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浙皖交界地区“河南话”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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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苏浙皖交界地区“河南话”的来源

苏浙皖交界地区的“河南话”,分布较广、人数较多。“河南话”人口分布有两个特点:第一,丘陵山区较多,平原地区较少。第二,聚居一村较多,分散居住较少。笔者经过十多年的全面调查和比较研究,较有把握地确定:本区的“河南话”主要来自信阳地区的罗山、光山方言。太平天国战争导致苏浙皖交界地区的人口损失、战争结束后清政府的招垦政策、豫南地区频繁的自然灾害等,是豫南移民迁入本区的主要原因。下面从四个方面进行论证。

一 来自历史文献的证据

(一)太平天国战争给苏浙皖交界地区带来灾难

太平天国战争时期,苏浙皖交界地区是清军和太平军的主战场。战争导致这一地区的人口损失严重,农业生产受到极大破坏。“长期残酷的战争,频繁发生的蝗灾、饥馑和瘟疫,使本区遭受巨大灾难,‘弥望荆榛,赤地千里,各处屋宇人民不过十留一二’”[21],“‘粤寇之祸酷矣,大江以南数百城悉遭蹂躏,户口才存十二三’,即是对这场战争的总体描述”[22]。这段灾难性的史实,苏浙皖交界地区的地方志均有记载,如:

《溧阳县志》:“咸丰、同治年间(1853—1862),太平军与清军在溧阳境内发生多次激烈战事,人民陷于兵灾,田园荒芜,在战乱和饥饿中丧失或避难流落他乡,人口跌入低谷。”[23]

《高淳县志》:“咸丰十一年(1861年)九月,太平军水陆数万人自宣城围攻相国、保胜等圩,仅此一役,高淳境内死亡即达7900余人。天灾人祸,使高淳‘户口十亡七八’。”[24]

《安吉县志》:“咸丰末和同治初年,经清军镇压太平军的战争,及由此引起的饥荒、瘟疫,人口锐减。同治三年(1864),安吉清厘户口,土著户剩3500户、6838人,未及乾隆十三年的1/10。”[25]

《郎溪县志》:“清咸丰年间,太平军与清兵在县境鏖战8年,生灵涂炭。……同治二年(1863年)十月,……清兵践踏蹂躏县城,残杀无辜,加上疫疠流行,叠尸遍野,人口锐减,田地荒芜,全县幸存者仅10855人。”[26]

李鸿章曾在上疏中写道:“查苏省民稠地密,大都半里一村,三里一镇,炊烟相望,鸡犬相闻。今则一望平芜,荆榛塞路,有数里无居民者,有二三十里无居民者。”[27]

据《江苏省志·人口志》[28]统计:太平天国战争之后,苏南人口损失严重,西部比东部更甚。太平天国战争使江苏人口减少约1700万人。据《中国移民史》统计:“太平天国前的1851年江苏、浙江、安徽三省的人口总数约为11204万,战争中人口死亡数达到了4855万,死亡人口占战前人口总数的43.3%。”[29]下面以苏南部分县(市、区)为例,比较太平天国战争前后的人口数。

表1-2 苏南地区部分县(市、区)太平天国战争前后人口比较

连年兵燹,还给这一地区带来了可怕的瘟疫。战争中横尸遍野。因无人处理和掩埋,导致瘟疫暴发。湘军将领甘晋在给曾国藩的一封信中,详尽地描写了当时宣城县的灾情:

暑疫大作,疫疾殁者十之二三,患病者十之三四,其能出队者不及四成。宁郡初克,遗民降将不下二万人,商贾及居民入城者数千人,两月以来,兵民疫死者二三万人。行路者面带病容,十居八九,城内外五六里臭腐不可堪忍。沿路尚有尸骸,有旋埋而掩埋之人旋毙者。城河三里许,漂尸蛆生,或附船唇而上,城中之井及近城河水臭浊不可食,食之者辄病。[30]

