防队队长赵建成。

“赵建成。”苟有勇心中想起一件事,不由得眼前一亮,于是起身拍了一下赵建成的肩膀说:“出来一下。”

两人走出连办公室大门,来到篮球场旁边的树荫下,苟有勇问:“前几天你说酒厂的许多老职工要到师(市)去上访,是怎么回事?”

赵建成说:“都已处理好了,压下去了。”

苟有勇说:“说具体点,什么原因?”

赵建成想了一会儿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几位退休老工人听说师里想把酒厂收走,升为师直属企业,觉得不公平,亏了359团。还有,听说王副团长抓工业有功,要提拔调走了,那些人更不愿意了,要向师里反映把他留下。”

苟有勇对这样的议论十分厌恶,也曾隐隐约约听说吴政委正在推荐王闻道提职上位,看来群众的议论也不是空穴来风,现在是该出手了。苟有勇平时不抽烟,此刻却从口袋掏出大中华,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赵建成忙拿出打火机,打着火,双手捧着去点烟。苟有勇轻轻吸了一口烟,说:“群众的合理诉求,应当有适当的方式和渠道表达出来,这是职工群众当家做主的权利嘛,你再想想,若是两种情况,是一个问题的话,又说明了什么?”

赵建成恍然大悟:“是呀,王副团长为了自己升官发财,把咱们团的酒厂给卖了,用我们职工的血汗,当他向上爬的垫脚石,平日里看他斯斯文文,却想不到暗地里干这种卑鄙的事情。”

苟有勇不满意地瞪了一眼:“嚷嚷什么,怕全世界都不知道吗?你呀,就是不够稳重。”

赵建成不好意思地笑了:“政委批评得对,一定改,我就是看不惯他这种人。”

苟有勇抽了两口烟,把半截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了踩才说:“你知道该怎么办吧,这种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踩到点子上,把握住火候,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建成忙说:“我这就返回团里,让压下去的火苗再蹿上来。”

“记住,掌握好时间节点。”苟有勇叮嘱后又关心地说,“我让朱师傅送你回去,然后车再返回。今晚我就住在五连。”

送走赵建成,苟有勇反身回到会议室,见大家静悄悄地喝茶,问:“汇报完了吗?这么快。”

白新建说:“没有,我让停下来了,这事我们听了不管用。”

林晓霞似气似娇地说:“准备好多天,专等着给领导汇报,可领导却不愿听,看不起我们五连的职工群众。”

苟有勇一副内疚的样子:“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现在夜里听到个风声雨声,就想到哪家职工还住在危房中,会不会有生命财产安全问题,担忧得睡不着觉。团里这么多的事情,哪一件都不敢懈怠。白天想事情,夜里醒来还是想事情。犹如怀中有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挠心啊,只怕辜负了师(市)党委的嘱托和信任。好,扯远了,继续汇报吧。”

林晓霞接着汇报,清脆的声音充满会议室,苟有勇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情大好。此刻,可以专心地打量正在汇报的林晓霞。只觉得她的嘴唇更红了,脸也不像刚才那般黑,细细看着还有几分娇媚,宽大的民兵迷彩服穿在身上,显得娇小动人。从农田回到办公室,上装最上面的两个衣扣已解开,粉红色的衬衣,开口也挺大,露出细长的脖子和前胸,细细的奶沟亦能看得清清楚楚。“她会戴什么胸罩呢?红色?米黄色?黑色?若是黑色,会让她的胸前肌肤变得白一些。”苟有勇边听汇报边琢磨,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善于思考的领导干部。

林晓霞汇报完毕,孙国文忙抢过话头说:“大家都忙了一上午,早已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是不是先吃饭,然后再听领导作指示?”连队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早已没有了食堂,吃饭多安排在连队干部家里。今天是孙国文家支桌子,所以,有必要提醒大家。

苟有勇抬手看了看手表,已是下午两点半,并不觉得饿,反而精神大振,说:“饭早吃晚吃都有的吃,可工作不能等,不能耽误,既然来到基层就得有一种废寝忘食的样子,今晚就住你们连。为节省时间,我简单说两句。”

苟有勇开讲后来了情绪,刹不住话头。从美国大选的虚假性到东欧剧变,从戈尔巴乔夫下台后的窘迫生活,讲到拾花女工的幸福生活,一口气讲了三个小时。连队干部个个埋头做笔记,手都写酸了。欧阳平、白新建因在前面的连队已听到过,只是平静地细听。欧阳平患有糖尿病,误了饭点,心里有点慌,忙从口袋里取出巧克力,塞进嘴里。

苟有勇刚讲完,会场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散会后,大家来到孙国文家,虽说是平房,可按着城里人样式建的,六七间大房子铺着带花纹的地板砖,很是干净气派。餐厅宽大而敞亮。待大家落座,菜开始一道接一道地往上摆。农家自种自食的黄瓜、西红柿,老远就能闻到清香味儿,野鸡、野兔、野鸽子、野生鱼的野味系列让人胃口大开。

孙国文问:“喝什么酒,白的还是红的?”

