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净心灵的尘埃袁枚《秋兰赋》

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予心讶焉，是乃芳兰，开非其时，宁不知寒？于焉步兰陔①，循兰池，披条数萼，凝目寻之。

果然兰言，称某在斯。业经半谢，尚挺全枝。啼露眼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苟不因风而枨②触，虽幽人其犹未知。于是舁③之萧斋，置之明窗。朝焉与对，夕焉与双。虑其霜厚叶薄，党孤香瘦，风影外逼，寒心内疚。乃复玉几安置，金屏掩覆。虽出入之余闲，必褰④帘而三嗅。谁知朵止七花，开竟百日。晚景后凋，含章贞吉。露以冷而未晞⑤，茎以劲而难折；瓣以敛而寿永，香以淡而味逸。商飙为之损威，凉月为之增色。留一穗之灵长，慰半生之萧瑟。予不觉神心布覆，深情容与。析佩表洁，浴汤孤处。倚空谷以流思，静风琴而不语。

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注释】

①陔（gāi）：田埂。 ②枨（chéng）：用东西触动。③舁（yú）：抬。 ④褰（qiān）：揭起。 ⑤晞（xī）：干枯。

◎ 长卷留香

古人常言，“琴棋书画养心，梅兰竹菊寄情”。梅兰竹菊以其幽芳逸致、清雅淡泊的形象，历来为文人所钟爱，其中兰花更因其幽雅空灵之姿最为文人欣赏。空谷生幽兰，春暖花开，兰花也于深山僻静中悄然盛开，不沾染一丝世俗的尘埃。春之兰花本已十分可贵，更何况是秋兰呢？有幸遇到秋兰，乾嘉诗坛性灵派三大作家之一的袁枚，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用性灵之笔，将心中的情感宣泄纸上，使人仿佛身临其境。

萧瑟秋风今又起，“秋林空兮百草逝”，秋风过处，落英缤纷，叶落归根，本来枝繁叶茂的树林也只剩几根光秃秃的枝干，草木则早已枯黄衰败，委于土中。但就在这满目萧条中，似乎有一股香气从远处的树林中飘忽而至。这香气悠远而清淡，到处蔓延，它回荡在空气中，侵入我的衣襟。香气柔缓游动，我不由得轻轻吸入鼻中，神清气爽也不觉讶异：这股清幽香气应是出于兰花，但现下正是深秋季节，幽兰开得不合时宜，难道它不知道天气寒冷，不宜开花吗？

心里疑惑，于是不由自主地沿着栽种兰花的田埂，涉过池水，拨开草叶，终于发现了它。这兰花已经凋零了大半，但是枝干依旧挺拔。它似乎懂得我的担忧，不等我开口，它便娓娓道来：“啼露眼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它花上的露珠犹如眼中的泪珠，见到我它很是兴奋：“我每天在这里静静地等待，虽然采摘之人来得很迟，终究还是让我等到了。如果不是风把香气四处传递，你也许就遇不到我。”

听到这里，我的心中顿生相惜之情，“于是舁之萧斋，置之明窗”。我轻轻地刨开花周围的泥土，将它整株移到花盆里，捧到窗子前的书桌上。从此以后，我每天在书房读书写字，与它朝夕相对。但眼见天气越发地寒冷，不知那单薄的兰叶能否禁得起一日重过一日的寒霜呢？见兰花柔弱的身躯受着寒风霜露，我心生愧疚，于是取出镶金屏风将它遮盖，以减少它的苦楚。

因为心里实在放不下这株兰花，即便在出入书房很短的时间内，我都会揭开帘子察看。时间慢慢过去，没想到这株兰花看似弱不禁风，但那寥寥七朵花竟然开了有百日之久。“晚景后凋，含章贞吉”。时已岁末，此兰花却迟迟才迎来凋零之日，真可谓品德美好而坚贞。

看那寒气逼近兰花笼罩其上，终化为颗颗露珠；花的茎部看似柔弱，然而想要折断也绝非易事。想来花瓣一点点地开放，花期反倒可以延长，香气清淡反而可以弥漫得更远。似乎是兰花的高洁品质感动了上天，刚劲的秋风吹过兰花也减了力道，平添一分柔和；头顶一弯月，清凉如水，照到兰花身上，更显出花瓣的光彩四溢。

眼前这株兰花开得如此久，我半生的孤独寂寥与之相比，也不值一提了。这样想着，我的心神久久不能平静，我徘徊窗前，折下一朵兰花，与玉一起佩戴身侧，似乎只有玉才能衬得起它的高洁品质。

我将兰花撒入水中，沐浴其间。这兰花之水不仅洗涤了我的身体，也净化了我的心灵，让我有勇气继续孤傲地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中隐居下去。

我常常独自漫步在空旷的山谷中，长久不断地念起这株兰花；或倚靠门前，静听风拂过风琴发出的阵阵悦耳声，不发一语。有一首诗歌说：“秋雁回空，秋江停波。”秋天，大雁都已列队飞向南方过冬，奔腾的江水也已停止了涌动，兰花却在这秋风的肃杀声中，香气越发地浓郁。

秋天啊秋天，这样一株兰花，你能拿它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