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儿女情痴 蜕变之始
梅香坞外，俏如来提前赴约，岂料对方已在等候。他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走近明渊凰。
俏如来歉疚道：“让明姑娘久等了。”
“对我而言，被等才是负担。”明渊凰转身相对，告知俏如来结果，“我仔细翻过，但未找到九龙天书，怀疑是被人捡走了。你明早再来，我会询问梅香坞的人，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劳烦姑娘了。”俏如来行礼致谢，也将这边的情况相告。大概就是冥医的感谢，以及他、独眼龙与万曙天一家的恩怨云云。
“是吗？原来万朔夜挑战独眼龙，是为义父万曙天夺回天下第一刀之名。万曙天的亲生儿子死于失血症，所以恋红梅很可能是万曙天的妻子。真是太令人讶异了。”
故事和她猜测的一样，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冥医口是心非，独眼龙自以为是，万朔夜给脸不要脸，恋红梅想死不去死，四个人都有病。可怜万曙天，死了都不得安生。
‘我也是病得不轻，在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类女性身上找寻母爱。既当打手又当歌女，还将赚来的辛苦钱倒贴医药费，真是蠢到没边！’
明渊凰内心如是评价，完全没意识到她的思维变化。或许由人至魔的蜕变，不仅体现为血脉觉醒，更在于透支情感之后。
‘难怪帝天催我离开，在人世待久了，魔会变得奇怪，一如梁皇无忌与网中人。’明渊凰不寒而栗，对俏如来道，“明日我就离开梅香坞，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俏如来明白了，多谢明姑娘。”俏如来再次道谢。无论是在灵界、天擎峡还是梅香坞，明渊凰都帮了太多，而他无以为报。
如果可以，他也想帮助明渊凰，但是……
‘连前辈也办不到的事情，我又能帮上什么呢？’
少年的烦恼无人知，因为少女也有心事。
子夜池畔，佳人临水照影，捞起一片落梅。心随波澜摇荡，明渊凰放逐花瓣，举头对月而歌：
“昨夜北岭寒风刺，今朝西楼冰霜倚。
“孔雀东南双飞意，辽远梧桐枝。
“树回阴雨响春雷，烟寄晴云越秋池。
“谁知夜半暝、睁眼时，看窗边点滴红烛泪。
“黄沙途上儿女情痴，白色月前倾吐相思。
“叹奈何错身遇创治，随飘絮徒劳运命分离。
“早就袂记当初滋味，蓦然回首落花成诗。
“想问伊却惊讲出嘴，只等到黄昏会后无期。”
出尘嗓音本天赐，何须拘泥于乐器？大音希声道无形，抛却琴弦见真情。
…………
“批信内底模糊的字，轻写纸顶万千涟漪。
“画一幅蝴蝶梦中戏，咁会当共度沧海晨曦？
“黄沙途上儿女情痴，白色月前倾吐相思。
“叹奈何错身遇创治，随飘絮徒劳运命分离。
“早就袂记当初滋味，蓦然回首落花成诗。
“想问伊却惊讲出嘴，只等到黄昏会后无期。
“画一幅蝴蝶梦中戏，咁会当共度沧海晨曦？
“睁眼时——”
长歌一曲，明渊凰禅关豁然破，放眼青冥一片清明。
她决定了，从今夜起学会执着，不再迟疑，不再压抑。
她要蜕变，她要自己扮演母亲的角色，她要疏离的血缘亲密无间！
明渊凰心意已决，回眸与神天对眼。神天不知何时到来，站在背后默默倾听。
明渊凰镇定道：“帝天突然出现，有事吗？”
岂料神天却问：“尔有意中人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攻明渊凰之不备，打乱了徐徐图之。
明渊凰自乱阵脚，当即语无伦次：“意意意……意中人！我，罪血一脉耶，断情绝爱！”
神天阖眸道：“吾是不屑，非是不懂。痴愚是众生的通病，只是对于罪血一脉，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唯有执念，永劫不改。如果尔不想步上无我的后尘，就别执着于注定破灭的感情。”
明渊凰一惊：“无仔！他怎样了？”
神天抬眸望向明月：“她……注定会死，这是她的天命。世间一切皆有命数，感情会随时间腐朽，执念也非不可磨灭。天命有终，天亦有终，终点才是真正的永恒。”