苟有勇饿了,拿起半截黄瓜就吃:“不喝了。职工群众都在地里忙秋收,干部在家喝酒影响不好。”

孙国文心有不甘:“咱们连就少一位像三连黄翠平连长似的‘阿庆嫂’,酒桌上踢得开。”

林晓霞一点也不示弱,说:“黄翠平怎么啦,就会讲黄段子,把干部作风都带坏了。让我说政委上任第一次到五连怎么能不喝酒,该不会是看不起五连吧,把白酒倒上,都这个点了,咱们午饭晚饭一起吃,不慌不忙,到了晚上职工收了工,咱们再陪着政委去几家职工看看坐坐,这才是走百家门问百家事解百家难。”

说苟有勇新官上任,虽是虚词,却让苟有勇听得满心欢喜,连连称赞,说:“小霞同志有思路,有见解,是个好同志,我先敬一杯。”

一听松了口,孙国文忙拿出“界河特”来,给众人倒酒。

按往常习惯,酒一开喝,桌上的气氛立刻会热烈起来。可今天,团、科、连三级干部坐在一桌,话就不好说了。因而,三杯酒过后倒冷了场子,孙国文暗暗着急,正想着法子劝酒,林晓霞抢先站起身说:“刚才会上苟政委表扬了五连,可咱们不能骄傲,为表达感激之情,我先给政委敬杯酒,就像那顺口溜说的一样,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敬杯酒,政委在上,我在下,想搞几下,搞几下。”话到嘴边时,把“喝”字变成了“搞”字,这样的含义会更多些。

果然产生了预想的效果,众人哄笑起来,林晓霞端着酒杯,一脸无辜,不解地问:“你们笑什么,我说的是对的呀。”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苟有勇先是绷着脸没笑,见众人大笑不止,也跟着笑了起来。欧阳平多年干财务,为人严谨,他有两个绰号,一是财神爷,二是老抠。算起账来一分一毫都要说得清清楚楚,为人少有笑脸,此刻也跟着笑了。白新建,原本就是直爽之人,笑声最大。

林晓霞一脸的委屈和娇羞,很认真地说:“到底笑什么?说清楚,一定要说清楚。”

白新建笑道:“小霞同志,现在社会上的许多事很复杂,越是想搞清楚的反而越搞不清楚,我看啊,就不搞了吧。”

这般冷幽默更是让大家捧腹大笑,一时间“搞”字成了笑点,林晓霞娇滴滴地看了苟有勇一眼说:“政委,你可要为小女子做主啊,他们一群大男人合起伙来欺负我,得罚酒,每人三杯。”

苟有勇做严肃状,说:“你们几个各罚三杯,都倒满。”

欧阳平忙说自己有病在身,只能喝一杯。白新建止住笑,说:“有美女伴美酒,多搞几下也无妨。”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林晓霞不愿意,用手连连拍打白新建的肩膀,谁知白新建是个爱逗乐的人,夸张地“哇”了一声:“好舒服,再搞几下。”

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房间。

当夕阳像一只熟透的柿子,渐渐落下地平线,拾花工们扛着花包纷纷走出棉田,在地头的临时棉场上过秤算账。劳累了一天,腰酸腿疼的浑身没有了力气,只期盼赶快回到家吃饭,然后再把这僵硬的身躯放在床上好好睡一觉。这筐里、花兜里的棉花都属于承包户主的,可只要一过秤,就会有四五十元钱落到自己口袋,想一想,忙一天也还挺值得的。

真正的欢歌笑语还在连长家。大家找机会向苟有勇敬酒,愿他早一天去掉“副”字,升为正职。苟有勇竟然来者不拒,一仰脖子就喝下一杯,表现出少有的痛快。这一阵子,连自己也感到酒量大增,喝了许多,毫无醉意。

眼见天黑下来,苟有勇开口说:“就喝到这儿吧,待会儿去农户家都安排好了吗?”

