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史东渐与中国史学演进(1840—1927)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节 西方史地知识的进一步传播

基督教在近代中国的传教事业是它的世界范围活动的一部分,这种活动由许多渠道组成:宗教的、文化的、民族的。基督教的教义认为它的本质是让全人类得救,但是在正式叩开古老帝国大门之前,教士的活动又与外交官、军人、商人的活动交织在一起。有些条约的条款可能没有直接涉及传教士的利益,但他们作为外国人,自然从条约的某些条款中获得益处。他们在试图以西方文化改变中国文化时,也将西方的史地观念输入到了中国。

一、口岸条约与权力的扩展

在1842年以前,马礼逊、郭实腊、米怜、麦都思、裨治文等传教士,输入西方文化的目标是针对中国人,但是囿于清政府文化政策的制约,不得已将文化著作出版地限制在马六甲、新加坡等地。在鸦片战争爆发之前,在广州等地活动的传教士也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他们的身份一旦被官府得知,即被查办。马礼逊发展的中国教徒梁发在广东南海等地散发传道书,官方得知消息后,贴出查禁告示:

南海县正堂为特别严禁事,照得刊印诲淫及有害心术之书籍,久干厉禁。但查,近有不逞之徒竟胆敢刊印诲淫及有害心术之外国异端书籍,诈称劝世文,以派送与人,实属目无王法。除饬巡卒严密查拿,如有犯此者,已经审讯属实,定必严为究为。所有木板概予搜毁外,合行出示严禁,仰生员人等一体知悉,尔等如藏有违禁之不良书籍,可立刻将版销毁。如有胆敢故违功令,印行及散播此等书籍,定必严拿究办,决不姑宽。注235

鸦片战争爆发后,清政府的严禁政策被打破。清政府在军事上惨败,被迫签订一系列条约。条约的签订建立在军事实力基础之上,列强利用军事上的胜利换取外交上的特权。在《南京条约》中规定有:“大皇帝恩准英国人民带同所属家眷,寄居大清沿海之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等五处港口”,“凡系大英国人,无论本国、属国军民等,今在中国所管辖各地方被禁者,大清皇帝准即释放”等语。注236条约中虽然没有提及传教士在华的传教权利,但是作为英国人,传教士同样享有条约中规定的一切权利。1844年7月签订的中美《望厦条约》,首次将传教士在华问题提了出来,约文规定:“合众国民人在五港口贸易,或久居,或暂住,均准其租赁民房,或租地自行建楼,并设立医馆、礼拜堂及殡葬之处。”注237在清政府与法国签订的条约中,也有类似的规定,“佛兰西人亦一体可以建造礼拜堂、医人院、周急院、学房、坟地各项,地方官会同领事官,酌议定佛兰西人宜居住、宜建造之地”,“凡佛兰西人在五口地方居住或往来经游,听凭在附近住所散步,其日中动作一如内地民人无异”注238。随后,挪威、瑞典等国也与清政府签订了条约。

在一系列条约的“保护”下,一方面传教士的活动范围扩大了,另一方面他们的印刷、出版公开了。通过传教士之间的信件,可见条约的签订对他们传教及文化活动的影响。有封信写于1842年12月14日,信中写道:

大炮在天朝咆哮,……城市在征服者面前一座接着一座陷落。……这是政治提出的要求,是大炮迫令其实现的。时候已经到来,我们已沉默到今天,现在是可以到中国城市的大街上,提高我们的嗓门大喊大叫的日子了。注239

