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古典主义前期散文
古典主义前期散文家包括帕斯卡尔、拉罗什富科、雷兹红衣主教、塞维涅夫人、博须埃、拉法耶特夫人等,他们各擅胜场,散文形式不一。
一、帕斯卡尔
生平 布莱兹·帕斯卡尔(Blaise Pascal,1623~1662)是著名的古典主义散文家,也是哲学家、数学家和物理学家。1623年6月19日,他生于克莱尔蒙—费朗,父亲是审理间接税案件最高法院的庭长。他3岁丧母,11岁时便写出论“声音传播”的小论文,12岁时验证了欧几里得的32个基本命题,16岁时写出《论圆锥曲线》,受到数学家的赞赏。帕斯卡尔从来没有进过学校,由他父亲教育。1639年,他家因父亲工作变动从巴黎迁至鲁昂,为方便父亲的计算工作,他制造了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1646年,他的父亲摔断了腿,由两个让森派的贵族照料,帕斯卡尔由此皈依让森教派。他得了一种可怕的病,下半身会转成瘫痪,要用拐棍走路。他只能一滴滴地喝热水。18岁以后,他天天都在痛苦中度过,但他靠宗教信仰生活下去。他继续从事科学研究,1647年,他着手证实托里切利对液体平衡的发现,认为存在真空状态,研究了水银柱在管子的高度与空气压力的关系(温度计原则)。同年,他与笛卡尔来往;他的思想虽然不同于笛卡尔,但受到了有益的影响。1651年,他父亲的死给他沉重的打击,使他思索死亡问题。从这时起,他开始拜访德·埃吉荣夫人的贵族沙龙,与贵族来往,发现了新天地,并开始了解人心的复杂。随着疾病的发展,以及对上流社会生活的厌倦,他终于在1654年底进了波尔—罗瓦亚尔修道院苦修。当时他阅读蒙田的《随笔集》。
在他进入修道院时,让森派和耶稣会之间进行了好几年的争论,突然变得白热化。帕斯卡尔受到敦请,保卫他的朋友们的事业,于是他匿名写出《致外省人书简》(Provinciales,1656~1657)。1656年3月,波尔—罗瓦亚尔修道院遭到责难,教皇对让森派加以谴责,《致外省人书简》被列入罗马教廷的禁书目录,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帕斯卡尔继续写下去,不过他不得不改掉名字,变换住址,免受迫害。这时期,他开始写作《思想录》(Pensées,1670)。
他没有停止科学研究。1658年,经过一个不眠之夜,他解决了“旋轮线”的难题。1661年,波尔—罗瓦亚尔修道院的修女被逐。阿尔诺等有退缩之意,而帕斯卡尔不肯屈服。1659年3月以后,他的病情加重,最后四年在连续不断的痛苦中度过。他于1662年8月19日逝世。
帕斯卡尔被认为是一个全才,他只要研究一个问题,便总会穷尽它。从19世纪开始,人们对他越来越重视,20世纪的不少作家更是从他的思想中汲取灵感。他的地位居于17世纪散文家的前列。
《致外省人书简》 这是一部论战性作品。17世纪50年代,耶稣会、教皇和当局对让森派的迫害加剧。让森派是天主教内部的一个派别,由伊普尔主教柯内留斯·让森创立,从比利时的鲁汶传播至欧洲各地。而由昂日莉克嬷嬷和阿涅丝嬷嬷主持的波尔—罗瓦亚尔修道院是其中心,她们同属于阿尔诺一家。这个教派主要在“天恩”的问题上与天主教的正统观点相左。根据基督教观点,亚当犯下原罪使人类注定永远受罚,但天主怜悯人类,让耶稣牺牲在十字架上为人类赎罪。奥古斯丁反对这种观点,认为没有天恩,谁也不能得救。加尔文的命定论进一步认为一切人不是注定得救,就是注定下地狱。1588年,西班牙的莫利纳著文批驳这种观点,而让森派又加以反击,提出为了抵制罪孽,必须要有天恩。让森派的观点受到耶稣会的激烈攻击。1653年,教皇谴责了违反教义的五种主张,其实是张冠李戴,这并不是让森派的主张。1655年,圣苏尔皮斯教堂的教士拒绝给德·利昂库公爵赦罪,因为他家里住着一个让森派教徒,他的孙女又进了波尔—罗瓦亚尔修道院。为此,让森派领袖阿尔诺进行干预,写了两封信,表明教皇所提的五个主张在让森派的著作中是找不到的,并为天恩的观点辩护。1656年1月,索邦学院扬言要对阿尔诺加以制裁。为争取公众同情,让森派有必要进行申辩。帕斯卡尔为此写出的18封信,完全达到了这种效果。开头的10封信中,他的口气表面上是中立的,最后终于转为替让森派辩护。从第11封信开始,帕斯卡尔放弃了对话的形式,直接对耶稣会士说话。他指出耶稣会士的言论前后矛盾,他们的政策十分专横;他们要毁灭一切思索;他们幼稚而诡计多端;他们在精神上亦步亦趋。耶稣会士理屈词穷,却采取污蔑和迫害的手段。1657年,《致外省人书简》在埃克斯被公开焚毁,9月被教廷列为禁书,此书简直被当作洪水猛兽。然而帕斯卡尔已经预料到会这样,他说:“暴力企图压制真理,这是一场古怪而漫长的战争。暴力的一切努力都不能削弱真理,而只能越发使它显得突出。真理的所有光芒无法阻止暴力,只会更加激怒它。”帕斯卡尔要为真理的胜利而斗争。