孙国文与林晓霞对视一下,孙国文说:“都安排好了,等会儿分两个组,林指导员陪你,我陪两位科长,各走访好中差三户人家,电视台的记者跟着政委。”

苟有勇点头认可,又说道:“大家多喝些浓茶,去去酒味,酒气熏天的去农工家影响不好。”

连队没有路灯,道路又坑坑洼洼的,不平坦,林晓霞拿着手电筒照着路,苟有勇仍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电视台的记者抓拍夜访农工的镜头,打开机器,一束强光刺破黑暗照射过来,刺得苟有勇睁不开眼,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忙挥手制止。摄影机关灯后,更是黑暗得什么也看不清了。苟有勇有些生气:“这不是添乱么,算了,你们回去歇着,不拍摄了。”

望着黑夜里远去的记者,林晓霞咯咯一笑,紧贴到苟有勇的身边说:“我来带路。”两人并排走着,手碰在了一起,又被苟有勇一把抓住,紧紧地握住。林晓霞只是低声地咯咯笑。

两人来到一家农户门前,林晓霞介绍说:“这是马魁星家,承包有两百亩棉花。去年获利五十多万元,是连队最富的人家,你看。”说着用手电筒照着院门和院墙,“大铁门、瓷砖墙,比过去大财主都富。”说完推开门径直走进去。

马魁星的老婆正忙着为拾花工做晚饭,见领导来了,扯着大嗓门说:“屋里坐,那老家伙还在地里忙,没回来,我得赶紧让拾花工吃上饭。”

两人在客厅刚坐下,马魁星老婆急忙倒上热茶,说了声:“菜要煳了。”又跑了出去。苟有勇起身在各个房间转了转说:“这么多间房屋,比团领导住得还宽敞。走,咱们到厨房与女主人说话。”

两人来到厨房,一片雾气腾腾,苟有勇上前问道:“忙得很啊。”

正在炒菜的女主人说:“是呀,整天忙得脚后跟打在屁股上,闲不下来。”

苟有勇说:“忙好啊,忙才能挣大钱。”

女主人说:“挣不下几个钱,拾花工的工钱越来越高,再加上加工厂压价格,都白干了。”

苟有勇问:“你家去年净挣多少?”

女主人说:“没挣多少!”突然提高嗓门喊道:“童童,你个狗日的还不赶快把猪食端过去,没听到猪嗷嗷叫吗?”童童是他们高中毕业待业在家的儿子。没考上大学,自然心烦。

声音太大,震得满屋子都有回音。苟有勇给吓了一跳,失去了问话的兴趣:“你忙,不打搅了。”

马魁星老婆放下锅铲送客人出门,仍扯着大嗓门说:“你看看,不是失了礼数,这个死鬼在地里瞎忙些啥。”

走出院门,苟有勇有些气愤:“这些承包户挣了些钱,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

林晓霞随声附和:“这些人有困难了,把你当爷爷奶奶敬着。挣了一些钱后,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素质太低下。”

两人来到一家贫困户,院墙墙皮脱落,陈旧破败,院门是用几根树棍钉在一起,歪七扭八地立在院门口。林晓霞介绍说:“这是贫困户钱行家,可他既没有钱又干啥啥不行。”

两人进屋。林晓霞吸取了上一家教训,让钱行夫妇俩放下手中的活儿,一起来到小客厅见领导。钱行忙拍打旧沙发上的灰尘让座,灰尘飞扬起来反而呛人,苟有勇赶紧屏住呼吸,林晓霞一脸厌恶,训斥道:“别拍打了,灰尘满屋子飞,真是什么都会让你弄糟!坐下说话吧!”钱行夫妇一脸恐慌,忙坐在对面的小木凳子上,只是屁股坐在凳子的边边上,以表示对领导的敬畏。

林晓霞说:“别闷着呀,说说家里的情况。”

钱行这才慢慢说起来:“我们两人承包了八十亩地,今年是种玉米,上个月玉米闹蝗虫害,旱灾情严重,我俩没白没夜地在地里捉虫子,可虫害多,人手少,今年怕要亏得厉害,我俩少吃一口没事儿,可孩子在外地上大学,一年得一万多花销,手上没钱麻烦就大了。”

苟有勇问:“怎么没找人帮忙?农时可等不得。”

钱行低下头,有些难过:“雇人,一天一结算,要现钱,咱拿不出来。”

苟有勇看了林晓霞一眼说:“连里应组织人力帮助他们呀,对贫困户、困难户要给予更多的帮扶才对。”

林晓霞忙回答:“我们组织团员和青年积极分子、志愿者帮助困难职工,你们家分到几个?”

