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游侠人:现代中国的文人与学者(增订版)](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668/35035668/b_35035668.jpg)
三联版自序
两年多前,台湾二鱼文化为我出了一册月旦人物的小书,题目就叫《当年游侠人》。集中各文水准不一,好在写作时多有感而发,还算有点趣味与幽怀。
书刚刊行,三联书店编辑郑勇便闻风而动,跑来劝说我出简体字版。如此雅意,自是让人感动,可我一直很犹豫。原因是,书中各文,多曾收入我在大陆所刊各散文随笔集中。
直到有一天,郑勇以“漫说文化”丛书受欢迎为例,说明“专题性”对于读者的意义,我才同意他的建议:停刊此前所出各随笔集(除《学者的人间情怀》外),逐渐杂糅新旧,按专题成书。相对来说,谈论现代中国文人与学者的《当年游侠人》最为完整,只需稍做整理,便可问世。而且,以此开篇,也好表达对于先贤的向往与凭吊。
三联版比起二鱼版来,有很大的出入。第一、二辑删去了关于苏曼殊、梁启超、傅斯年三文,因其已在准备重刊的《学者的人间情怀》或刚出版的《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中;另外补上谈辜鸿铭和许寿裳两篇。至于第三辑七文,则全是新增加的。前两辑分别描摹晚清、“五四”两代学人,第三辑则是追忆那些引领我走上学术道路的师长们。各文排列顺序,依据的是传主的生年。
我格外欣赏晚清以降的人物,还有周氏兄弟等,但那些文章或偏于专业,或过于琐碎,不便入集;追忆师长文章,还可举出《满枕蝉声破梦来——怀念吴组缃先生》,因其已藏身《学者的人间情怀》,只好割爱。倒是关于苏曼殊、蔡元培二文的取舍,需要略加解释。在《晚清的魅力》一文中,我说了这么一段话:
说来你也许不相信,将我诱入晚清的,竟是三位诗僧。先是“行云流水一孤僧”的苏曼殊,接着是“我虽学佛未忘世”的八指头陀,最后是“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弘一法师。好几次提笔,想细说与我“结缘”的三法师,最后都变成“此时无声胜有声”了。三诗僧之让我入迷,首先是其人,而后才是其诗。这种阅读趣味,虽然与专业要求相去甚远,却是我切入晚清的最佳角度。直到今天,晚清文人心态,仍是我关注的重点。
十年过去了,欣赏趣味未变,而“细说”的许诺仍然落空。台版《当年游侠人》中《行云流水一孤僧——关于苏曼殊》一文,实即是《学者的人间情怀》中的《苏曼殊小说全编序》。苏君特立独行,魅力四射,谈论晚清,缺了他确实有点可惜;但自破体例,殊为不值。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谈论蔡元培的小文,虽已入《中国大学十讲》(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却依旧保留下来了,还加了个“附录”,显示自家“别有幽怀”。这么做,除了格外看重“兼容并包”的大学理念,更为了区分专业著述与学术随笔的不同读者。
集中所收各文,多少总有点专业上的发现,与作家所写人物传记不同;但拟想读者依旧是大众。也正因此,所记所论,偏于人物的精神、气质、趣味,而不是其政治或学术上的功业。让诸多有趣味有神采的文人学者,走出专业的小圈子,以便大众欣赏与崇尚,这是本书的小小野心。至于文章长短不一,论述角度多有变化,那是事先没有统一规划造成的。当然,对于随笔这种文体来说,随意书写,不拘一格,也自有其好处。
至于将“当年游侠人”的范围,从晚清的康有为、章太炎,一直推衍到几年前刚去世的金克木、程千帆等,那是因为,我坚信,那些我曾有幸“从游”的师长们,也都值得后人鉴赏与品味。
北大百年校庆期间,我曾撰有《即将消逝的风景》一文,谈到:“江山代有才人出,单就‘授业’而言,所谓‘青黄不接’,大概属于危言耸听。不过,学生阅读的不只是‘书本’,更包括‘导师’。而我们这一代教授,是否经得住学生们挑剔的目光,是否还能为学生提供精神的乃至审美的享受,实在没有把握。”此文在大学生中流传甚广,以至常有人问我:没有长须飘拂的冯友兰,没有美学散步的宗白华,没有妙语连珠的吴组缃,没有口衔烟斗旁若无人的王瑶,未名湖是否显得寂寞多了。我想是的。
丙戌初一,爆竹声中,于京西圆明园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