《致外省人书简》表现出新的议论艺术。在讽刺方面,他并不采用直接的嘲讽手法,而是装作天真:外省人的朋友是一个没有定见的世俗之人,他天真地打听情况,以便得出一个符合理性的见解。让森派的论点是明晰的、不偏不倚的推理,导致不可避免的结果。有时作者对神父热情赞赏,当他们向他展示自己的策略时也不反驳。他在文字上玩弄花样:权力一无所能,足够的天恩并不足够。这种似愚实精令被攻击方找不到漏洞还击。他的讽刺与愤怒好像自发地从荒唐的令人气恼的议论中迸发出来。《致外省人书简》的雄辩是以严密的逻辑来展开的。如第十封信的这一段:“耶稣的血的代价将是让我们不再爱它!在天主化身之前,人们不得不爱它;自从天主热爱人世,献出他的独子,世界便由于耶稣的赎罪,免除要去爱它!今日的神学真是古怪!”推理一层层展开。又如这一段:“如果我否认足够的天恩,我就是让森派。如果我像耶稣会教士一样接受它,让有效的天恩不再成为必要,我就是异教徒,你们这样说。而且,如果我像你们一样接受它,让有效的天恩成为必要,我就反对常理而有罪,我变得狂妄,耶稣会士说。在不可避免地变得狂妄,或者成为异教徒和让森派的可能中,我该做什么呢?”语言虽然非常明晰,但议论委婉曲折,甚至具有辩证的意味;假设的对话运用方式十分灵活。由于《致外省人书简》的语言有独到之处,伏尔泰认为这是“散文方面第一部天才作品”。
《思想录》 这部散文集并没有写完,帕斯卡尔生前曾把他手写或口录的文字分为二十七卷,后世整理出版的本子有多种,但内容已有不少散失,其中较有名的版本是布伦斯维克(1897)和路易·拉富马(1951)整理的本子。帕斯卡尔设想对一个自由思想者说话,后者沉迷于世间的欢乐中,忘却了考虑自己和自身的得救。作者让他学会认识人的本质,唤醒他的不安,并向他指出哲学和宗教并不能平息这种不安。然后让他发现圣书的教诲和耶稣之光,让他得到安慰。综观全书,内容非常丰富而庞杂,作者在宗教的说理中展示对人世的深刻思索。帕斯卡尔认为没有信仰的人是痛苦的。他想认识真理,却遇到不可克服的困难。他想在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却只得到矛盾的指示,令他头昏目眩。他意识到自己的不成比例:看到无限大,他是虚无;看到无限小,他是巨人。如果他不是一个谜的话,他是不是“虚无和一切之间的中间物”呢?如果人想观察自己,他会被骗人的力量迷惑。充满谬误和虚假的想象,把他带到理性认识的限度之外。自尊心妨碍他如实地看清自己:“他千方百计遮掩自己的错误,向着别人和向着自己……他不能忍受别人让他看到这些错误,也不能忍受别人看到它们。”人虽然渴望正义,却无法在人间建立合理的秩序。任何习俗都没有存在的理由。所有制在法律上没有坚实的根据。战争是无情的蠢事。任何制度都不能令人满意。暴君以暴力获得权力,而不能用别的方法取得。民主以为应获得真正的荣誉,但它不具备必要的光芒去识别荣誉。最好还是保留君主制,因为它是约定俗成的,但它也像其他制度一样荒谬。人渴望得到幸福,却忘不了生活条件的困苦,也不能通过哲学来逃避困苦。人不能单独面对自己,他要娱乐,但这是权宜之计,不是一副真正的好药。连国王也不例外:“一个没有娱乐的国王是一个充满不幸的人。”哲学家提出了许多体系,都有自身的价值,但每一个体系都不能充分满足我们。蒙田让人避免本能的驱使,但他又为不敬神和恶习开了方便之门。由于找不到救治良药,我们转向宗教。必须选择信仰。天恩得到预言和显灵的证实。天主是隐藏着的。《思想录》在护教的议论中,表达了不少对现实十分尖锐的看法。
可以看出,帕斯卡尔的护教主张不如他对人世和人的分析令人瞩目。帕斯卡尔对人世持悲观的看法,他认为世间充满强权、战争和不合理现象。人无法争取正义和幸福,贵族身份是一种不花力气取得的特权,“还有什么比选择王后的大儿子来治理国家更不合情理的呢?人们不会选择出身最好的旅行者来驾驶一条船。”他这样描绘人类生活的图景:“可以想象一大群人戴着镣铐,都被判处死刑。每天,有的人在别人的眼底下被扼死,剩下的人在同类的处境中看到自己的处境,他们痛苦地、毫无希望地互相对视,等待轮到自己。这是人类状况的写照。”他又写道:“看到人的盲目和苦难,看到整个宇宙沉默,而人类没有光明,自暴自弃,仿佛迷失在世界的偏僻角落里,不知道是谁将他们放到那里,他来这里干什么,他死时会变成怎样,无法认识一切事物。”这种对人类状况的描述尤其引起20世纪作家的共鸣,使他们产生世界是荒诞的思想。帕斯卡尔的悲观主义是从自身的感受出发的:他所信奉的让森派遭到种种迫害,他自己又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双重的苦难使他深切感到人世如同地狱一样不可忍受。