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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年社教工作的锤炼
从1963年秋至1966年夏,全国城乡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为“社教运动”,又称“四清”运动。“四清”运动,前承三年困难时期,后接“文化大革命”。本人有幸三次参加社教运动。
社教运动基本方式,是上级派出“四清”工作队进驻公社、大队,以贫下中农为可靠的阶级基础,扎根串连,访贫问苦。工作队员与农户同吃、同住、同劳动,俗称“三同”。先是小“四清”: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后是大“四清”: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和清思想。因为我是会计辅导员,懂业务,政治上又过得了关,自然就被选进泰兴“四清”工作队。
1963年7月,我所在的“四清”工作队进驻珊瑚区周巷小公社,我分在周巷大队8队,蹲点四五个月。泰兴县委党校副校长江东任队长,戴砚成任副队长。周巷是市委原副书记丁俊先的家乡。当时,丁俊先任周巷的团支部书记,还没有被推荐去上大学。刚开始搞“四清”,主要是清经济,整顿财务,还有开展教育、健全大队班子。清经济的对象是大小队干部,几乎是人人过关。基层干部称这次运动,是“零刀子割肉,算总退钱”。也有的说“吃的是砖头瓦块,屙的是土地庙子”。这些话一语中的。就是把基层干部平时多吃多占的,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算总账,进行退赔。有的地方大小队干部普遍不接受,就采取硬压、硬挤的办法,数字出来了,思想问题不解决,结果与工作队“顶牛”,运动搞不下去。我们队由于执行政策较好,工作也比较扎实,运动中始终坚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对干部的一般问题,实事求是,以教育为主,让干部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对有经济问题的干部,先退款后批判,再留下个别谈话,给予希望,以避免发生其他意外。所以整个运动搞得比较稳妥,没有出现乱批乱斗干部、逼死人命的现象。
“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1964年春,我到古溪区九成小公社参加社教工作,住在刁九南家。在蒋华区,我住在蒋繁生家。这些老房东都是贫下中农出身,日子过得非常艰苦,但忠诚老实,为人厚道。有一次,我母亲带着孙子红卫到刁家网看我,刁九南全家非常客气,把他们祖孙俩当亲戚招待。他母亲拿出最好的被子给祖孙俩盖,还和我母亲结成姐妹。母亲直到去世前,还念叨着,要我关心关心刁家。此后,我也曾去过刁九南家,至今还与其保持着联系。那一年,“农业学大寨”运动兴起,大寨人“藐视困难,敢于斗争的英雄气概;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坚强意志;以国为怀,顾全大局的高尚风格”深深地感动着每个人,激励着我们投身战天斗地、改天换地的革命建设热潮。
1964年12月,江苏省委成立城乡社教工作办公室,省委副书记、省长惠浴宇负责社教工作,各专区成立社教工作团,书记任团长。我被抽调进入省社教队伍,在扬州水利学校参加了为期两个月的集中培训。集训一是学习“双十条”,“反右倾”,“放包袱”;二是三报四查,报家庭出身、报工作简历、报存在问题,查思想、查阶级、查立场、查作风,划清阶级界限。通过学习和审查的人方能参加社教工作,泰兴800多人参加集训,没能通过的不少于100人。记得集训最后一天,我们八九百人排队站在学校操场上,冻得瑟瑟发抖,心里还担心着能不能被选上,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结果是点到名的参加,点不到名的就只能留下。集训后,不顾天寒地冻,工作团团长丁广发(当时任泰兴县副县长)即带领我们奔赴句容县太平公社。正是这一段经历,让我初识恩师刘景良同志,当时刘景良任太平公社党委书记。这一次社教工作,纪律规定得非常严格:一是集体生活,住集体宿舍,谁也不得特殊;二是与群众一视同仁,一个标准,谁也不得吃小灶。那时,江南的条件也是异常艰苦。说是集体宿舍,其实也不过是极其简陋的平房;吃的是集体伙食,其实跟农民没什么两样。我的任务是查太平公社、大队、生产队的账,帮助培训会计,干的是老本行。为了对社教工作负责、对大队干部负责,既要内查,又要外调。有一次,我去句容粮食局调查核实一个大队的账目,在粮食局食堂被“硬劝”吃了两个肉圆。结果还被粮食局的人举报,说工作队员怎样怎样,最后自然被队领导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1965年,我回到扬州,参加新的社教工作队,先后参加邗江县李典公社、酒典公社的社教工作,每次都是6个月时间。最后一批在高邮县东墩公社东墩大队,戴伦任队长。我的工作,自然还是重复着查账,为配好大队班子、选好接班人提供基本依据。紧接着“文化大革命”开始,工作队纷纷撤出。那时,我因患伤寒病在高邮人民医院治疗,刚刚出院。为防止少数别有用心的人无理取闹,不让我们工作队撤走,当天晚上,当地老百姓冒着鹅毛大雪用船送我们离开东墩。后来在泰兴高港匆忙开了一个简短的工作总结会,大家就各自回到原来的工作所在地。虽然在东墩时间不长,但是我们与当地社员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我们离开时,前来送别的社员几乎个个泪流满面,依依不舍,其情其景,令人难忘。
1963—1966年,四年四个地方的社教工作,我们经受了“三同”考验。在农民家搭伙吃饭,我们一个月只有配给的2斤大米,常常是一日三餐都是山芋当饱,老百姓形容“早上动手拿,中午斜对斜,晚上还是它”。记得到邗江李典,第一顿饭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吃的是米饼,一口咬下去,感觉满嘴都是沙子,怎么回事?原来是稻子直接碾成粉,做成的米糠饼。大家面面相觑,“刷”地一下看着我,我毫不犹豫地把头向后一甩,意思是“吃”!不吃太饿,吃了拉不出来,真痛苦啊!吃山芋要连皮吃,因为农民连皮吃,我们就不能去皮吃,去了皮农民会心疼的。大部分时间,我们是自带行李分散住在农民家,睡的床摇摇晃晃,一动便“吱呀吱呀”地响,又没有垫的东西,半夜冻醒是常有的事。劳动,是真正参加劳动,不是做样子。再忙,我们都要腾出时间参加劳动,农民干的农活,我们没有不会干的。我大冬天经常干得流汗湿透内衣,甚至连背部的棉衣也湿了。湿成这个样子也无法洗澡。工作组到生产队开会,会前,男男女女往往不约而同地把衣服脱下来集体捉虱子。那种情景,是我们的后人无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