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劫
第二节天劫
在我看不见的窗外,天边黑云翻滚,裹挟着雷电向东皇太苍宫乙澜苑逼压过来,镜湖之水被压的生生下沉了一掌,花草伏倒,树木枝叶低垂,花园里采茶的小童,庭院里扫洒的宫娥,纷纷拜伏在地,被黑云威压的无法抬头。
雷声轰轰滚动着越来越近,听着竟是直奔问心斋而来,轰隆隆震的我惊慌失措起来,不知哪来的清明感知,什么也没看见就知道一个闪电穿过花窗对着我的本体珠子劈过来了,这一下惊的我三魂飞了五魄,我虽修练了一万三千年,本体的珠子却也只还是颗珠子,哪里能经得起这闪电之威,这一下劈上,本体碎了,我这还没来得及化成的肉身也就随着烟消云散了。
什么叫电光火石,也就是此时情景了,不及多想,我立刻化成肉身人形半点犹豫没有扑倒本体珠子上,此刻充分的显示了人在性命危关时刻真的是可以发出无限潜能力量。刚把珠子护到怀里,雷声夹着闪电便直劈到背上,我咬紧牙关,拼着肉身挨这一道雷电也要护住本体明珠,肉身劈碎了大不了重修,本体珠子若碎了就灰飞烟灭万物皆空了。
雷声带着强大的威压,如巨鼓在耳边敲击,一声紧似一声。第一道闪电刚过,第二道紧随其后,在珠子中的时候虽每日修行,更多的是靠着东皇太苍青华帝君的仙泽将养灵识,仙力虽有却没有学过术法,我却是不会运起仙障来抗雷的,只能拼却刚化来的这具肉身了,我紧皱眉头,来不及细想为何雷劈过来痛感全无,或是我修行不精,再者方才化出之时太过仓促肉身缺失了这一感觉。抑或是我已经被劈的片片也无,也便无了疼痛之感了。
第二道雷声过后,第三道便隆隆的滚进房间里来。我稍微镇定了下从惊恍中回神,心道肉身不应感受不到疼痛,匆忙中回头,只见一把大扇遮在的背上,挡了我向上看的视线。一袭淡天晴色袖角落到我眼前。此时的我为护住明珠,整个身体趴伏在桌几上,化形带着简陋的薄衣,一头长发胡乱披在脸上,形容狼狈之极。
正晃神间,第三道雷已至,却是劈中那把大扇。我还未来得及细思是何样的情况,忽觉喉头一甜,腹内翻江倒海般一阵汹涌,一口血喷了出来,污了眼前一袭淡天晴色衣角,我唉叹了一句,罢了罢了,吾命休矣,本想在不为人知的时刻化出肉身固了人形,谁料是人算不如天算,虽未被天雷劈中,但方才化形过于匆忙,又受惊吓,恐是伤了心脉。
耗了全身力气再次扭头,想看一看拿着大扇的人,只来得及望进一双波澜无惊眼睛,怎么会有人的眼睛深沉的像海一样?我没见过海,却为何冒出这样一种比喻?只觉这一眼深陷其中,让人几无法自拔。眼前人不是东皇太苍青华帝君。是个我从未见过的面孔。随后眼前一黑便失了意识,软软的从桌案上滑了下去。
恢复意识的过程并不美好,化形过促,肉身人形伧促而成,五脏六腹都在重新位移,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如钝刀割肉,一片片的修复个体。百年前初次化形并不知会如此之痛,我想要呻吟出声,只觉口干舌燥,只干张着嘴,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这痛不知历了几何,迷迷糊糊中只觉自己半梦半醒,天光一忽明灭。
不知几时,身上的疼痛终于消失了,耳边再无绵延不断的隆隆的雷声,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安宁。静的只有我自己的呼吸之声。
我转转眼珠,感觉到有光线穿过眼皮投下一片光影,眼前似有金色的小圈晃来晃去。但是不想睁眼,心里带着种凛然的恐惧,害怕看到身边站着拿着锁链的小鬼在等待,转念又想,那小鬼必也是新做差的,不知我不睁眼他也可拿链套着我走。帝君修译的佛经上常有这形像出现。