帕斯卡尔对人的分析与此密切相关。他提出这个著名的论点:“人只不过是芦苇,自然界最衰弱的芦苇;但这是会思想的芦苇。全宇宙不该武装起来压垮他:一口气、一滴水足以杀死他。可是,当宇宙压垮他时,人仍然比杀死他的东西更高贵,因为他知道他要死了,宇宙对他有这种优越性;而宇宙对此一无所知。”他进一步论述道:“我们的全部尊严就在于会思想。我们正是由此凸显出来,而不是从空间和时间中凸显出来,我们不会充满空间和时间。”尽管人类很弱小,生命很短促,但他却会思想,这是没有生命的宇宙所比不上的;人虽然弱小,却仍然有尊严和高贵之处。在观察世界时,帕斯卡尔还发现,比起宇宙的无限大,人是微不足道的,但比起原子的无限小来,人又是巨大的。一边是一切,另一边是虚无,人处在当中。面对无限,人是虚无;而面对虚无,人是一切。人离认识极限无限远,事物的终极及其原则隐藏在难以洞察的秘密中,同样也无法看到他由此生出的虚无和湮没其中的无限。一切事物都从虚无生出,通到无限。这里已存在看待事物的辩证观点。但是,帕斯卡尔再走下去便陷入不可知论:“这就是我们的真实状况;正是这一点使我们无法确切地知晓和绝对地无知。我们飘浮在一个广阔的地带,总是游移不定,飘荡空中,从一端转到另一端……什么也不能确定无限大和无限小的终点,它们封住它,离它而去。”不可知论是帕斯卡尔的悲观主义的又一思想根源。
夏多布里昂称帕斯卡尔是“可怕的天才”,圣伯夫写出了《波尔—罗瓦亚尔》(1837~1859),巴尔贝·多尔维利把帕斯卡尔看作“天主教的哈姆莱特”,波德莱尔将《深渊》一诗献给他。从尼采到左拉、佩吉都看他的《思想录》。马尔罗、存在主义作家、荒诞派戏剧家都受到他的影响。
二、拉罗什富科
生平 德·拉罗什富科公爵(duc de La Rochefoucauld,1613~1680)生于巴黎,属于法国的名门贵胄,原名弗朗索瓦·德·马西亚克(François de Macillac)亲王,父亲死后他成为公爵。他本来想在政治和军事上有所作为,结果令他十分失望。1629年他在意大利作战,然后又到了佛兰德尔。但他参加安娜·德·奥地利反对黎世留的阴谋,后又参加德·什弗勒兹夫人的阴谋,失败后在巴士底狱待了八天,然后回到自己的维尔特依古堡。黎世留去世后,他又反对马扎兰,几次受伤,一次伤在喉部,一次眼睛差点瞎掉。他追求德·龙格维尔公爵夫人,他在她的肖像下边写了两句诗:“同国王打仗,我失去了一对眼睛;为了这样的对象,我会同天神搏斗。”他们有过一个儿子(他和妻子有八个孩子)。1652年,他回到自己的领地,开始撰写《回忆录》(Mémoires,1662),叙述他的早期活动和参加“投石党运动”的经过。1656年,他返回巴黎,放弃了政治上的野心,混迹于德·斯居戴利小姐、德·蒙庞西埃小姐、德·萨布莱夫人的沙龙中,1665年发表了第一卷《箴言录》(Maximes)。他和德·塞维涅夫人、德·拉法耶特夫人来往。1678年,《箴言录》再版,给他带来文学声誉。他拒绝进入学士院,逝世于1680年3月17日。雷兹这样评价他:“他从来不是尚武的,尽管他是勇敢的战士;他从来不是好廷臣,尽管他总是渴望做到这一点;他从来不是政党的优秀分子,尽管他一生都在行动。”这是一个不得志的大贵族。
《箴言录》 这部散文集体现了17世纪中叶一个愤世嫉俗的贵族的伦理观。1660年左右,在德·萨布莱侯爵夫人(La Marquise de Sable)周围,一些贵族以写箴言为娱乐,她,还有雅克·埃斯普里(Jacques Esprit)和梅雷(Méré),曾在1678年发表过几部箴言集。但拉罗什富科最擅长写箴言。他的《箴言录》以恨世者的语言揭示了上流社会腐朽的精神世界。在上流社会,利欲心支配着一切,以致“德行消失在利欲之中,正如河流消失在海洋之中一样,”“利欲讲各种各样的语言,扮演各种各样的人,甚至无私者的角色,”“人们只出于利欲谴责恶习和赞美德行。”利欲成了一切行动的出发点,人们已失去了是非观念。表面看来,人们受到自尊心、虚荣心的左右:“自尊心就是爱自己和一切事情为自己着想;它使人钟爱自己,而成为别人的暴君,如果他们有机会获得手段的话,”“只要虚荣心不让人说话,人们就说得很少。”其实自尊心也受到利欲的驱使:“利欲是自尊心的灵魂,因此,自尊心好像身体缺乏灵魂会看不见、听不见、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动作一样,如果同利欲分离,就会听不到,感觉不到,不再活动。”拉罗什富科看到利欲心在上流社会的原动力作用,确实一语中的。