(二)清政府的招垦政策及豫民南下

为尽快恢复本区的农业生产,清政府出台了招垦政策。据《中国近代史》载:“在江苏,一般是在田归原主的政策下进行的。有主之地,‘责成业主招佃垦种’;无主之田,则先招原业主‘五服以内者’开垦,五服内无人认领者再由州县招人认垦,三年后再令交纳钱粮,官方给予印照,承认该田归垦荒的农民所有。”[31]又“在安徽广德州,地方当局曾派人清丈土地,将无主认领的荒地以每亩制钱600文的价格卖给‘客民’为业”。[32]据《郎溪县志》载:同治四年(1865年),清巡抚衙门“张榜出示,于湖北、河南等地招徕客民垦荒耕种”。[33]

据《中国移民史》记载:“招民开垦的过程可能延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同治十二、十三年(1873—1874年)任两江总督的李宗羲在《招垦荒田酌缓升科章程》中说:‘查江宁、常州、镇江三府已垦成熟田地,通扯不及十分之五,此外抛荒地甚多,大约无力垦种者有之,招佃无人者有之。’战争结束七八年后,这些地区仍然有一半以上的土地未得到开垦,主要原因在于战争中损失的人口实在太多了。”[34]

由于战时人口损失过多,这次移民浪潮一直持续到民初。本区的移民中,豫南移民是主体。太平天国战争期间,豫南地区人口损失无几。当地的早婚习俗导致人口激增,形成较大的人口压力,造成几乎无田可佃的局面。加上自然灾害频仍,农民的生活异常艰辛。如:罗山县在咸丰六年(1856年)“三至八月不雨,庄稼颗粒无收”[35];光山县在同治三年(1864年)“蝗起,所过之处,皆成赤地”,“大旱,河渠断流,井泉多涸”[36]。江南地区的优势和优惠的招垦政策,在河南无地或少地农民中引起了极大反响,许多农民背井离乡前往江南。据记载,光山县“自清同治以来七十年间,因人满之患,迁居江苏、浙江、安徽、江西四省者,占六十余县,人口比老籍加倍,蕃衍之盛,亘古未有”[37]。有一首流行的民歌,真实再现了当时移民逃荒下江南的情形:“‘堂客’挎着讨饭篮,一担稻箩下江南;前头挑着破棉絮,后头挑着女和男。”据《光山县志》载:“1920至1935年(民国9年至24年),人口由83万减少到38.99万人,15年中减少44万人。在这10多年间,由于地霸豪绅的高压盘剥,加之自然灾害、瘟疫的不断发生,农民为求生存,徙居安徽、江苏、浙江、江西等地。”[38]

河南移民迁入本区初时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条件并不好。清政府出台垦荒优惠政策后,战争期间逃出的原住民重回故里、认领土地,苏北等地的客民也前来占据或购买抛荒的土地。金坛、溧阳、句容等地目前分布的大量苏北移民,基本在这一时期迁入。河南等地客民辗转来到本区时,良田所剩无几。他们只能选择在相对偏僻、农耕条件差的丘陵山冈搭棚聚居,靠开“茅草荒”或为地主帮工谋生。这也是河南客民及其后裔主要分布在丘陵山冈、居住地地名多“边”“冈”“岕”“棚”等的主要原因。

二 来自族谱和寻根问祖活动的证据

除了地方志、移民史等文献,族谱也能佐证各地“河南话”的来源。家之有谱,犹国之有史。族谱记载了家族的历史,能够真实反映家族变迁的过程,通过确定家族辈分字,使家族关系代代相承。郑樵《通志·氏族略》载:“自隋、唐而上,官为簿状,家有谱系,官之选举必由于簿状,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39]说明当时从选官到婚姻,都要依据族谱。“河南人”的族谱,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毁弃较多。现有族谱多为祖籍地宗亲后续编撰,经过寻访联系后带回本区。

