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霜天冰缘 愿者上钩
琴姬明霜的居所内,明渊凰咬着笔杆苦思冥想,接着在一张纸上奋笔疾书。她的身后,废纸团散落一地,不多时又增加一个。
“唉。”明渊凰颓废地倒下,冰肌雪肤蹭到笔尖,美人瞬间变成花猫,“想得再多,都没意义,我又没行医资格证。就算我求帝天,祂也不会帮我,说不定又会给我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比我更了解祂的人了。嗯……无仔除外。”
明渊凰吸来一个纸团,打开后起身踱步分析:“失血症的病因是血液异变,红梅姐需要健康的血液,所以我首先想到换血。再生之力是能造血,但是主要运用于输血源,提升其存活率,并非不可替代。哼,求神不如求己,我可以出钱买情报。”
明渊凰吐出胸中闷气,擦拭脸上沾到的墨渍:“下次见到祂就这样讲:别误会喔,我不是大发善心,展示多余的慈悲,所以不准批评我。不行,太软弱了,在气势上先输一等。我要讲……吾意由吾不由天!什么绝症,本凰才不信这套!”
恋红梅病重,梅香坞暂停营业。按照约定,明渊凰可以另谋高就,但她却是不离不弃。
从早到晚,她都待在恋红梅屋内弹琴。恋红梅听在耳里,看在眼里,甚感欣慰。
“红梅姐知道吗,琴之五音分属五行,连五脏气,通五情志,可以调理身心。”明渊凰顿了顿道,“抱歉,如果我没冲动,也许红梅姐不会被气到病发。”
恋红梅面无血色,笑容却依旧美丽:“傻丫头,生死有命,强求也是无用。你肯出头,我就已经很欢喜了,说明你将自己视为梅香坞的一份子。红梅姐知晓,你是有故事的人。你的琴声总是充满孤独,而这份孤独,我们无法消除。既然心有牵挂,何必勉强自己留下?趁年轻,追求你的幸福去吧。”
“幸福……”明渊凰下意识想起神天,‘我可以追求吗?唉,红梅姐劝我离开,我也确实该离开,但是……’
明渊凰终究是放心不下,但是她的立场实在脆弱。
有些话不该她来说,有些事不该她来做,她留与不留,都是不相干的外人。
不知不觉间,明渊凰行至梅香坞外。此时圆月未上中天,她却在相同的地点,偶遇不请自来的神。
‘帝天竟在等我?难道祂想见我?’明渊凰想入非非,还未靠近,纷飞的心念便已飘向神天,‘怎么办,好紧张,要怎样开场啊?’
明渊凰心若擂鼓,罪血体质被狂热唤醒,强烈渴望释放自我。她很肯定,如果放任情感失控,她会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
‘冷静,你有正事。’明渊凰祭出理智的锁链,将咆哮的凶兽五花大绑,‘明渊凰,矜持一点,别让花痴熏心!’
神天背立望月,好似并未察觉她的到来。明渊凰抚胸握拳,缓缓把手伸向神天,却被其突然的转身吓到退缩。
神天问:“做什么?”
“没什么。”明渊凰埋头忸怩,面纱下双颊微红,“只是看你走神,想叫醒你。”
“吾一直醒着。”
“可能我在醉。”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假若没有经历那场梦境,或许明渊凰到现在还是懵懂无知,不明所求。
梦境会投射出潜意识的愿望,她在沉睡之前受到罪血影响,所以才会开启那扇禁忌之门。
这是天意。天意要她认清她的心意,不再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明渊凰鼓起勇气,隐晦地表露心迹:“我好像喝醉了,见到帝天时会脸红心跳,神智不清。”
神天阖目道:“罪血排斥一切异物,以后尔不会再醉了。”
明渊凰忍不住反驳:“纵使酒不醉人,人也能可自醉。帝天没醉过,不能否定我的心情!啊,凰儿无礼,请帝天责罚!”