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们之间的关系自然非常险恶,不存在友谊:“最无私的友谊只不过是一种交易,我们的自尊心总是打算在其中捞到点什么,”“人们称之为友谊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种交往,互相照顾利益,交换效劳;归根结底只是一种交易……”在利欲横行的世道里,拉罗什富科看见到处是虚伪造作和假冒为善:“庄重是身体的一种秘密,是为了掩盖精神的缺陷而发明出来的,”“如果人们不相互欺骗,社会就不会长存。”德行和恶行混杂在一起:“德行通常就是掩盖着的恶行,”“恶行进入德行的成分之中,如同毒药进入药物的构成之中一样。谨慎地把恶行收集起来,使之变得缓和,用于抵御生活中的恶。”拉罗什富科也不放过对当权者的抨击:“君主对待人如同对待硬币一样;君主随意规定其价格;而人们也不得不按照行市,而不是其真正价值去接受它;”“君王的仁慈往往只不过是一种博取人民拥戴的策略;”“仁慈被说成是一种美德,有时出于虚荣,有时出于怠惰,更多是出于恐惧,而几乎总是三者合在一起;”“宽宏大量往往只不过是一种遮掩了的野心,它不在乎蝇头小利,一直奔向最大的利益。”
马克思认为《箴言录》表达了一些“出色的”思想。《箴言录》是一个贵族经历过曲折磨难,对现实深有所悟,导致对生活感到悲观失望,从而对上流社会人们的精神特点做出概括的结晶。拉罗什富科说过:“我是忧郁的,而且发展到这样一种程度:三四年以来,人们只看到我笑过三四次……我有思想……但这种思想被忧郁变坏了。”拉罗什富科像拉辛、拉封丹、帕斯卡尔一样,对人性不抱任何幻想,他认为人“处在本性被罪恶腐蚀了的可悲状态中”。他在1678年的序中说,“在表面德行遇到的无数缺陷中”,只有“天主特别开恩的人”才能避免。这种悲观思想成为他揭露社会恶习的武器。
有人认为精神和心理的状态过于复杂,很难浓缩到简短的句子中,因此《箴言录》的形式有点过时。但有人将拉罗什富科的句子成分颠倒次序,便得出新的思想。这就说明,箴言的形式蕴含着很大的容量。拉罗什富科善于以简短的形式与深邃的思想相结合,如这一句:“软弱的人不可能是真诚的。”作者略去分析,让读者自己去琢磨。他还善于以极其冷漠的态度去修饰箴言,如这一句:“我们大家都有足够的力量忍受别人的痛苦。”态度冷淡,但其中包含着思想,要读者自去领会。拉罗什富科力求句子简短,从他的手稿来看,他总是把句子改得短而又短。罗兰·巴特分析《箴言录》的句子结构,发现拉罗什富科往往在做“意义本身的表演”,也就是将句子的成分加以变换,而词汇和修辞格的少反而使写得成功的箴言成为逻辑的小小戏剧,其中的对照是关键。如强弱对比:“如果我们抵挡住激情,更多是由于激情不强烈,而不是我们有力量。”主动态和被动态的颠倒:“人们一般只是为了得到赞美才去赞美。”主语和宾语的颠倒:“当恶习离开我们的时候,我们庆贺,以为是我们离开了恶习。”这一分析找到了《箴言录》形式上的特点。
三、雷兹红衣主教
生平 雷兹红衣主教(Le cardinal de Retz,1613~1679)原名保尔·德·贡迪(Paul de Condi),生于蒙米拉依。他的家族原籍意大利,在法国出过好几个主教。17岁时他改编了意大利人莫斯卡迪的《菲埃斯克伯爵的阴谋》,1638年黎世留看过这部作品以后惊呼:“这是一个危险人物!”他在密谋反对黎世留遭到失败以后,当了教士。当时,红衣主教的职务通向权力,他希望能与黎世留比个高低,代替马扎兰。他的叔叔是巴黎大主教,他先当助理(1643年),叔叔死后,他接替了叔叔的职务。在投石党运动中,他起了首脑作用,将巴黎控制了一星期,当时,群众一直深入到路易十四的床前。1652年,他同在逃的马扎兰做了一笔秘密交易,当上了红衣主教。投石党被摧毁后,12月,他在被国王接见后遭到逮捕,被剥夺了主教权力,关在万塞纳,然后转至南特。1654年他越狱成功,来到西班牙,后转至瑞士和罗马,在国外继续进行反对活动,并帮助教皇亚历山大七世上台。为了返回法国,他不得不屈服。1662年,他放弃巴黎大主教职务,作为交换,他获准加入圣德尼修道院,每年收入12万利弗尔。他在自己的柯梅尔西古堡中像大贵族一样生活。国王曾好几次派他出使罗马。后人认为,雷兹更适于打仗,从事外交或政治,策划阴谋,而不是当主教。