本书“河南话”的主要发音人吴魁(原名吴天贵),1990年接待过来自祖籍地罗山县庙仙乡吴乡村为修族谱千里走访的吴天茂、吴永忠。由吴永忠执笔修订的《吴氏十三枝二修家志》(五卷本),存有其叔曾祖吴廷珏于光绪三十四年桂月二十日(1908年9月15日)在“江南溧阳县义村客厅”[40]亲造的《吴乡族谱》(一修)。吴廷珏在“前言”里记录了溧阳市社渚镇金山村吴氏的来源——“吾之祖,自明末由麻城迁至河南省汝宁府罗山县南四十里黄土沟约竹竿河村,古名十八连塘,今名吴家大乡”,明确了吴氏辈份用字“绍、天、永、继、长、正、大、庆、克、昌、传、家、效、祖、德、荣、辉、本、光、堂”。溧阳市上兴镇上城村黄先玉老人家藏的《黄氏宗谱》(五卷本,1998年3月由黄先雨、黄先第编写),载明其祖籍地为今罗山县山店乡鸡笼村万家洼组,黄氏辈份按“茂、廷、光、德、承、先、庆、永、锡、鸿、恩、继、世、长”排列。根据族谱记载,溧阳市天目湖镇平桥村解永海、溧阳市社渚镇新塘村向自进、广德县新杭镇彭村村胡应贵、句容市天王镇菜巷村张瑞泉的祖籍地均为光山县。

近年来,互联网为本区“河南人”寻根问祖提供了极大便利。在河南省信阳市有关部门和热心网友的协助下,本区一大批“河南人”找到了祖籍地。期间,一幕幕的感人场景催人泪下。长兴县泗安镇罗家地村湖北场的任大晟,十多年前通过网上发帖,找到了祖籍地——罗山县周党镇秦畈村任寨。2018年,江南任氏寻根团一行六人赴罗山县寻根祭祖,深入周党、彭新、楠杆、子路、潘新、山店、定远七个乡镇,对有碑的任氏先人坟茔进行了普查,根据墓碑上的文字线索考证各门世序、采集入谱信息。罗山县周党二中的吴传斌,2018年暑假与江西省九江市永修县族亲吴忠峰[41]顶着酷暑,不远千里赶到溧水区永阳街道水岸康城、安吉县梅溪镇马村寻亲。吴传斌见到了94岁的老嫂子和84岁的老侄子,非常激动,遂作诗《江南寻亲感怀》纪念:“荷叶罗裙竞自开,皖赣苏浙一路来。百年始得亲人信,一朝相见泪涟涟。千疑万惑说不尽,翻江倒海心难安。再次端详亲人面,似曾相识几十年。执手相别遮泪眼,殷殷祝福他日见。”溧阳市竹箦镇的罗山移民后裔章明富(现居郑州),在溧阳何氏赴罗山寻根成功后欣然作诗《魂归故园——闻何家子孙回乡有感》:“乱世谋生离家园,一担箩筐挑在肩。风餐露宿儿啼哭,饥肠辘辘把女牵。落根江南勤耕作,已传数代焕新颜。魂随后辈归故里,一梦醒来已百年。”他在溧阳王氏2019年年初赴罗山寻根遂愿后又赋诗《喜闻溧阳王氏回罗山探亲感怀》纪念:“百年回眸,历尽沧桑。罗山溧阳,千里遥望。王氏一支,衣锦还乡。群峦起舞,瑞雪吉祥。古井为媒,族缘续上。同脉牵手,泪眼汪汪。共操母语,对酒酣畅。告慰先祖,夙愿得偿。远下江南,辗转凄凉。逆境求生,茅屋泥墙。血汗耕就,鱼米之乡。荫庇子孙,福运绵长!”这些寻根问祖活动,为“河南话”的来源提供了鲜活的证据。

