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逢

每一件与众不同的绝世好东西，都是以无比寂寞的专注和勤奋为前提的，要么是血，要么是汗，要么是大把大把的曼妙青春好时光。

飞机落地前十分钟，苏漓才缓缓醒来。

经过13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周围的人群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因为地上有他们日夜期盼团圆的家人。

而她呢？并没有亲友来接。

苏漓静静地看着机舱里越来越兴奋的人群，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回忆中的画面如电影场景多次在脑海中回放，往事如针尖一样一一刺过她的心头—扎着长长发辫的小女孩，大眼睛里满是泪水，紧紧拉着一位年轻妇人的手，仰着头哀求着：“妈妈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等爸爸好起来我们就又能有家了。妈妈，你不要走。”

也许是被小女孩的眼泪感动了，美艳的妇人立即转下身来，抱住了小女孩。但很快又把她推开，“漓漓，妈妈要出趟远门。你好好照顾爸爸，等爸爸好起来了，妈妈一定来接你们。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

小女孩相信了妈妈的话，她伸出了小手指，“妈妈，我们来拉钩。等爸爸好起来了，你一定要回来啊。”

躺在病床上的男子没有起身，只是默默闭上双眼，似乎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遭人陷害事业失败，长久积攒的劳累和失败带来的巨大的绝望击败了他。年轻的妻子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他的久病和日日来家中闹事的债主，决定离他而去。

“阿漓，到爸爸这边来。”他使尽全身力气叫唤小女孩。

小女孩来到爸爸的床边，美艳妇人站起身，坚定地迈步出门。

他指了指床头边的一个盒子，“爸爸刚给你买的，打开看看。”

小女孩打开一看，是一只红色的发条机器人。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发条机器人，上好发条后放在地上，机器人开始摇摇摆摆地走动起来。

这抹机器人身上的红色，成为了她童年记忆里不多的一股暖色。

不久之后，父亲撒手人寰，这个红色的发条机器人就成了父亲留给她的最后礼物。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独自低语，“爸爸是做错了事，但也不应该至此啊。”

爸爸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这个疑问一直在她的脑海中。而妈妈再也没有出现过，纵然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倚靠在家门盼望着母亲的归来，但终究只是一场空。

在翻过生命中最黑暗的一章之后，五岁已成孤儿的她，被唯一的姑姑带到了美国，带到自己的家中，陪她度过了人生温暖的十年。记得姑姑牵着她的手走进家门，充满爱意地对她说，“孩子，这就是你的家了。”

“你要努力啊，阿漓。只有努力，你才能好好活下去。”她记得姑姑的话。

从此她有了新的名字：Ayn Su。

姑姑不曾成家，所以在她离世之后，苏漓又孑然一身了。还好，那时她已经进入高中，在学校寄宿。她并不多言，又不太合群，所以没有人有机会打听到她的身世。

飞机落地的声音将苏漓再次拉回到现实中。

此次回国，一方面是她接受了燕园人工智能实验室的邀请，另一方面，她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远离27年的故乡，我终于回来了，她在心里默默念道。飞机停稳后，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她把本来握在手心的红色铁皮机器人放回手提包里，随人群一起下机。跟着走进超大行李提取处，拿出护照、机票和托运行李票据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推出两个大包裹，充满狐疑地看着她，“小姐，您托运的是什么行李？这么沉。”

她没有回答工作人员的问询，只是说了一句谢谢，便径直朝出入境大厅走去。

这两大包重重的行李，装的是27年的远离。

苏漓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司机，正要到旁边的星巴克坐下，就遇上了来接机的欧阳树。于是发生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欧阳树跟身边的苏漓说得正起劲儿，颜振广的微信进来了。欧阳树得知苏漓住在万豪酒店后，立刻让颜振广去查苏漓教授接下来在国内的行程，并告知颜振广直接微信联系—他预计颜振广查到她的行程时苏漓会和他在一起。

类似的信息获取也是投资人的必备本领。优秀的投资人，必须在第一时间得知目标者的行动和潜在行为，以利于接下来的投资洽谈工作。在某些方面，这听上去有些像神秘的FBI，神不知鬼不觉已经潜伏在你的身边。