《回忆录》 他的后世声名却在文学方面,他的《回忆录》(Mémoires)出版于1717年,可能写于1670~1675年。这部作品叙述他1643~1655年过流亡生活时的经历,尤其是投石党运动(第二部分)。第一部分叙述他浪漫的青年时代,第三部分写他在罗马的活动。虽然他的态度并没有不偏不倚,但《回忆录》仍然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投石党运动是17世纪中叶的重要政治事件。这是大贵族反对中央集权的最后一次努力,他们被镇压下去,标志着法国中央集权的最终确立。雷兹的《回忆录》相当真实地记录了这一事件的始末,因此具有较珍贵的史料价值。读者看到了各种阴谋的策划,以及内战时期巴黎的氛围,特别包括几个重要的历史场面,如逮捕布卢塞尔,由此引起的骚动,这成为投石党运动的序曲;《回忆录》辛辣地描绘了一些肖像;对法国历史,进而全部历史进行思索,这启迪了孟德斯鸠。雷兹写出大贵族集团的狂热阴谋,他们暂时由共同的仇恨和利益联结起来,可是嫉妒心和野心折磨着他们。军事谈判代表举止傲慢。人民生活在痛苦中,反叛的巴黎充满火药味。在逮捕布卢塞尔之后不久,“人们就骚动起来,奔跑,叫喊,店铺关门。”人民筑起了1200多个街垒。甚至五六岁的孩子也手执匕首上街。主教在这场阴谋中是个关键人物。路易十三的弟弟加斯东·德·奥尔良要他去平息暴动的群众,对他说:“还给国家平静吧。”雷兹自始至终是回忆录的中心人物。他在60岁时仍然保留着愤恨和30岁时的激情,宣扬反叛的精神。他以自己为标准判断和组织一切。他如实展现自己:诡计多端,但并不卑劣;野心勃勃,但能无私待人;深谙使人民行动的动力,但他首先是个大贵族,毫不民主;好享乐,十分固执;充满优越感,但相当明智,对别人和对自己都会严肃考虑。在《回忆录》中,雷兹还发表了不少治国见解,例如:“一直下到小人物那里,是与伟人比肩的最可行的方法;”“培养一个党派的好首领,比培养一个好皇帝需要更伟大的品质;”“要通过一件不同寻常的大事,最有效的方法是鼓动青年人去反对老人。”雷兹的视野相当广阔,他评点政府机构,估量内因的作用,看到偶然因素和决定性影响的平衡关系,从中可以看到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的萌芽。
雷兹善于描绘人物,他暴露他们的心灵和隐藏的虚伪面目,他以指挥者的目光一眼就能判定一个人。例如他这样描写马扎兰:“他具有才智、会含沙射影、诙谐、举止文雅,然而卑劣的心灵总是泄露出来,以致这些品质在逆境中就显得可笑,而在他炙手可热时不会失去诡诈的外表。”不管这肖像真实与否,人物形象确实凸显出来。雷兹这样描绘太后安娜·德·奥地利:“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王后那样,她有着必要的才智,使不了解她的人不觉得她愚蠢。她尖酸多于高傲,高傲多于庄重,装腔作势多于含而不露,不在乎金钱多于慷慨大方,慷慨大方多于重视利益,重视利益多于大公无私,喜爱多于激情,生硬多于倨傲,记仇多于施恩,有意显得虔诚多于虔诚,固执多于坚定,无能多于上述的一切。”他用一组组反义词来描写这个善于搞阴谋诡计的人物。他描写法院顾问、有名的美食家时这样写道:“德·贝尔奈先生更像厨子而不是顾问。”作者刻薄地描写他的情妇德·什弗雷兹小姐“愚蠢到可笑的程度”,她对待情人就像对她的裙子一样,“她喜欢这些裙子时,便摊在她的床上,两天后出于纯粹的厌恶又烧掉了。”圣伯夫赞赏说:“这个人物画廊是法国画的光荣,可以说,在圣西蒙之前,还没有人写过更鲜明、更光彩奕奕、更栩栩如生的人物。甚至在圣西蒙之后,雷兹的这个画廊也丝毫没有减色。”他的风格难以模仿,倒是与他的性格相适应。他不服从规范,知道自己属于上流人物,不需要无用的虚饰:文笔轻快,仿佛与思路同一节奏。他的分析、叙述和议论都极为明晰、准确、简洁。他的讽刺十分辛辣,却又洒脱自如。读者仿佛能听到雷兹在叙述。
四、塞维涅夫人
生平 德·塞维涅夫人(Madame de Sévigné,1626~1696),生于巴黎,原名玛丽·德·拉布坦—尚塔尔(Marie de Rabutin-Chantal)。她七岁成了孤儿,不久,外祖父母又去世,因此她由舅父抚养长大,家庭教师教会她意大利文、西班牙文和拉丁文。1644年,她嫁给德·塞维涅侯爵。这个贵族放荡而且爱挥霍,1651年在决斗中死去,留下两个孩子。塞维涅夫人一心培育孩子,拒绝别人的追求。她出入朗布依府等贵族沙龙。1671年,她的女儿出嫁,令她伤心不已,她给女儿写信,宣泄心中的思念,这些书信在她死后发表,《书简集》(Lettres)最早的版本发表于1725年,只有75页;全本出版于1862~1867年。1696年4月17日,塞维涅夫人因患天花逝世在女婿家中。