三 来自方言比较的证据

关于本区的“河南话”,之前一些学者作过调查和研究。鲍士杰[42]最早关注长兴县的“河南话”。之后,陆续有学者对本区各地的“河南话”开展了调查:郭熙、蔡国璐[43]调查了丹阳市埤城镇的“河南话”,认为该地“河南村的语音系统是由光山音系统发展而来的”;郭熙从1995年起对句容市磨盘乡“河南话”进行了调查和研究,认为苏南地区“河南话”是“河南南部一种地域方言的‘域外’分支”,是“一种融合性的方言”[44];黄晓东对安吉县安城“河南话”进行调查后认为,安城“河南话”的基础方言是光山、新县和罗山南部一带的方言[45];汪平在调查吴江市方言时,对菀坪“河南话”也进行过专门的调查,认为其跟罗山、光山话基本一致[46]。笔者从2005年开始对自己的母语溧阳“河南话”、本区各地的“河南话”、大别山地区的方言进行了较为系统全面的调查。经过调查和比较,基本确定本区的“河南话”主要来自罗山、光山方言,且与鄂东方言关系密切。光山、罗山与鄂东相邻,方言口音略有差异,但词汇和语法大致相同。在溧阳、句容等地,“河南人”以前被土著居民称作“湖北佬”,可能与此有关系。

本区来源于罗山、光山等地的方言[47],相似程度较高,经过一个半世纪的接触和发展,目前已基本融合。语言接触的结果取决于语言因素和社会因素。“在语言因素中,起重要作用的是接触语言之间的关系的性质,也就是它们在类型学上相似度如何。一般的假定是,两种语言越是相似,它们接触的程度可能会越深。”[48]这同样适用于方言接触。仔细比较各地的“河南话”,也能够发现一些差异。这些差异既跟来源地方言的差异有关,也跟“河南话”与迁入地方言和普通话的接触有关。祖籍来自光山的老派“河南话”,较多地保留了光山方言tʂ、tʂh、ʂ[49]与舌尖元音配合的明显特征;来自罗山的“河南话”,较多呈现ʨ、ʨh、ɕ与舌面元音y配合,个别地方出现ʦ、ʦh、s与舌尖元音配合。溧阳“河南话”里的“弄倯”“女佬家[kɑ42]”“共总”“世间[kai]路上世上”等、莞坪“河南话”里的“不搭界[kɑ]”明显吸收了吴语成分;本书记录的句容、长兴、安吉等地的“河南话”明显受到普通话的影响。

综观之前关于“河南话”的研究,主要以单点方言描写为主,缺少对本区“河南话”的全面调查和总体研究;虽然也有一些比较研究,但还不够具体深入,尚不能充分说明问题。

本区的“河南话”与罗山、光山方言相比,有许多相同的成分。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语音基本相同

1.声调方面

表1-3 “河南话”与罗山、光山方言的声调比较

根据上表可见,“河南话”与罗山、光山方言的声调基本一致。主要特征是古次浊入声今读阴平、古全浊入声今读阳平(具体内容见“第三章第一节”)。光山县十里镇方言在调型和调值上与其他各点明显不同。

2.声母方面

“河南话”声母有21个(含零声母,具体内容见“第二章第一节”),与罗山、光山方言基本相同。主要特点有:第一,n和l相混。第二,非组字与晓组字相混,多读f。第三,知组遇摄字有的老派读翘舌音,知组其他字、章组字全部读平舌音,与精组洪音字合并;章组合口三等字多读ʨ、ʨh、ɕ。第四,日母字中,止摄字读音基本相同,咸、山、臻、宕诸摄字声母存在差异(具体内容见“第三章第一节”)。