“无妨,吾不在意。”
明渊凰正为走嘴懊恼,听到神天如此反应,不由憋屈地捏紧双拳:“但是我在意。”
“尔在意的太多。”神天睁眼就是质疑,“路边的风景,路上的过客,尔都在意。天擎峡的秘密,梅香坞的麻烦,俏如来的安危,恋红梅的生死……与尔无关,与尔何干?尔想追寻地门,却连佛国入口在一履岩也不知晓;尔想再续前缘,却连推动因果的紫金钵也没找到。尔心所向,究竟何方?”
“帝天不是无所不知?”明渊凰蓦然抬眼相视,“我心所向,不在东,不在西,亦在南,亦在北,虽然近在眼前,却也远在天边。帝天你说,究竟何方?”
神天答非所问:“北方可寻一履岩,一履岩内即见达摩金光塔。”
明渊凰追问道:“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
神天应对如流:“吾认为尔能自力更生,但尔在此彷徨太久了。”
“我的彷徨,是为了坚定地跨出!”明渊凰踌躇半晌道,“帝天,你可知——”
神天岔断其辞:“吾知晓。冥界有冥界的规矩,吾可以带尔入城,但不会为尔破例。”
“不是,我想说……”
不待言,神天引导暗能,凝聚虚空通道。深邃巨门浮现,吸纳两道身影,挪移至鬼门关。
森冷白雾,阴气苍茫。漆黑牌楼,青石板路。眴兮杳杳,孔静幽默。黄泉奈何,咫尺天涯。
“月照幽冥,鬼隐双都。一入酆都,永生鬼卒。”
桥头立碑,鲜血镌刻,提醒误闯幽冥的人:只要喝下忘川之水,他的灵魂就会被神烙印,生死都是冥界一员。
走投无路的藏镜人犹豫了。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他的女儿,怎能一辈子待在不见天日的地底?
“父亲。”忆无心惴惴不安地呼唤藏镜人,“这个所在好可怕,我们要在此立足吗?”
藏镜人不答反问:“无心,你怕吗?”
忆无心抖擞精神:“在父亲的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嗯。”藏镜人回身道,“无心,我们离开。”
忆无心担忧道:“但是……父亲有伤在身,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安全的所在。”
“冥界阴气太重,你的身体无法抵御。”
“我不要紧。”
藏镜人牵起忆无心:“天下这么大,你想在哪里立足,那个所在就是我们的居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父亲都会用性命来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忆无心感动得热泪盈眶:“阿爹……”
明渊凰目送藏镜人父女离去,紫金双瞳在迷雾中璀璨生辉,恰似冥河列宿最耀眼的星辰。
她站在望乡台上看风景,意外望见了风景之外的父女情深。
‘明明已经天地不容,还要放弃这唯一的立身之所。人族的执着真是莫名其妙,信念亦是我所不能理解地复杂。’
“羡慕吗?”神天与明渊凰并肩而立,自是发现她的目光偏移,“尔也可以拥有,只需抵达佛国。”
明渊凰摇头道:“我是魔,何必艳羡人的感情?再说,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明渊凰转向神天,眼底少了敬畏,多了非分之想,“真要追究,元邪皇与血月孤红才算我的父母,而你只是创造了我,一没生二没养。”
神天眼神一凛:“尔是在与吾划清界限?”