香港岛在《南京条约》中被割让给英国,这里随即成为了英美传教士来华集散地,各种教会团体搬迁至此,或者在此成立。一批原来活跃在南洋的传教士,如郭实腊、雅裨理、裨治文等,或在此居住,或将此作为临时停留点。英华书院、马礼逊学堂也搬迁至港。广州在开埠之前,因为贸易地位的重要性,就是传教士活动的重要据点。作为较早的通商口岸,传教士在广州创办了医院、学校,出版了中文书籍、刊物。在广州出版的42种出版物中,宗教宣传品占了29种,天文、历史、地理、医学等方面科学读物占了13种。注240在福州和厦门,早期来华的传教士在南洋就学习了福建方言,在这两个通商口岸出版了用方言拼写的宗教书籍。在宁波,传教士除了办学堂、设医堂外,“华花圣经书房”(The Chinese and America Holy Class Book Establishment)的创办最引人注目。据熊月之研究,从1844年到1860年,传教士在宁波出版各种书籍杂志确切可考的有106种,属于天文、地理、历史等方面的占20种。注241开埠以后,首先来到上海的是英国传教士麦都思和雒魏林,随后伟烈亚力、艾约瑟、慕维廉等人陆续到来。他们创办报刊、成立学校、设立图书馆,上海逐渐成为传教士在中国的活动中心和西学传播中心。这里还有传教士创办的墨海书馆(The 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 Press),被中国学者称为“印刷术反馈与西方科学第二期东传的头一个据点”注242

二、西方史地知识的进一步传播

五口通商之后,西方史地知识的传播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主要基于以下几个原因。首先,传教士以各种条约为护身符,便利了各项传教和文化活动的开展;其次,在华的新旧教徒都急于开拓基督教传播事业,他们中间热衷于西学知识的人不在少数,宗教知识和西学知识传播并行发展;第三,经过鸦片战争,中外形势急转直下,一些士大夫特别是沿海的官员、学者,对西方的史地知识给予关注,以教士出版的书报为“教科书”。传教士出版的报刊是开明士大夫了解西方的重要窗口。

这一时期出版的史地著作主要有:

《外国史略》,英国传教士马礼逊父子先后接续共同完成,注243该书到底有没有刊印还一直是个谜,魏源的《海国图志·后叙》中称《外国史略》为“钞本”。夏夑《中西纪事》卷八中称,“今日英人刊行之书,有马利逊所著《外国史略》,纪五口通商以后事甚详”。据邹振环研究,《小方壶斋舆地丛钞再补编》第12帙中的辑本来自于魏源的《海国图志》。《外国史略》辑本现存八万多字,原书的结构编排与辑本之间有多大差别还无法判断。就辑本内容而言,书中涉及了亚洲、非洲、欧洲、南北美洲的地理概况和区域国家历史演变,还涵盖了对大洋洲的叙述。

《亚墨理格合众国志略》与《大美联邦志略》(Brief Geographical History of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作者为裨治文(高理文)。1844年香港藏版的《亚墨理格合众国志略》,没有目录、序言、作者署名,也没有地图,记事至道光十八年前,内容基本上是抄录了《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的下篇。《大美联邦志略》是1861年上海墨海书馆推出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的修订版。《大美联邦志略》在体例、内容、语言修辞等方面都与《美理哥合省国志略》有很大的差异,最明显的变化是增加了大量的图片。裨治文在该书的《发凡》中写道:“是书订为上、下两卷,上卷总括全概,历叙拓地开国之原,风土人情之要,便阅者之览其大略也;下卷按邦列国,每志附后,载方域之广狭,记物类之专产。”注244有学者认为,“如果说《美理哥合省国志略》还只是一块企图用西方文明、科学知识来打开中国大门的敲门砖的话,那么《大美联邦志略》则纯粹是宣扬西方先进科学知识与基督教文明的成果展了。”注245

《外国地理备考》(Geography of Foreign Nations),作者为葡萄牙人玛吉士(Machis),1847年广东潘氏刊,内容包括地理论、地球论、地理循环论、地球时刻通论等20项。注246魏源对此书甚为推崇,引用此书凡91处,为《海国图志》引用外国著作之最。注247魏氏认为该书纲举目张,“而《地理备考》之《欧罗巴洲总记》上下二篇尤为雄伟,直可扩万古之心胸”注248。从《海国图志》篇章中引用的《地理备考叙》和《地球总论》两篇来看,该书内容涉及世界观念、大洲发现过程、各州民族语言文化等。