《书简集》 塞维涅夫人是17世纪书简作家的代表。《书简集》共收入了1500多封信,最早一封信写于1648年3月15日,告诉布西·拉布坦,她的儿子出生了。最后一封信写于1696年3月29日。《书简集》绝大部分是她写给女儿德·格里荣伯爵夫人的信。法国的邮政业建立于1622~1627年间,从巴黎到普罗旺斯约需五天,一星期可以写两封信;而从马赛到雷恩需要10天。在17世纪20年代,书信往来成为文人之间的爱好,书信文学由此发展起来。塞维涅夫人是个心灵细腻、感觉敏锐的女性,她对政治社会事件也十分关注。财政总监富凯被捕事件,蓬波纳失宠,图雷纳战死,路易十四的大军越过莱茵河和获得胜利的战况,神秘的下毒事件以及随后处决布兰维利埃和拉伏瓦赞,都在她的书信中得到细致的叙述。在二十几年中,塞维涅夫人不断将巴黎和宫廷中发生的事件告诉她的女儿。例如在凡尔赛宫中,为德·拉瓦利埃尔小姐或为德·蒙泰斯潘夫人组织的盛大庆祝会;大臣为了能待在宫廷,不惜倾家荡产,他们沉迷在赌博中,追逐国王封赐的津贴;塞维涅夫人1675年在布列塔尼遇到了对暴动的镇压,她叙述雷恩一条街的居民全部被赶出去,还有60个市民被吊死了,她含讥带讽地写道:“这个省对其他省是一个好榜样,尤其要尊敬统治者和王室高级官员,决不要谩骂他们,也决不要把石块扔到他们的花园里。”塞维涅夫人也对作家进行评论。她特别喜欢高乃依。《安德洛玛克》的演出使她掉泪,她称赞《爱丝苔尔》,认为它的优美使人止不住眼泪。但她对拉辛有所保留。她很赞赏帕斯卡尔。
《书简集》最有特色的部分自然是塞维涅夫人深切的母爱。即使她也很爱儿子,但她对女儿的爱达到狂热的程度,表达出母爱的动人之处。她的女儿是在1669年1月29日出嫁的,她在第三天的信中写道:“我觉得人们夺去了我的躯体和灵魂……我所有的想法都是但求一死。”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她的悲哀还没有减弱。她在3月3日的信中写道:“你的房间令我伤心欲绝;我叫人在正中放了一面屏风,挡住对着楼梯的窗户,我从这扇窗户看到你登上德·阿克维尔的华丽马车,当时我又把你叫回来。当我想到我会从窗口跳下去,心里就害怕起来,因为有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她又写道:“我不断地思念你……我缺少一切,因为我缺少你。”当女儿过罗讷河时遇到坏天气,她就设想女儿的险境,她为女儿的身体担心,渴望下一次见面的到来。知道女儿身体不适以后,“我从头到脚颤抖,我失魂落魄,一点也睡不着。我的女儿不再给我写信了吗?她病了吗?会收到我的信吗?”这种温情和担忧不是假装的,她的想象在思念中得到了激发。她写给女儿的信约占《书简集》的68%。
塞维涅夫人对大自然的感受在古典主义作家中是较为突出的。她能准确地抓住四季变化的色彩。她这样描绘春天的到来:“你想象得出一个星期以来树木是什么颜色吗?回答吧。你会说:‘绿色的。’根本不是,是红色的。这是小小的胚芽,含苞欲放,形成真正的红色;然后它们长出一片小叶,并不均匀,由红绿两色混合而成,太漂亮了。”夏天,“大地充盈着麦子”,她“像一群小老鼠那样”醒来,“满嘴面粉味道。”秋天的情况则是:“树叶改变了颜色:它们不再是绿色的,转成了曙光色,而且是各种各样的曙光色,构成华丽的金色锦缎”;“大小栅栏染上了秋天美丽的色彩变化,画家从中得益匪浅。”而到了冬天,乌云会突然遮住落日,可怕的浓雾骤起,呼吸到的是冰雪的气味,“我们的大山在阴森森中显得迷人;我希望每天都有一个画家描绘出所有这些恐怖美的力度。”当他的儿子为了用钱,叫人砍伐一片古老的森林时,她非常气愤,说儿子的手“是一只熔炼金钱的坩埚”,她想象森林中的一切都在诉苦,万物“敏感地触动着我的心灵”。热爱大自然的心情跃然纸上。
塞维涅夫人的书信写得流畅自然,思路好像源源不断地涌现,句子有时简短,有时复杂,波浪般起伏,具有口语的灵活。她说:“我写得这样快,以至于我都感觉不到……我使用的第一个措辞制约着整封信。”这种随便其实包含着艺术。塞维涅夫人知道她的书信会流传开来,因而她的构思是花了功夫的。表面上她的信好像杂乱无章,这儿她插入一些次要的句子和与主题无关的细节,那儿她明显地制造效果。她让感情迸发之前,先准备好修饰她的思路,用巧妙的细节或讲究的魅力来装饰文句。她的语言也相当丰富、生动,富有色彩感。普鲁斯特认为她的描写具有印象派画家的风格,她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不是从原因开始,而是先点出效果,如这一句:“教士衣服黑白相间,好几个修女的衣服灰与白相间,衣物这里那里乱扔,人们直接隐没在树丛间。”擅长书信的伏尔泰称赞她说:“德·塞维涅夫人是她的世纪书信体写作的第一人,她尤其善于出色地讲小故事;她的书信充满了逸事,写得活泼自由,栩栩如生。”
五、博须埃
生平 雅克—贝尼涅·博须埃(Jacques-Bénigne Bossuet,1627~1704)生于第戎,父亲在法院中任职。博须埃九岁时行剃发礼。他在第戎的耶稣会士开办的学校和巴黎的纳瓦尔中学读书,成绩优秀。1652年,他在巴黎大学获得神学博士学位,成为教士。他在梅斯担任议事司铎达七年之久,十分尽职。