“无仔……会死……”明渊凰沉浸在震惊中，没有记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句话。
“为什么无仔会死？”明渊凰失态地抓住神天，“他不是像你希望的那样，断情绝爱了吗？”
“无我之缺，不在于外，而在于内。她很接近终点，但是她的残缺，便是这一步之差。吾只能引导方向，而无从改变执念，但愿有朝一日，她能停止自我毁灭。尔不是无我之人，尔是完美的代名，所以吾视尔为子，允许尔叫吾父尊。”
明渊凰怔然松手：“原来……你是这样看我。”
神天话锋一转，回到最初的话题：“俏如来，不差。如果女婿是他，吾会首肯。”
明渊凰捂着心口道：“我不喜欢他。”
神天轻描淡写地说：“不喜欢，杀了便是。不过现在的他，还没资格碰尔。凰儿记住，罪血一脉总是执着，但也不可太过执迷。倘若有朝一日，尔不慎缔结寄命血誓，那就吞噬之废誓补身。”
“什么意思？”
神天背身负手，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罪血发作，狂症一次比一次严重，但若不是饮血止杀，倒也不至于迷失心智。须知动物的本能除了生存，还有繁衍，所以阴阳调和也能安抚凶兽。”
明渊凰脸色阴沉道：“别讲了，我不想听了！”
“由于体质特殊，尔只能与约定的共生之人……以及根基匹敌的野味结合。罪血重生纯阴至邪，但吾创造尔时，掺杂了圣天之阳。尔性刚烈而属阴，俏如来性柔和而属阳，尔与他天命交织在一起，谅必交融时也会很契合。”
神天的话直白而又残酷，摧毁了明渊凰对情爱的所有幻想。她以为她选择的是自在，殊不知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地狱。
可怜的明渊凰并不知道，她被自以为的至亲至爱玩弄于股掌之上。神天的确视她为“子”，只不过是棋子的“子”。
“呵呵呵……”明渊凰低笑着走向神天，“讲了这么多，你不就是想证明，你有多么英明？我明渊凰敢爱敢恨，真心想要的人，不择手段也要将其占有。也许感情对你而言是枷锁，但是对我来说，是一种自我释放！”
“释放的前提是控制。人不能自控，何异于禽兽？”
“我一直在控制，但是父尊……”明渊凰自后抱住神天，“你真的听不懂我的暗示吗？”
气氛一时沉默，明渊凰收紧臂弯，牢牢地锁住神天。
神天闭上双眼，轻声道：“想要冰融，汝就不怕缘尽？”
“你……你知道？”
“吾什么都知晓，包括尔的梦境。”
明渊凰面无人色，不可置信地后退。她惊恐地看着神天，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神天逆光而立，明月照不亮祂的身影。不是光明舍弃了黑暗，是黑暗背离了光明。
“那不是尔的感情，而是尔母亲的人性作祟。一个人格尚未定型的孩子，谈情说爱不觉得可笑吗？”
“知晓又怎样？可笑又怎样？你以为我会因为害怕被耻笑而当懦夫吗？”明渊凰涨红了脸，朝神天喊道，“我告诉你，本凰敢作敢当，所行所想都是出自本心！我是魔，不需要人为定义的规矩教我如何去爱一尊神！”
神天静静地注视她。
明渊凰气鼓鼓地说：“反正我有足够长的时间。就算天天在你眼前晃，你能拿我怎样？”
“要拒绝到什么地步，尔才明白？”神天走到明渊凰面前，直视她圆睁的眼睛道，“神天不爱污秽。尔亵渎了完美。”
咔擦一响，怀春少女芳心破碎，珠泪断线。她失魂落魄地离去，错过了刹那间的冰缘。
当晚，明渊凰没回住处，抱着一棵树嚎啕大哭。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还特意设下结界。
宣泄的情绪没有激怒凶兽，因为纯粹的悲伤软弱得毫无威胁。如果她此时心生怨恨，说不定又是新的故事。
哭着哭着，天亮了。
晨曦洒在芙蓉面上，晒干了雨后凝香露。紫金秋水中过，洗净烟雾迷蒙，清冷不染纤尘。
明渊凰驱散结界，扫去胸前的木屑：“抱歉，让你看见如此不稳重的我。身为天之骄女，竟然做出求爱不成哭鼻子这等难堪之事，我真是……太保守了。”
明渊凰眯起双眼，望向神天的另一只眼睛——太阳：“强者为尊，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乞怜是弱者的行为，注定受制于不平等。强者生杀予夺，何须弱者同意？征服你，你就是我的！”