《万国纲鉴》(Universal History),麦嘉缔培瑞(Davie Bethune McCartee)撰。培瑞1820年1月13日出生于美国费城,1844年2月19日到达香港,同年6月20日到达宁波,在一个教会医疗团体服务,1856年11月至1858年5月回国。再次返回中国后,培瑞曾去山东开辟传教地,之后再回到宁波。注249他撰写的书籍以宗教书籍为多。《万国纲鉴》132页,宁波出版,1850年刊,为郭实腊《古今万国纲鉴》的缩减版。另外,培瑞还编有《平安通书》,1850年至1853年,每年一期,在宁波出版。1850年出版第一期,共38页和7个关于天文、图表、地理、机械的折页。1851年出版第二期,共33页和12个折页,1852年有42页和1个折页,1853年有34页和3个折页,每年都增加新的内容。

《地球图说》(Illustrated Geography),袆理哲(Richard Quarterman Way)撰。1819年1月,袆理哲出生于美国佐治亚州,后加入美国海外传教团体,1844年7月到达澳门,其活动范围主要在宁波。1859年,他退出传教服务。1848年,《地球图说》一书刊于宁波,共53页和一张折叠的地球图,前三页是不同国家的国旗图。1856年,袆理哲对此书重新进行了修订和扩充,达到114页和6个折叠页,改名为《地球说略》。包含地球圆体说、地球图图说、澳大利亚洲图说、亚美理驾洲图说、北亚美利驾洲图说等内容。书中介绍了世界上主要国家的地理位置、人口物产、风俗风情等,是一部简明的世界地理读物。

《地理全志》《大英国志》,慕维廉(Rev.William Muirhead)编纂。详见本章第二节。

《地理新志》(New Treatise on Geography),德国礼贤会传教士罗存德(Wilhelm Lobscheid)编纂。1848年5月22日,罗存德到达香港,1850—1853年、1861—1862年两度回国。伟烈亚力认为这本书好像译自一本出版物中的一部分。该书共19页,1855年出版。书前有序言,接着是一篇关于佛教的论述,东西半球图,西班牙、葡萄牙的叙述,以及两国地图和一张关于蒸汽机的绘图。

这一时期出版的主要期刊有:

《遐迩贯珍》(Chinese Serial),月刊,由英华书院印刷所印刷,每期12页至24页不等。1853年9月3日创刊,1856年5月停刊,共出版33期。麦都思、奚礼尔(C.B.Hillier)、理雅各(James Legge)先后担任主编。该刊包括科学、地理、政治、天文、历法、医学、商务、贸易等内容。此书影印本已由沈国威和日本松浦章、内田庆市编著,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出版。

《中外新报》(Chinese and Foreign Gazette),由玛高温(D.J.Macgowan)、应思理(E.B.Inslee)先后主编,1854年5月创刊于宁波,初为半月刊,每期4页,1856年起改为月刊,1860年停刊。主要内容是关于新闻、宗教、科学和文学。

《六合丛谈》(Shanghai Miscellany),英国伦敦会传教士伟烈亚力担任主编,出版机构为墨海书馆,从1857年1月至1858年6月共出版15期。《六合丛谈》的内容包括地理、历史、天文、自然科学、各国近况等,向亚洲的读者介绍了西方国家历史和近况及其近代文明发展,是一份广为人知并产生较大影响的期刊。传入日本后对日本的幕府末期、明治初期的知识分子群体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该书影印本由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出版。注250

这一时期西学传播的特点主要表现为:

第一,传教士依然将基督教的宣传作为重点,史地知识的传布是作为宣传基督教的附属品。就其内容而言,出版的史地书籍仍然没有超出普通读物的范围。但是,在史地著作的深度、广度、内容编排上,都比前一时期有很大提高。基督教出版物在数量上远远超过史地书籍。

第二,出版的史地书籍对中国的士大夫、学者产生了深远影响,传播到日本后,同样对日本人起到思想启蒙作用。

第三,所输入的史地信息同天文学、医学、贸易等其他学科知识,共同使早期开眼看世界的中国人积累了思想资源,提供了从其他视角认识和感受社会变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