3.韵母方面

“河南话”韵母有38个(含声化韵n̩,具体内容见“第二章第一节”),与罗山、光山方言相差不大。知章泥组、见系遇摄三等字韵母在“河南话”内部有一些差异,主要表现在:祖籍为光山的老派多读舌尖元音,个别地方读舌尖元音;祖籍为罗山的多读舌面元音y。这跟罗山、光山方言的差异相对应。光山方言里类韵母特征比罗山方言更加明显。跟王东[50]所记罗山方言韵母相比,“河南话”多了一个yɑ[51],其他基本相同。光山方言内部存在差异,如仙居、斛山[52]、十里三地的方言差异就很明显。但光山方言和“河南话”相比,相同特征占大多数,如:(1)打头的韵母在光山方言里普遍存在,在老派“河南话”里也有不同程度的保留。(2)古深、臻摄字与曾、梗摄字合流,如:贫=平=phin,紧=景=ʨin,针=真=蒸=ʦən,参人~=孙=生=声=sən;部分遇摄合口字与流摄字相混,如:堵=斗名词,炉=楼,祖=走,粗=初=抽,苏=蔬=收。(3)山摄白读韵母基本为ian、ie,如:全ʨhian55、选ɕian24、绝ʨie55、薛ɕie42。(4)蟹摄开口二等古见、匣母字有ai白读/iai两读,如:戒、街、解~开、鞋、蟹。

(二)词汇基本相同

“河南话”和罗山、光山方言的词汇有许多相同。现列举部分常用词说明:

①天文、地理:溜溜子风、扯命命、化凌、麻子、 [tshɑ212]淋雨、冷子、雾罩(帐)子、山包子。

②时间、方位:几/么、旧年、外[ŋai212]后日、晚儿上、打麻子影儿、高头、里、□[ŋan55]头。

③亲属、称谓:□[tæ55]父亲、老爹、老妈、小老、小娘、小伢儿、姥爷、姥娘、弟兄伙里、小□[ɕio42]。

④身体、动作:颈子、手搭拐儿、手杆子、腿杆子、妈儿乳房;乳汁、□[kie55]子皮垢、通嘴、跍、祸。

⑤农事、农具:洇水、秧动词、散苗/□[sɑ212]苗、钐镰、箢子。

⑥动物、植物:狗子、鸡子、臭蚕子、唧呤子、蚵蟆、虰虰、亮毛虫儿、蔸子、麦子。

⑦房舍、器具:屋山头、下脚/起脚、锅烟子、脚子、滚辘子。

⑧服饰、饮食:短褂子、荷儿、片筋子、□[ian212]菜、打平伙。

⑨婚育丧葬:落月、嫁姑娘、吊颈、寻[ʨhin55]死。

⑩动作、性状:从碗里往外拨、跶、搣/□[phie24]、码、接合、□[tshan24]用巴掌扇排;铺倒掉、掌照看、眼羡慕砌墙堵住牌裳、白□[kuaŋ212]/白□[lie24]、拐、齐偡、湿、怪武、假马儿、闲贱

⑪代词、副词、介词、量词:你[n̩]、各人/各自、么事、么样、哈儿、哈全,都、特、搞搞、左以余六、顶、把给;被、厢农作物的行

在罗山方言中,常说“罗山三大宝”——尻死、去㞗、搞么屌。这些说法在“河南话”里习以为常,经常挂在人们的口头。与此相类的还有,两地都将“你妈”“妈”作为口头禅。

(三)语法基本相同

经过调查,“河南话”和罗山、光山方言的语法基本相同,如:

1.重叠

名词、动词、形容词、数量词均可重叠,单音节动词可以多级重叠。

2.词缀

①前缀:几-、怪-、老-、叵咧-、攒劲-

②后缀:-、-头、-伢儿、-子子、-牙子、-伙里、-不中、-不过、-咧悬、-咧倒、-不赢

3.动词后缀“

”可以用在句末表动作持续,可以用在非自主动词或形容词后表状态持续,还可以用在连动句中。

4.语法结构

有几种语法结构比较常用:“V 有O”“V(+了)+ ”“把+O+V+ ”“老+V++些”。

5.把字句

“把”既可用作给予义,也可相当于“被”,还可表示处置义。

四 来自文化习俗的证据

豫南人尊崇祖先、注重仪式,热情好客、重情重义,性情耿直、很要面子,喜荤辣、好饮酒。在当地,对婚丧嫁娶、寿诞生子、买房造屋等非常看重,请客送礼、遵循规矩。地方文艺方面,皮影戏、光山花鼓戏、玩龙灯、豫南小调等很有特色。豫南的文化习俗,在本区保留了许多。