明渊凰恭顺道:“神主,凰儿并非此意。”
“叫父尊。”
“凰儿不敢。”明渊凰嘴角微翘,含情目似嘲非嘲,“不赦神光之惩,凰儿记忆犹新,怎敢再以下犯上?请尊上饶过凰儿吧。”
神天一时无言以对。
神天不语,明渊凰也乐得清静,继续欣赏不属于人间的绝景,享受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光。
起初冥界成立,一众杀手参考民间传说,建造酆都鬼城。神天莅临之后,破碎虚空,颠倒乾坤,故有诸天俯首之奇景。
现在的冥界虽称冥界,其实际位置已脱离神州,犹如人魔两界,是以空间通道连接。
神天说,这里是无界,未来的神隐之地。所谓神隐,是执念的终点,也是永恒的归处。
明渊凰不明白,但她明白,这是神天的愿望,是她必须为之奋斗的目标。他们终将在此“神隐”,成为最美的那道风景。
人生无常,风景如常,最美不过是与至亲至爱同看。
…………
东方既白,晨光熹微,第一缕金辉洒落,照耀着一座结界,以及出没其中的魔与人。
无我公子微微仰头,仿佛在看旭日初升,实则感知穿透千丈,锁定高崖上的绿色人影。
“诛魔之利在握,就是这般有恃无恐。”无我公子压了压青铜面具,“吾要外出一趟,你们加强守备。新军暂且安置于天擎峡,等吾回来进行编制。”
“是,刑官。”魔将受命而退,前往各军调配。
无我公子招来另一名副将,交给他一支储存阵法的玉骨灵签,以此启动无界神通御敌。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若默苍离敢来,定教他有来无回。
出于谨慎,无我公子没有动用空间异能。不想浪费时间斗智斗狠,唯有将局做得天衣无缝。
眼下他要防范于未然的,就是一个易渗透的漏洞。
神蛊峰内,神蛊温皇躺椅看书,凤蝶侍奉在侧,视线不离他的手臂。
神蛊温皇合上书册,将其放在桌上。凤蝶见状斟茶,温热香茗倾泻,却被一阵寒风冻结。
“魔世入侵,神蛊温皇不思玩味,还有闲情雅致读书,莫非是手臂的伤势,耽误了你愉悦?”
“贵客大驾光临,温皇有失远迎。”神蛊温皇拿起羽扇,摇了摇青山快哉风,无意瞥见来者悬佩,“嗯?是你。”
凤蝶感觉来者不善,迅速护住神蛊温皇:“主人,你们认识?”
“不认识。”神蛊温皇装腔作势地问,“敢问阁下是……”
无我公子落座,转头使唤凤蝶:“茶冷了,换一壶来。”
‘你来之前,还是温的。’凤蝶很想吐槽,但见神蛊温皇眼神示意,只好回去泡茶。
凤蝶走后,神蛊温皇寒暄道:“公子,别来无恙。”
“你没回答吾的问题。”
神蛊温皇面露无奈:“逼命的游戏虽然趣味,但是也要有命去玩。追逐生死的刺激,在于胜负未定之间,明知结局还去送死,公子未免也太过看轻温皇。”
“不是看轻,是从未放在眼里。”
“嗯?”神蛊温皇剑意外泄,似乎随时准备变身,“男人是受不起挑衅的生物,尤其是女人的挑衅。”
气氛骤然冷凝,杀气翻开书页,冲突一触即发。
无我公子漠然道:“吾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杀不了吾,凤蝶就要死。你可以不在乎,也可以再报仇,但吾会不择手段,送你们上路,而你必有一失。”
神蛊温皇叹息道:“无悔是剑者至极的觉悟,双剑才能映射至极的锋芒。之前未闻看得上的对手,现在吾有了入局的理由。”
“梅香坞内,有你渴望的对手。”
“我的对手就在眼前。”神蛊温皇目光灼灼,周身剑意跃跃欲试,“超越宫本总司的对手,超越一剑无悔的对手。”
无我公子淡淡道:“那个人,可称剑皇,吾不如之。”
“嗯……”神蛊温皇若有所思。
“温皇沉寂太久,要动就要大显神通。”无我公子捋过鬓发,袖手起立,“引你进入九龙天书之争,必能吸引中苗暗处的视线。众所周知,任飘渺是冥界之人,只要再把神蛊温皇拉向魔世,中原必会分心对付你,而以苗王多疑的个性,断不可能放任你投敌。’
神蛊温皇感慨道:“如此明目张胆,公子当真不把温皇放在眼里。”
无我公子回应道:“所谓阳谋,愿者上钩。你是智者,自有判断。”
就在此时,凤蝶送来新沏的茶:“你要的茶。”
“多谢。”无我公子行了一礼,越过凤蝶径直而去。
凤蝶愕然眨眼,后知后觉地放下茶盘,询问神蛊温皇:“主人,他难道是……”
“如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