除了神君以上阶品的神仙,其余的小仙们死了,魂魄也是先被小鬼们拿去阴界,品评了功过判定了是非,送去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经历六道轮回的。这样说来,阎帝的权力真是很大,且要处事公正才行。
身下软软的,和我飘在本体珠子中的感觉差不多。也或者是我又退回到最初的灵识状态了,又成了一团雾泽。若是这样也挺好的,大不了从头再修行些年岁,这回可要记得先向帝君学习一下如何御雷之术,免的下次化形之时再前功尽弃。只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遗憾啊。此次化形总带着点是桩笑话的意味了。我不觉叹息,深吸了口气,鼻中有淡淡的紫云草香气,东皇太苍青华帝君最喜欢用紫云草薰衣袍,是平日里萦绕在我周围的气息。
也可能我就是死掉了,身在阴司,不然也不会有触感了。若是这样,倒也不怕,说明我肉身虽死,魂魄尚在,到时三途六道的轮回,只是怕会把今生忘记的干干净净了吧。
我心情复杂的出了口长气,东皇太苍青华帝君终究还是对我有一颗柔软的心,怕我不适应阴司的气息,给我身边放了紫云草香球吧,我耸了耸鼻尖,心里酸唧唧的又有点苦涩,我一直是灵识的状态,如今一化出肉身便死了,在阎帝那评功过时应该是无过的吧,落入轮回道也不知能落到什么样的人家里去,若是努力修行,还有没有机会回到东皇太苍宫中,东皇太苍青华帝君再见到我时还是否能认出我就是案上那颗珠子。
我闭着眼,脑子里开锅沸水一样翻来覆去。不过慢着,我拧了下眉,从书简中看到过对阴界的描述,亡者除了一身随穿衣物是不允许也无法携带外物进入的。阴司终日不见阳光,浓雾笼罩,空气中充满着腥冷的气息。被小鬼们拿来的亡者们挤在一栋铁屋子里等待传召,哭闹叫喊声在铁屋子里穿梭回荡,如一把把利刃切过屋内人的身体,疼而无痕,这是鬼门第一关。
可是,此处很暖,也很安静。
我微微勾了下手指,感觉指尖下的触感是细细柔柔的丝锻,像是一床锦被,我又用了些微气力略弯下手指,大指与食指中指指尖轻捻,感觉到自己手指的温度,难道肉身未损,或是前般的各种疼痛是我已经过了那轮回道落入轮回中了。慢着,重新轮回应从婴孩开始,我这明显不是,难道,借尸还魂?
我暗道声不对,于是停了胡思乱想,做了几番心里建设,告诉自己莫要惊惶学会从容,不管眼前是何景像均应泰然,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一袭丁香色薄纱账顶映入眼帘,这分明是一张床榻模样。床榻!我猛的坐起身,身上一床薄薄的素色锦被滑落下来。
真是惊且喜,我转头四顾,这是一间不算大的房间,只一榻一桌,我就躺在靠墙边的榻上,盖着的一床素色锦被很新,带着淡淡的紫云草香气,挂着的丁香色纱账两边撩起,用同色丝绦系住,榻前不远铺着一张厚厚的长绒地毯,地毯边沿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套细白瓷浅绿萱花纹的茶盏,地面铺着木质的地板,是我喜欢的浅木色系。两个褐色锦面靠枕随意的放在矮桌边上,阳光透过花窗照到榻边的桌几上,洒了一桌斑驳的花影。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真的化形成功了。掀了薄被低头看向自己,伸伸胳膊,动动腿脚,手脚完好,行动自如,又反转手臂在背上胡乱摸了两下,再左右晃了两下肩背,是真真正正的肉身,没有疼痛传来。这一喜非同小可,忙起身下了床榻,榻下一双崭新的暗绿色绣鞋,往脚上一套,刚好合适。