“阿树，明天在万豪酒店有个人工智能大会，但据目前的公开资料显示，Ayn Su的名字并不在出席者之列。”

欧阳树侧脸看了一眼苏漓，果然是行动神秘人士。

其实今天他亲自跑来就是想在第一时间取得苏漓的信任，有了信任之后，接下来的投资工作才有顺利推进的可能。

看得出来，苏漓并不反感他，但可惜的是，也说不上有好感。

第一眼见到苏漓，他几乎没有认出她来：眼前这位人工智能专家一头披肩直发，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形象。待到走近一些，他立刻能感受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尤其那双谜一般的眼睛，和照片里一模一样，似乎藏着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

欧阳树清了一下嗓子。为了讨得苏漓的好感，他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当中，没事儿找事儿用中文和苏漓攀谈起来。

欧阳树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发觉苏漓还是不动声色，只好换个话题，关心一下她长途劳顿的恢复情况。

“苏小姐，长途旅行你肯定口渴了，来，补充一下水分，这样对倒时差有好处。每次我去美国出差的时候，都是靠水支撑一直睡觉，才避过了倒时差。”

“不了，在飞机上一直在补充水分。谢谢。”苏漓并没有接过欧阳树递过来的矿泉水。

略微尴尬的氛围持续了十秒，欧阳树居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下面的话了，只好又起一个话题。

“苏小姐是人工智能方面的专家，您对人工智能方面的兴趣是何时开始的？”

这次苏漓倒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虽然刚经历长途飞行，但她的精力恢复得很不错。

“很小的时候我就读了许多关于太空、宇宙和生命起源的书籍。那时候就想长大后做一名科学家，把图书馆里能找到的这方面的书读完了，后来开始到互联网上查阅更多的资料。”

“苏小姐是一名地道的理科生，您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欧阳树差点脱口而出，自己是地道的文科生，本来的人生理想是成为小说家。话到嘴边，他担心苏漓不感兴趣，又咽回去了。

“数学，后来又辅修了计算机、物理、光学和工业设计。”光是听这些专业，欧阳树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开了。他长长地“哦”了一声，居然有些胆怯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但是为了拿下苏漓的创业项目，他还是故作镇定地打破尴尬的局面。

对方是人工智能专家，欧阳树刚想着和她探讨一下人工智能的话题，哪知苏漓已经从提包里拿出一本书准备看起来，欧阳树眼角的余光扫到正是凯文·凯利的作品《科技想要什么》。欧阳树知道这下有话题了。

“我们和科技之间充满矛盾。一边是更多的科技带来的便利，另一边则是个人并非必需如此之多的科技，现在人类就生活在这两者之间不断纠结着。这些科技产品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这股遍布全球、令人又爱又恨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欧阳树学着作者的口吻背诵了一段。

苏漓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开口，“所以，你并不是燕园大学派来的司机？”

欧阳树差点惊掉了眼睛，转而哈哈大笑起来，“所以，您愿意上车是因为您以为我是司机？您见过有这么玉树临风的司机？啊，不好意思，怪我，怪我没有解释清楚。”

于是，两个误打误撞相识的青年人开始重新介绍自己。

欧阳树赶紧打开自己的电子名片，纸质名片早就不用了，只要把手机竖起来，对方就可以在屏幕的上方看到手机主人的背景资料。

姓名：欧阳树

国籍：中国

工作单位：小树资本（主投领域互联网）

身份：创始合伙人

原来这人并不是司机，苏漓立刻有些警觉起来，毕竟这是她27年来第一次踏上京城的土地，但在脸上并未表现出来。

她刚想盘问欧阳树是从哪里得到她回国的信息和航班资料时，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苏小姐，抱歉抱歉，今天从燕园出发有些着急，把手机落在学校了，因为没有记住您的电话号码，所以只好返回学校拿到手机给您打电话。您稍微等我一下，我立刻过来接您。”

