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世纪的中国历史交织着血与火的洗礼。经历过天翻地覆的革命，它终于向着自己的伟大目标挺进，建立了无产阶级领导的新中国。回望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迄今70年的历史，人们无疑会看到历史的多个侧面。它是如此复杂，众多因素汇聚其中，造成的最终结果也未尝不是一种历史的“必然性”。如果从现代性是中国不得不面对的历史进程来理解，也许更能体现出深远的历史主义态度。如果把中国最近70年的文学历史看成是一个现代性的必然过程，看成是中国面对外部世界挑战所选择的道路，那么，人们从中既可以看到历史的合理性，也可以看到历史的偏激，既看到历史掩盖的艰难世相，也看到倔强而执拗的越界。理解历史，不是简单地判断历史对错，或设定历史本来可以如何，而是去探究历史为什么会这样，历史这样究竟意味着什么。中国当代文学70年并不是在世界的现代性进程之外的“他者”，但中国的当代文学确实有着它自身的显著特点。

当然，中国70年来的当代文学史与中国现代文学史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尽管它表现出剧烈的断裂与变革的激变。可以说，从推翻帝制的共和革命到消灭一切剥削制度的共产革命，短促的时间、紧急的心态和崇高的理念决不容许革命拖泥带水。中国现代性的转型于是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进行。文学不可逃避地卷入了这样的历史选择。作为一种精神的审美表达形式，文学要从人类内在情感的抒怀转向简明扼要的政治主题，显然要经历一个痛苦的变异过程。这样的转型就是从资产阶级启蒙文学转向新民主主义革命文学，再进一步迈向社会主义革命文学的过程。在这一过程里，有着一种势在必行的“历史化”在发挥作用，新的“历史化”需要开创、自我起源。它依赖某些标志性的事件、思想和作品，这就是我们理解文学史的基本线索。在我们看来，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就是中国当代文学史标志性的界碑。中国当代文学史的方向和全部文学观念的转变，主要源自于此。

而历经20世纪50年代诸多的文学运动，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的批《武训传》，批《红楼梦研究》，清除胡适的资产阶级文化思想的余毒，到驱逐胡风的“反党集团”，再到短暂的“‘双百’时期”及随后的“反右”，终至于“文化大革命”的到来，中国当代文学史实则是交织血与火的历史。这一切并不只是我们贬抑为政治的强势作用就可以解释完毕的。社会主义革命文学也试图在现代资产阶级之外开启自身的道路。只是这种开创如此艰难和复杂，不得不付出惨痛的代价。但它在世界资产阶级文学之外所开创的经验，并不只是充当反面的教训。它的“开创性”无论在动机，还是在目标上都是一项奇迹；而它的过程与结果却是如此壮怀激烈，这不能不说是我们要深刻反思并加以总结的历史。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中国社会进入改革开放，历史迎来一个伟大的变革时代，文学与这个时代同呼吸、共命运。这个时期被描述成“拨乱反正”的“思想解放运动”新时期，是一个新的历史时代。“拨乱反正”的“正”就是指回到原来的正确的历史道路。如此看来，“文化大革命”是对原来历史正确道路的偏离，而不是一段完全从天而降的历史。既然“正”的源头在“文化大革命”前，反“正”就必须回到“文化大革命”前的正确革命道路上。这种定位试图规训“新时期”，让它与想象的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现实主义正确道路联系在一起，它实际上掩盖了新时期的思想解放运动倡导的“正”有着新的历史起源，那是“文化大革命”后历史新的开创。但在文学上，新时期伊始的叙事确实还是与20世纪50年代保持着内在的联系。看看那个时期的理论界争论的命题：现实主义的典型性问题、人性论和人道主义、形象思维问题、美学大讨论等，几乎与1956年“双百方针”时期讨论的主题一脉相承。它似乎还一直试图建构一条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延续下来的正确道路。然而，历史实践从来不会按照合目的性进行。在历史展开的过程中，随着不同代的人们的加入，不同时期的历史任务和目标的出现，历史实践就会开辟自己的道路。如果说“伤痕”文学和改革文学还试图修复现实主义的历史，而同时期的朦胧诗，随后的现代主义与寻根派以及理论上的主体论和“向内转”，终至于“先锋派”的到来，当代中国文学向着另一条更为广阔而多元的道路进发。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中国社会的改革开放更加彻底，大大拓展了人们的生活空间和文化视野。文学呈现为更加热烈而多元的格局，一批又一批更年轻的作家登上历史舞台，带来了崭新的生活经验和文学经验。尽管人们会说，一个电子化的消费社会正在到来，这对于文学这种以文字书写的纸媒体的艺术样式是穷途末日，但文学奋起同样的激情，也有新的方式。去理解这样的文明和文化条件下的文学行进的道路，可能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任务。

中国当代文学70年，“秦时明月汉时光”，今天的文学早已是另一番景象。四分之三个世纪，如此大的变化，这是任何其他民族国家的文学所未曾经历的。它能从刀光剑影走来，就能从声光碟影走出。文学的未来将会多种多样，人们很难再以一种标准、一种规范去理解和阐释文学，它能与科技文明同歌共舞，也会偏执地在自己的荒原上拓路。条条道路都在中国的大地上，都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天空下，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