布道词 任职期间,他开始进行布道,赞颂天主和圣徒,如圣方济各、圣贝尔纳、圣女苔蕾丝、圣保罗等。《圣保罗赞》(Panégyrique de saint Paul,1657)认为圣保罗完成的不是奇迹,在世人眼中他很软弱,但这是表面的软弱。他的布道看来力量不大,用词粗俗。在他的刽子手看来,他的行动也很软弱,以温情来对待暴力,他毫无抵抗地殉教。圣保罗治理新生教会的能力也很弱。但这种软弱是一种强大的武器。他做出了榜样:我们的责任是以我们全部心灵的力量去爱周围的人。从1659年开始,博须埃来到巴黎。1660年,他在卢浮宫作封斋期讲道,大胆地劝导年轻国王生活更有规律,令路易十四不快。他积极活动,让新教徒和犹太人改宗。1665年,他被任命为孔东主教。在此前后,他作过不少有名的布道,如关于穷人的尊严、仁慈、野心、死亡等等,对象都是上层阶级。《关于坏富人的布道》(Sermon sur le mauvais riche,1662)讲道:“他们快饿死了,是的,先生们,他们在你们的领地、城堡、城市、乡村、你们邸宅的门口和附近快饿死了;谁也不去援助他们;唉!他们只需要多余的东西,你们饭局上的一点食物,你们盛宴上的残羹剩饭。”博须埃认为富人只不过是掌握着财富,他们有责任散发财富。《关于穷人在教会中的极大尊严的布道》(Sermon sur l’éminente dignité des pauvres dans l’Eglise,1659)指出:“富人,你们承担着穷人的重负,减轻穷人的需要,帮助穷人忍受痛苦呻吟吧。”这两次布道表现出博须埃对穷人的关切。《关于野心的布道》(Sermon sur l’ambition,1662)讲道:耶稣跑到沙漠里是要回避荣耀,我们要以他为榜样,了解爱荣耀所带来的危险。好运是在欺骗我们,给我们幻象。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想得到什么就有什么,而在于想得到应得的东西,控制自己的意志。野心得逞的人荣耀越高,他们的失宠就越令人瞩目。世间的荣耀只是尘埃。但愿人放弃野心,争取唯一的荣耀,天主的荣耀,它不会消失。《关于死亡的布道》(Sermon sur la mort,1662)讲道:耶稣不拒绝去看拉撒路的遗体,我们要以他为榜样,思索死亡,从中得出教益。人是虚无;我们的伟大最终遁入死亡。人生短促,新生的一代代人把我们推向黑暗中,“一百年算什么,一千年算什么?既然一刹那便使之消失。”但人仍然是伟大的,因为人的灵魂不朽,使人成为享有特权的生物。人的天才使世界屈服,人意识到存在着高于要消失的一切荣耀的善,它是永恒的。如果它不纯洁,那是它有罪,这并不是信仰引起的。博须埃的布道简洁而抒情味浓,想象丰富,语言有力,包含哲理。
诔词 博须埃的诔词也十分有名。因他布道出色,所以一些王室显贵的悼词请他来撰写。《昂丽爱特·德·法兰西的诔词》(Oraison funèbre d’Henriette de France,1669)写道:天主给国王们可怕的教训,以儆效尤;天主可以随意提高或降低他们的权力。昂丽爱特善于虔诚地运用好运或逆境。她出身高贵,同斯图亚特家族联系紧密。她在仁慈、信仰和爱国方面都做出表率。但英国革命毁了她的荣耀;克伦威尔集合一切异端来反对王朝。昂丽爱特·德·法兰西失去了丈夫、英国国王查理一世,但她忍辱负重。《昂丽爱特·德·英格兰的诔词》(Oraison funèbre d’Henriette d’Angleterre,1670)悼念的对象生于1664年,她在法国长大,嫁给路易十四的弟弟。她保护莫里哀和拉辛,通过她,路易十四和她的兄弟、英国国王查理二世终于联合起来。她26岁便去世了,原因可能是中毒。博须埃写道:“如果我们注视人生的流程,人身上的一切都是虚妄的;但是,如果我们凝视人生的终极,一切便是宝贵的,一切便是重要的。”这就是昂丽爱特·德·英格兰的命运所展示的意义。从来没有哪一个王妃从上天获得那么多的恩赐:出身高贵、趣味高雅、智慧超群、谦虚礼让。她突然去世;这些人间财富一点不剩。“啊,灾难的黑夜!啊,可怕的黑夜!这个惊人的消息如同响雷一样突然震响:夫人快死了!夫人死了!”但天主一直关怀她,她过着真正的生活,临终时表现出勇气。我们要学习她的榜样,不再留恋人间虚荣,而要考虑永生。《安娜·德·贡扎格的诔词》(Oraison funèbre d’Anne de Gonzague,1685)写道:安娜·德·贡扎格长久迷误,沉迷在享乐和阴谋之中,以为可以不需要天主。天主可怜这个罪人,通过两个梦将天恩传达给她。王妃终于醒悟,抛弃了奢侈的生活,意识到家庭责任,信奉了天主。《孔代亲王的诔词》(Oraison funèbre du prince de Condé,1687)写道:孔代光荣的一生证明,最高的业绩缺乏虔诚便毫无意义。孔代具有英雄的一切品德:心灵高尚、仁慈、机智、活跃、爱思索。但这些优秀品质天主会告诉他的敌人。孔代却很虔诚,他完成宗教责任,深入领会教义。但愿全民族都哭悼他,以他为榜样。博须埃善于在诔词中勾画出死者的肖像,从中得出道德和哲理的结论。他谈论生死问题,以死去阐明生,给生以意义。辞章重文采和气魄。他的诔词给人以庄重深沉之感。他使宗教仪式具有文学色彩,提高了宗教文学的地位。