原来如此，她没有想到回国伊始就遇上一场乌龙。

苏漓告诉司机不用过来了，已经有人接到了。“欧阳先生，所以您是一位投资人？”她望着眼前这位不像投资人的投资人。

“是的，我是小树资本的创始合伙人。而且我也是燕园大学的毕业生，只不过已经毕业九年了。所以苏小姐不用担心，我只是代表母校来接您的。”欧阳树特意强调了九年这个时间段，这样就能把自己年轻有为的信息传递给对方了。

哪知苏漓对欧阳树的燕园毕业生身份根本不感兴趣，“我并不关心这个，只是很想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回国的信息，包括航班号的？”

“在科技为先的人工智能时代，苏小姐，我们做的是全球范围的投资，所以我们建立了一个巨大的专家资料库，里面包含了诸多国际顶级的人工智能专家。因为他们也是潜在的创业者群体，所以我们还配备了专门的人员在运营这个潜在创业者的数据库。发现任何一位有创业计划的专家，我们会第一时间跟上，以确保小树资本是率先联系到这个项目的投资机构。”欧阳树说的是事实，小树资本确实有这样一个人才库，但是苏漓过于低调，完全找不到她的相关动态，所以她其实并不在其中。现在拿出专家库作为理由，也是欧阳树的急智。

“欧阳先生，你找到我的相关信息没问题，这是你的工作需要。我尊重你的专业。不过我目前并不需要投资，因为我这次回国主要是为了接受燕园大学的聘用书。”苏漓说的是实话，但是她保留了另一半的信息，她的确是回国创业的。

她有自己的顾虑，她怕创业的想法一旦发送出去，会有太多的国内外风险投资公司的投资人蜂拥而至。她不希望看到那样被打扰的局面。

从苏漓的阐述中，欧阳树又得到了新的信息，“那么，苏小姐是打算长期定居国内了？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的是，和燕园大学相比，斯大无论在科研水平还是项目实现方面都更胜一筹，为何苏小姐会放弃斯大，而选择燕园大学？”

苏漓并没有直接回答欧阳树的提问，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这只是职场的生存路线之一。就像很多人会选择毕业进入大公司，但到一定的时候，那些富有冒险精神的人会更倾向于到方向正确、发展快速、潜在空间更大的快速发展型公司。欧阳先生是做投资的，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吧。”

果然是个厉害的女子。一下子怼住了欧阳树的提问。

欧阳树苦笑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舔了舔嘴唇，接着厚着脸皮继续套近乎。“苏小姐果然是高人。您来燕园任教，燕园的同学们有福了，我也有福了，可以有机会来旁听国际知名人工智能专家的课程。我是个文科生，脑子笨，得好好补补人工智能这门课程。”

苏漓不动声色，只是低头看着手机。“欧阳先生过谦了，小树资本作为国内十佳人工智能投资机构之一，成立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在人工智能的全模块都投出了非常多优秀的好项目，其中包括几家已经上市的公司，你把人工智能科研项目商业化做得如此成功，以后应该是我多多向欧阳先生请教才是。”

她说的是实话，欧阳树觉得再谦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顺水推舟开了个玩笑，“那么苏小姐是同意以后收我这个旁听生了？”

还没等苏漓回答，手机导航提醒，老爷车已经到达万豪酒店门口。

门口的服务生帮忙把行李搬到大堂，欧阳树刚想跟进去，却被苏漓拦住了，“欧阳先生不用送了，我到目的地了。谢谢你今天的接送。”

知名投资人护送人工智能专家被拒，欧阳树内心闪过这样一个章节。但他还是很绅士地朝苏漓挥了挥手，转身回到车里摇下车窗，向刚要进入大门的苏漓微笑着说：“苏小姐，明天我们还是会碰面的。”

透过后视镜，他终于看到苏漓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苏漓走进万豪酒店的大门，便把刚刚的这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姑姑和她说过，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了解自己。而她明白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人生成功的秘密就是只做一件事情，就一件。

只做一件事，其他的事都不值一提。

只做一件事就是成功的捷径。

而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小伴智能系统的创造。

其他的人和事，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