说罢，明渊凰毅然入局。
她在人间求自在，人生处处不痛快。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人情世故太麻烦，所以她不伺候了。
自在在吾心，何必向外寻？
脱离梅香坞之前，明渊凰需要做一些布置。首先是跟紫燕、柳霞道别，旁敲侧击九龙天书的事情。
得知是柳霞捡到九龙天书，明渊凰不动声色地背过手，销毁自己伪造的九龙天书。
“这是我在桌下找到的。”柳霞取出一本书，将其交给明渊凰，“难道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明渊凰一看，果真是九龙天书，立刻收入怀中：“他们三番两次来梅香坞闹事，应该是为了这本书。交出去是不可能了，那班人凶神恶煞，被削了两次面子，指不定已经恨上了梅香坞。如今老板娘生病，我又要回家探亲，他们一定会趁虚而入。”
想到被报复的可能，柳霞吓得六神无主：“明霜姐，我们该怎样办呐？”
‘当然是祸水东引，狗咬狗一嘴毛。’明渊凰微微一笑，“昨日百武会盟主到来，我招待他，得知他还会再来。百武会守护中原安定，他们不会坐视不管。正好我要去见秋露，顺道说明状况，让秋露将书交给盟主。”
别人看不清楚，但是明渊凰清楚——聆秋露就是万朔夜。
万朔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逼战独眼龙的机会，所以只要稍加提醒，九龙天书绝对会被扣下，哪怕明知这是一个麻烦。
虽然离开的时机凑巧，但是只要利用好情报差，她就能完全洗脱怀疑，以双重身份弥补魔世在这一局的弱势。
魔世之强，强在神天。神天何其尊贵，怎能事必躬亲？魔之左右手，不就是为此而存在吗？
‘现在回想，我才发现我有多天真。’明渊凰翻开九龙天书，速记着一页页的文字，‘当我在为情爱苦恼之时，无仔正在负重前行，而我还怨叹他走得太快。就算我放弃了进步，也不该成为他的包袱！我要蜕变……我要蜕变！我要变强！’
信念如烈焰般燃烧，罪血为之沸腾，但是明渊凰浑然未觉。随着动作愈来愈快，她的瞳孔愈来愈亮，最终满目闪耀金光。
这一刻，她只感觉平静。
‘感觉？’明渊凰猛然惊醒，同时摆脱走火入魔与天人合一的状态。
“我好像觉醒了不得了的天赋。”明渊凰目瞪口呆地放下书，伸手捕捞漫天流转的金字，“这该不会是我没发育的邪眼吧？”
天擎峡外，无我公子心有所动，感应到天地间骤然多出一股系出同源的神圣气息。
无我公子不假思索，追溯波动与之联系：‘凰儿？’
【无仔？你是怎样……等一下，我看到了！我们离得好远，不过只要一个念头，我就能飞到你那边！我的邪眼之能原来这么神奇，以后我们就能随时意识交流了！邪眼……这金灿灿的一点也不邪，应该叫神眼！邪眼缚神，神眼……辟邪！哈哈哈……我真是天才！】
无我公子听着她笑，眼底也掠过一丝笑意。
路过的魔兵本就心有余悸，看到无我公子的鬼面在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嘶，刑官的眼神好可怕！他该不会想将我们也喂——”
同行的魔兵呵斥道：“你想死吗！要是化魔池的秘密暴露，你看刑官会不会把你扒皮放——”
【无仔，你怎样不讲话？】
‘两只苍蝇太聒噪，现在安静了。’无我公子跨过尸体，指示手下将其抬走，‘所以，你已吞噬帝鬼，凝聚出烛龙之身？’
【呃……还没。情况有一点复杂，总之我人在梅香坞，准备插手九龙之争。你不会怪我搅局吧？】
‘想做就做，有吾善后。’无我公子踏出驻地，扫了一眼崖上绿影，前往新军营寨巡视，‘幽灵魔刀不便现于人前，吾之配剑留在不悔峰，以你的本事应能拔起，但要小心苗疆的人。’
【你知道的，我擅使霸道兵器，对于剑术虽有承袭，但是定不如刀枪如臂使指。而且，指望多戳几个窟窿放血，我不如较大力一点，抡块砖头拍碎敌人的西瓜！】
‘……你高兴就好。’
【好吧，其实我打算接近俏如来，你帮大忙了。问题是……】
明渊凰站在停云阁外，疑惑地问：‘冥霜给我，你呢？’
【此身为剑，一念即斩。】
‘哇喔！’明渊凰崇拜得两眼放光，‘我也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