迫不及待的推门出屋,拍头远望,天空晴好,阳光明媚,偶有几片白云飘过,小风轻爽的吹动,半点也没有滚过黑云雷电的样子,我站在门边转头四顾,认出这是问心斋殿后的小小院落,三间正房,除了我刚才睡的一间,并排一间书室一间会客厅,左边一间小厨房,并着一间杂物室,右边两间小小厢房,院中贴着只到腰处高的院墙种着一圈紫云草,紫云草花细细小小,此时开的正浓,淡雅的清香气弥漫于空中。
我没有化形的时候听天枢星君说起过问心斋后侧的这个小院,天枢星君心向往之,几次恳请过帝君把小院赐给他居住,却一直未获首肯,听他说的多了不免心向往之,天枢星君那么喜欢的这个小院子一定是美好到不行,要是化形后我能住这里就好了。
照现下的情形,帝君应该是把这个小院拨给我了?我转转眼珠,忍不住心花怒放的晃了两下脑袋,又怕被人瞧见了过于得意的神色,忙小心收了欣喜之情。抬头看向前边问心斋的翘檐屋顶,后墙上的花窗是竹枝纹的,我知道窗内有丝蔓垂挂,挡住了看向殿内的视线,嘴角忍不住上翘再上翘,我,正式的化形拥有肉身了,我,从今以后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正美滋滋着手舞足蹈,抬手的功夫,注意到自己只着了一身白色细棉布的里衣,轻薄的像蝴蝶的翅膀,像是化形时就着的这身,好险此时辰已是午后,仙娥童子们休憩的时间,知无苑内四处无人。没被瞧了去。收不收洋洋得色,忙忙的退回室内,才看到床榻角上放着一套浅绿色衣裙,展开看是一袭淡青草色的暗罗纱云纹宽袖裙。欢天喜地的拿起衣裙转到榻旁屏风后,这里隔出一个小小的换衣间,竟有一面打磨光滑的铜镜立在墙边。我对镜再一次看自己化形的容颜,比之上一次化形,似乎长了两岁,样貌还是那个样子。脸略圆,眼略大,清丽有余,娇媚不足。
收拾妥帖,我出了院落,平复了化形后激动的心情,依礼自然要去问心斋拜见东皇太苍青华帝君,小院在问心斋殿的北面靠西,出院门百余步便是问心斋北窗,转向西边通过殿外抄手游廊转入前边正门处,一个淡金色衣袍的高大人影站在门边,看我过来,面上现出一丝微笑,天枢星星。
“恭喜你呀,化形成功。”天枢星君笑意盈盈的开口道。我也忙挂上笑脸回礼稍有些语无伦次“哪里哪里,同喜同喜。”说罢又觉不妥,不觉面上泛出红霞。天枢星君并不再意,抬手示意我进内厅去,东皇太苍青华帝君坐在待客的厅堂正榻上,正低了头看书,听得动静抬头见我立在门外,放下手中书简,轻声道“进来吧。”
我屈身一礼,迈步走入问心斋,我虽在这个屋宇里两万多年,这却是第一次有肉身的走近这座殿室,心中倒有些激动并忐忑。脚下坚实的木地板,面前端坐的东皇太苍青华帝君,殿内一榻一几一书一架,一切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影,真实又可靠,熟悉又陌生,我迈了几步不觉眼睛有些酸涩。
我走到屋中间,伏身下拜,对东皇太苍青华帝君行叩首礼。“初晴请帝君安,愿帝君天寿万年。”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查的轻笑,天枢星君一定是因着我那句天寿万年在笑话我,这句是我在某处看到的已不可记,但现下却是真心实意的希望帝君永寿。
“初晴,你自有灵识修行至今,一直在此宫室之中,随我在桌前评经读史,应该也有几分通文晓墨,以后也便随在我身边做些书墨事吧。”东皇太苍青华帝君低下眼看了我片刻,慢悠悠的声音从我头顶传过来,我再次拜倒口中应是。抬首时正看到帝君左手拇指与中指轻叩一弹,一枚金光小印正打入我眉心,隐入皮肤,这是太苍宫的徽记,有了这枚金印,我便是太苍宫中正式的宫人,可随意行走并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