1.强烈的宗族意识

“河南人”和豫南人一样,有强烈的宗族意识。他们敬畏祖先、尊重长辈、讲究派分、宗亲和睦。在日常交流中,能经常听到“我一门儿”“他那一门儿”“我们姓Δ等说法。“河南人”很重视过年、清明、七月半儿(中元节)等节日的祭祖仪式。20世纪七八十年代,有许多“河南人”家庭过年时用猪头供祭祖先。在那个年代,这应该算是件很奢侈的事,其对祖先的尊崇可见一斑。“河南人”在给孩子取名时,基本遵循辈份字[53]。在他们的厅堂正中,一般挂着“祖宗昭穆神位”字样的中堂,内容和格式如下:

“河南人”家里的中堂跟罗山、光山人家里挂的基本一致。下面是笔者在罗山县庙仙乡、周党镇调查时看到的农户家中堂样式:

据说湖北人家里也挂中堂,但内容主要是“天地君亲师位”。

2.特别注重礼性

“河南人”非常注重礼性,主要表现在:大人经常教育孩子要主动“叫人”——以相应的称谓主动跟长辈打招呼;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都要请客或送礼,即使经济拮据也会硬撑、不丢面子;主客、长幼的座位非常讲究,倒茶斟酒要用双手等。而今,年长者依然很注重礼性。如果礼性不到,就会被人“计较”。年长者常对年轻人不懂礼性的表现表达不快或不满。

3.热情好客,乐善好施

本区的“河南人”和信阳老家的河南人一样,热情好客、看重情义、待人真诚、乐于施助、爱打抱不平。在20世纪,“河南人”非常团结、很讲义气——即使他们自家的米所剩不多,也会想方设法借些给你;一人受到欺负,全村人都会站出来。据说在清末,溧阳等地还设有“河南会馆”,聘请一些读书人、“大先生”[54]或者有能力、有本事的人,专门帮助“河南人”诉讼,维护他们在客居地的权益。如今,时代快速发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河南人”这种热情仗义的情怀始终没变。他们这种由内而外表现出来的正直和热情,赢得了土著居民的信任和好感。有些村庄的居民原来说吴语,但与“河南人”聚居后改说“河南话”,除了吴语相对难学难懂,与此不无关系。笔者重点调查的溧阳市社渚镇金山行政村就有这种方言现象,见表1-4。

表1-4 溧阳市社渚镇金山行政村各自然村方言使用情况

续表

从表中可以看出,江西口、老鸹山两个自然村[55]的情况较特殊:江西口自然村共有77户人家(其中“河南人”25户、溧阳人52户),但全村都说“河南话”;老鸹山自然村的“河南人”和溧阳人户数差不多,全村也都说“河南话”。类似的现象在长兴县泗安镇罗家地村(“河南话”与“建德话”)、句容市天王镇戴庄村(“河南话”与“此地话”)也存在。

除了文化对语言态度和方言使用的影响,易懂度也是形成上述方言使用格局的一个重要因素。在句容市天王镇戴庄村,当地的土著居民“此地人”[56]在人数上跟“河南人”差不多,但全村基本说“河南话”。该村的张德祥(男,1948年生)是“此地人”,但从小就跟着说“河南话”。他深有感触地认为:小时候跟说“河南话”的孩子一起玩,“此地人”说话“河南人”听不懂,所以他就跟着说“河南话”,否则很难玩到一块儿。“此地人”在家讲“此地话”,在村里讲“河南话”。其观点在笔者与该村“河南人”张良技(男,1951年生)的交流中得到认可。