钱行说:“五个。各家都忙,干了一天就走了。”

苟有勇关切地说:“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农田损失了要副业补,开辟多种途径,创收增收致富才行。”

钱行说:“孙连长从自家拿出三千元,让我养一群鹅,说这东西吃草长得快,来钱快。这不刚买回来,还不知行不行。”

苟有勇赞道:“完全可以呀,受灾并不可怕,要相信党,相信组织一定会帮你走出困境的。”说着从林晓霞手里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说:“这里有三百元钱,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有时间再来。”

钱行满脸感激,千恩万谢地送两人走出院门。出了院子,又是一片漆黑,林晓霞低声说:“走,到我家去,看看我这个孤苦伶仃的人。”话语十分热情和坚决。苟有勇心中一喜,他知道林晓霞的丈夫早先在口岸做生意,挣了些钱,心就花了,常年不在家。林晓霞耳闻后,前去捉奸,赶了个空,只从房间里翻出一束束红头发、黄头发、黑头发。林晓霞怒不可遏,跑到厨房去拿菜刀,她丈夫见机不妙闪身跑了。后来两人离婚,孩子归林晓霞抚养。于是问:“孩子呢,不在家吗?”林晓霞笑道:“在团中学上初中,住校。”

白天,在会议室里,林晓霞汇报时,真切地感受到苟有勇炽热的目光。事后细想:“这是一条游到眼前的大鱼,能钓得起。”依据她的经验,要想如鱼得水,就得搞关系。苟有勇能从常委排名老后的人一下子成了主持工作的主要领导,说明他是小寡妇生孩子——上面有人,是搞通了关系的。人们常说的年龄是个宝,文凭做参考,关系最重要,看来一点不假的。没有关系就得去找关系,搞关系。现在关系来了。

两人一路无语,急急忙忙往前赶,一进门还没开灯,苟有勇就抱住了林晓霞,林晓霞则全身软软靠在了苟有勇的怀里。

手机响了,虽说在振动上,仍觉得声音很刺耳。两人松开了,却下意识地摸着手机的口袋。苟有勇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赵建成打过来的,正是自己所盼,笑道:“这有点像拍电影、写小说,好事到了关键时刻就有电话干扰。”说完接通了电话,听到赵建成报告:“一切办妥,明天由一名车间主任和一名退休工人领头,约了十多人乘早班车去师里上访告状。”苟有勇说了声:“好。”又说道:“这事动起来了,就不怕闹大,只要他身陷其中就行。明天你带人,随后跟上去,协助王副团长做劝阻工作,若有人不服就动硬的。我看骂个架动个手没有什么可怕的,稳定工作才是最重要的,采取一点儿过激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赵建成点头称:“是,一定按您的指示办,上访不出团是死任务。一旦发生流血事件,那人别说提拔,就连副团长的位置能不能坐稳也是问题。”说完得意地笑了两声。苟有勇厉声喝道:“别胡说,你这个人就爱胡言乱语。”

关上手机,只见林晓霞已脱去民兵迷彩服,穿上一件薄纱白裙子从卧室走出来,纱太薄,透明,一切都隐约可见,这让苟有勇感到浑身燥热,便迎了上去。林晓霞掩嘴而笑跑进了卧室。

当粗粗的喘气声逐渐平息下来,苟有勇感到了乏力,困意上来。林晓霞却精力旺盛,侧过身子说:“五连的工作真是太难干了,好多事情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不干吧不行,多干吧还不把我一个弱女子累死。”

苟有勇赤身躺在床上,双目未开,漫不经心地说:“孙连长呢,生产上的事让他多干。”

林晓霞说:“别看他人高马大,就喜欢玩牌斗地主。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浇水,还没我懂得多。前一阵子,找不到拾花工,他只会搓着手,干着急:‘咋办呀,咋办呀?’要不是我,现在也招不来一个拾花工,前两天听说你要来检查指导工作,他又是咋办呀,咋办呀,结果,我又写他的汇报材料,又写自己的汇报材料,还要管三秋工作进度,累死人了。”

苟有勇的困意让林晓霞给说跑了,关心地问:“写材料的事儿可以交给政工干事嘛,这样会轻松许多。”

林晓霞说:“你讲刘媛媛,小姑娘是个大学生,工作也好几年了,写个新闻稿、出个板报还行,写大材料老不上路,刚开个头就去结尾了,根本没法用,也不知道这几年是咋混的。”

苟有勇又问:“孟副连长呢,我看他还老实。”

林晓霞说:“领导看人太准了,就是太老实,像个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让他拿烟,却不知道倒茶,让他拿碗,却不知道取筷子,看他干活恨不得上去踢他两脚,再加上又喜欢和孙连长一起斗地主,工作上的事更是不操心了。”

苟有勇颇有感触地说:“经你一说,对五连干部的情况有一个较为深入的了解,看来今天的夜访不虚此行,蛮有收获。五连多亏有你顶着,真不容易。”

林晓霞开心地笑了,娇声挑逗说:“是呀,是呀,你这一夜访,许多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事情都知道了。”说完,两手一扯,用被子蒙住了头。

话说得暧昧,苟有勇却听得明白,身上又有了感觉,侧过身扯开被子笑道:“你不是说什么重担都压在你身上吗,现在再压一个试试。”说完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