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绳祖
Lu Shengzu
1910年生于江苏扬州。1930年就读于东吴大学法学院,1934年获学士学位,后进入交通银行担任法律顾问直到解放。解放后,担任工商银行法律顾问,同时获上海社会科学院颁发的斐托斐荣誉奖。后在上海社会科学院担任硕士生导师,从事民法、商法领域的教研工作。退休后还继续参与《元照英美法词典》的修订工作。
随着时间的流逝,半个世纪前的东吴法学人正一个个离我们而去,98岁的卢绳祖,也许是目前最为长寿的健在者,身体依然硬朗,思维虽已谈不上清晰,但缓慢的语言中还时常夹杂着几个流利的英文单词。采访结束,他还坚持将记者送出门外。天空中飘着小雨,老人笔直地站在阳台上,目送着记者的离去。他站在高处,面前,是后人对那段历史的不懈寻访;身后,是心中那个已经渐行渐远的法学圣地……
我当时从事的法律顾问,主要是给外国人作翻译。还有仲裁的工作,担任仲裁员,就是arbitrator。
记者(以下简称“记”):除了您之外,东吴大学还有哪些毕业生健在?
卢绳祖(以下简称“卢”):差不多都已经过世了,还有几个人,年纪都不小。我是扬州人,1910年出生,今年已经98岁了。
记:您是哪一年进入东吴大学的?
卢:大概是1930年,我当时只有二十几岁。
记:毕业之后,您到哪里工作?
卢:交通银行的法律顾问。
记:解放之前,您有没有换过工作?
卢:没有换过,我一直都没有换过。
记:解放之后,您从事什么工作?
卢:还是在银行工作,不过是在工商银行,还是法律顾问。
记:解放之后,上海还有法律顾问么?
卢:有的,前一段时期,我们这些法律顾问还一起开会呢。
记:法律顾问主要是从事什么工作?
卢:我当时从事的法律顾问,主要是给外国人作翻译。还有仲裁的工作,担任仲裁员,就是arbitrator。
记:解放之后的法律顾问又有什么变化?
卢:翻译就没有了。主要是处理一些纠纷,比如有人起诉银行,我们就代表银行应诉。
记:那么当时民国时期的法律还适用么?
卢:不适用了。大约从1952年之后就不适用了。主要是政策,军管会的政策,当时的法律很少。
记:您对当时法律的这种变化有没有看法?
卢:当时也没有什么印象,就觉得共产党肯定是好的,那这个法律应该是一种很进步的法律,不是保守的法律。
记:您在工商银行工作到哪一年?
卢:记不起来了。
记:您还记得“反右”的事情么?
卢:我当时就是“右派”,一共有很多很多人,上海的知识分子,学法律的基本上都是“右派”。
记:一共有多少人?
卢:很多,只要是我认识的,差不多都是“右派”。
记:您还记得卢峻和盛振为当时的情况么?
卢:卢峻是“右派”。盛振为好像也是,不过后来我和他接触不多。其他人,还有裘劭恒也是“右派”。
记:那徐开墅、许之森他们也是么?
卢:恐怕也是。许之森也是“右派”,他是我的同学,前段时间刚刚去世。他和我同年,比我小几个月。
记:您是在工商银行被打成“右派”的么?
卢:是的。
记:您当时的“右派”帽子是什么?
卢:没有什么“帽子”。没有原因。不是一个两个,只要是知识分子基本都是“右派”。
记:打成“右派”以后呢?
卢:我就到附近郊区劳动,我的同事都被打成“右派”了。
记:您在农场劳动多长时间?
卢:不少时间。我也蹲过点,在农场里。大概两三年。
记:1960年左右,您当时在哪里?
卢:好像上过课的。在社科院教书。
记:您当时教的什么课?
卢:大概是民法。
记:您的民法基本上都是在东吴大学时学的吧?
卢:对,我们当时的东吴大学很多课都是英文授课。
记:您在社科院又上了几年?
卢:三四年的时间。
记:然后就是“文化大革命”了?
卢:是的。我也被打倒了,不过没有太大的冲击。还是去郊区劳动。
记:有没有贴大字报?
卢:没有。我没有什么,规规矩矩,大字报贴我贴不出来的。
记:有没有人指责您是旧社会洋行出来的,给您扣“帽子”?
卢:没有。当时我周围的人基本都是旧洋行出来的。这个你们要问问裘劭恒,他比较清楚,不过他现在华东医院。还有许之森,他也很清楚,不过他刚刚去世。他本来的身体是很好的。提到东吴大学,我还获得过斐托斐荣誉奖。
记:大概是什么时候获得的?
卢:大概是我四十岁的时候。
记:有没有解放?
卢:解放了。
记:谁给您颁发的?
卢:社科院颁发的。那时,我不到五十岁。
记:您还是法律顾问么?
卢:是的,还担任法律顾问。
记:“文革”期间,您在社科院主要做什么?
卢:不上课了。主要是研究。“文革”之后,我还带过几个研究生。名字都记不得了。
记:您是哪一年退休的?
卢:记不太清了。说到“文化大革命”,他们从来没有来过我家,没有被抄过家。
都是我在东吴大学学的英美法的东西,学的普通法。就是common law。
记:解放初期,您在担任法律顾问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苏联专家来华的情况?
卢:没有看见过。
记:解放之后,裘劭恒是做什么工作?
卢:恐怕是社科院的顾问。
记:那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打成“右派”的?
卢:没有什么原因,都是“右派”。知识分子都是“右派”。我规规矩矩的人,也被打成“右派”了。不过,他们没有来过。
记:十年前,有人来找过您编词典的时候,您当时的思路还是很清晰吧?
卢:是的,他们来找过我。这本《元照英美法词典》卖的还是很好的。
记:您对国内对英美法的研究有什么看法?
卢:解放之后不是太过重视。当时也没有法律,研究就更不行了。
记:您在东吴大学学的知识,后来用上了么?
卢:也用上了一点。我当时带学生的时候,就用上了。都是我在东吴大学学的英美法的东西,学的普通法。就是common law。
记:您也教过property、tort了?
卢:是的,都教过。
记:您能不能评价一下我国对英美法的研究情况?
卢:还比较薄弱,我的英美法学是在东吴大学学的,还比较好。
记:您还能回忆起您上大学时的片断么?
卢:有些教授还是很好的。比如吴经熊,我的印象很深。他给我们上的是法律理论,讲一些原则性的东西。
记:用中文还是英文授课?
卢:有的时候是用中文,有的时候用英文,就看他是否高兴了。
记:杨兆龙先生,您还有印象么?
卢:印象不大了。盛振为先生,我还有印象,他也给我上过课。
记:东吴大学的毕业证书,您还有么?
卢:好像是有的,但后来七弄八弄,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记:您还记不记得当时的课余生活?
卢:当时还是在南京西路999号,后来就搬到了昆山路了。课余生活,我也不记得了。
记:后来东吴大学校友会经常联系您,是吧?
卢:对,后来就不来找我了,我的身体也不行了。
记:那么,东吴大学的学生现在没有谁比您还大了吧?
卢:恐怕是没有人比我还大了,我今年98岁了。
记:有没有其他人拜访过您?
卢:有的,还给我带许多礼品。
记:您跟裘劭恒、许之森他们都很熟,最后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
卢:一年之前吧,许之森来找过我,他当时的身体非常好。
记:您平时都做些什么,现在?
卢:看看电视,有时到我儿子那里去。书倒是不看了。我这书柜里还有一些书,以前有人拜访我的时候我会送给他们一些,你们要是看哪本书有用可以拿去,我年纪大了,看书也看不动了。
(王伟臣、方 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