4.重口味的饮食习惯

本区的“河南人”,保留了祖籍地重口味的饮食习惯,喜欢吃辣、吃荤、喝酒等。

5.保留了祖籍地习俗

本区的“河南人”至今保留着老家的婚丧、祭祀等习俗。下面以婚俗和丧葬习俗为例进行介绍。

婚俗方面,主要有以下环节:瞧家儿——女方到男方家里考察;定亲——男方请媒人提媒,女方同意后双方确定婚约;聘礼——男方送给女方彩礼;送日子——男方请求婚期,双方请人算出吉日,确定喜日;备婚——准备新房和嫁妆等;接亲——男方派人(如今要备彩车)至女家迎娶;哭嫁——女子上轿前,母女哭泣不舍;送亲——女方亲属随男方迎亲队伍一道前往男方家;成亲——拜堂、闹洞房;回门——新娘在婚后第三日回娘家。

丧葬习俗方面,一般有如下程序和规矩:穿衣——家人在死者断气前为其更换寿衣;烧落气纸——死者气绝后,家人烧落气纸,将尸体移至堂屋(正厅),头朝外脚朝里,脸盖黄表纸,点长明灯,设牢盆;闭丧——遇去世的日子“不就”(俗称“日子不干净”),则隐瞒逝者去世信息、不惊动他人,等过了“不干净”的日子再放炮对外宣布;报丧——派家族里的男性先去舅家或娘家报告丧讯;戴孝——穿孝衣、戴白帽、在鞋面蒙白布,根据辈份和亲疏,孝帽有白红(第五代戴黄色)之分,孝手巾有长短之分;做斋——请道士做道场,为逝者超度亡魂;出殡——出殡前烧床草,长子、长婿或长孙捧灵,一路撒烧纸,途中停棺受祭;落葬——坟地位置由阴阳先生预先确定,坟坑一次挖成,看好下葬时辰,撒钱币随葬,封土填筑成上窄下宽的拖尾巴坟,葬后当天烧“望乡台”;做七——从亡人去世之日起,每七日为一个“七”,前几个“七”在灵前供饭烧化,“五七”[57]时到坟前烧纸;烧新香——在亡者去世后第一个新年的正月初一、初二,亲友前往祭奠;新七月半儿——亲友在中元节这天前往纪念;满周年——逝者的家人聚在一起纪念;守孝——主要反映在贴春联上[58],亡者去世后家里第一年贴黄色春联,第二年贴蓝色春联,第三年方可贴红色春联。这些与罗山县的丧葬情况[59]、光山县丧葬的19个孝事活动[60]基本相同。

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原先的一些习俗已经简化。以溧阳“河南人”过年烧香为例:过去烧香要烧“七座炉”(七只香炉),后来减少到“五座炉”,最后减少到现在的“三座炉”;以前烧香要到农历二月初二才收炉,如今到正月初三烧了门神纸后即可收炉。

6.特色口传文化的传承

船歌、狮子喊彩、花鼓戏等是“河南人”的特色口传文化。其中,船歌、狮子喊彩在多个地区得到保留;“花鼓戏”表演主要流行于长兴、广德一带,金坛区薛埠镇也有少数艺人(如本书的发音人龙德友)会唱“花鼓戏”[61]。这些富有特色的口传文化均来自豫南。

7.带根的特色地名

本区的许多地名与豫南关系密切。“河南话”指称“村子”的通名主要是“塆儿”,如今有的写成“湾”。在罗山和光山,带“塆”的村子很多,如罗山县的陈塆、刘塆、吴老塆、鲁家塆、殷家塆、下张塆、沈小塆、陈独塆等,光山县的唐塆、张塆、胡塆、盛小塆、北张塆、甘小塆、杨大塆等。“河南话”里的“田畈儿”指田地间、田野里。在信阳地区,带“畈”的地名很多,如罗山县的肖畈、徐畈、李家畈、南李畈等,光山县的马畈、张畈、南张畈、方畈、曹畈、彭畈、潘胡畈等。此外,“河南话”里带“棚、冲、冈、铺、庄、店、墩”等的地名较多,除了迁入地的地理因素外,祖籍地地名的影响也很明显。

由此可见,苏浙皖交界地区的“河南人”,较多地保留了老家的文化习俗,较好地继承和传播了中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