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阁楼

这是杂货店里一角紧挨天花板的小隔间，通过一段形似轮船内部升降梯的阶梯可进入。小隔间用木板与店铺相隔，里面高约四英尺，人们可以坐在里面桌子旁的木凳上俯瞰店铺内的一切。这里售卖成圈的缆绳、防水油布、沉甸甸的橡胶长靴、防风灯、火腿、罐头、各种酒类、可以捎给妻儿的小古玩、衣服，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东西。外国轮船到了东方港口，不管想要什么，这家店都可以提供。在阁楼上，你可以观察那些中国人、水手和顾客，他们的表情里都蕴藏着某种神秘感，似乎正在参与什么肮脏的交易；你可以看谁进了店铺，若是你的一位朋友，就招呼他上来同坐。通过宽敞的门口，你看见太阳炙烤着石头路面，苦力们负着重担匆匆而过。大约中午时分，一群客人陆续到齐，包括两三名领航员、汤普森船长和布朗船长——这两位是在中国海域航行了三十年的老前辈，如今都在岸上有了一份舒适的工作——以及一位来自上海的不定期货船船主与一两家茶叶公司的大班。一个伙计安静地站在旁边听候使唤，他端来了酒水和骰子筒。起初的话题相当乏味：几天前，一只开往福州的船失事了；最近，“安昌”号的轮机员麦克莱恩打牌赢了好多钱；领事夫人将从国内乘“皇后”号前来。等到骰子筒已经在桌子上轮了一圈，输者在欠条上签了字后，酒杯都已空了，又一轮投骰子开始。伙计端来了新的酒水。此时，这些铁骨硬汉们开始有点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追忆起了过去。其中一位领航员第一次知道这个港口是在近五十年前。啊，那是个伟大的时代。

“那时你们如果在，应该能看见这座阁楼。”他微笑着说。

那是用快速帆船运输茶叶的时代，港口总是停着三四十只等待装货的船。当时大家都很有钱，这间小阁楼是港口的生活中心。你若想找谁，好，就来小阁楼，他如果不在，那必定马上就到。代理商们在这里跟船主洽谈业务。医生不坐诊，而是每天中午来小阁楼，这里有谁病了，他就当场诊治。那时的人们知道怎么喝酒，他们中午来，喝上一下午，如果饿了，会有伙计给他们送饭，再一直喝个通宵。小阁楼里上演着钱财的输与赢，因为他们都是赌棍，玩一场牌会把自己挣的所有钱都押进去。那是一段美好的旧时光。然而现在，贸易已经衰落，港口一片死寂，不再挤满茶船，年轻人们，亚洲石油公司或怡和洋行的年轻人们，根本不屑于到小阁楼来。就在这位老领航员追忆那一去不复返的日子时，这昏暗邋遢的小隔间里，这污迹斑斑的桌子旁，似乎又坐满了那些身强力壮、胆大鲁莽的老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