史话及其他 1670年9月5日,博须埃被任命为王太子师傅。次年,他进入学士院。他对王太子师傅的职务十分重视,专门写出教材,其中最重要的是《世界史述评》(Le Discours sur l’histoire universelle,1681)和《圣经所体现的政治学》 (La Politique tirée de l’Ecriture sainte,1709)。前者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将查理大帝加冕的800年作为古代史的结束,古代史共分为十二个阶段。第二部分写的是宗教史,由天主引导事件的发展,耶稣出现之前的各个朝代都为此做准备,此后的时代都体现了他的恩惠。第三部分写古代各个帝国毫无例外证明了天主的不断显现,罗马法对此做了总结,罗马帝国的统一有利于教会的发展。罗马帝国的强大在于维护世俗品德、军队的有组织和元老院的灵活政策;乱党的发展和奢侈的泛滥是它衰落的主要原因。但这部作品不少观点武断简单,而且存在知识性错误:亚当出生于公元前4004年,这未免可笑。《圣经所体现的政治学》提出,一切政府的主要目标,应是引导人们去遵从天主的法则。这一法则建立在爱和仁慈之上,这是社会大厦的两块基石。君主制好像是最好的政府形式,国王有绝对的权力,但他是天主在人间的代表,应为天主效劳,因此他不至于独裁。博须埃把政府的形式建立在《圣经》的教条之上。
1680年,王太子结婚,博须埃的师傅任务告终。1681年,他当了莫城主教。博须埃从维护正统天主教出发,抨击新教徒,写出《新教演变史》(Histoire des variations des Églises protestants,1688)。1694年,他发表《关于戏剧的准则和思考》(Maximes et réflexions sur la comédie),认为现代戏剧不道德。他猛烈抨击莫里哀,因为在莫里哀的喜剧中,“德行和虔诚总是可笑的,堕落总是得到原谅,受到喜爱,廉耻总是受到冒犯。”博须埃认为,基督徒应该节制自己的激情,凡是不以天主为对象的爱的冲动都是有罪的,而“再现可爱的激情自然而然导致犯罪”。他对《熙德》中男女主人公的内心斗争不以为然,因为奥古斯丁早就指出,爱情是“我们心灵的可悲疾病”;这种人的弱点在戏剧中却变成崇高的弱点,人为地成为美德。同时,博须埃还在《论欲念》(Traité de la concupiscence,1694)中谴责科学和艺术,认为基督徒的生活只应是“祈祷和实施美德”。
此外,擅长布道类文学的还有布尔达鲁(Bourdaloue,1632~1700)、马斯卡隆(Mascaron,1634~1703)、弗莱希埃(Fléchier,1632~1710)、马西荣(Massillon,1663~1742)等。
六、拉法耶特夫人
生平 德·拉法耶特夫人(Madame de La Fayette,1634~1693)原名玛丽—玛德莱娜·皮奥什·德·拉维尔涅(Marie-Madeleine Pioche de La Vergne)。她父亲是个工程师,靠自己努力获得升迁。她15岁时父亲去世,她的母亲改嫁给了塞维涅骑士(塞维涅夫人丈夫的叔叔)。1655年她嫁给拉法耶特伯爵,他在奥韦涅拥有大量田产,诉讼不断。她在奥韦涅待了四年,生了两个孩子。1659年,她回到巴黎。她在伏吉拉尔街的沙龙汇聚了上流人士,她与塞维涅夫人和拉罗什富科是挚友。1683年她的丈夫去世。她曾在法国与萨伏瓦的往来中起过重要的外交作用。
1662年,拉法耶特夫人发表了短篇小说《蒙庞西埃王妃》 (La Princesse de Montpensier)。1670年,她发表了小说《查依德》(Zaïde),故事描述到西班牙的摩尔人,小说将沉船遇难、比武、谈话被人撞见、情书遗失、巧合和爱情交织在一起,未摆脱矫饰文学的影响。中篇小说《克莱夫王妃》(La Princesse de Clève,1678)引起很大反响。小说分为四卷。第一卷描写在亨利二世末年,克莱夫亲王看上了年轻美丽的德·沙特尔小姐,娶她为妻。但在订婚礼上,她同德·内穆尔公爵跳舞时,两人一见倾心。沙特尔夫人看到女儿的危险,临死时要女儿尽到妇道。第二卷描写王妃心里越来越紊乱,内穆尔好几次让她得知他的爱情。她看到他偷走她的肖像而不敢干预;在一次比武中,她看到他受伤而流露出不安。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第三卷描写王妃感到悔恨,她在乡下向丈夫透露了她爱上一个人,却不肯说出是谁。不料内穆尔听到了她和丈夫的谈话。亲王非常难过,终于知道了他妻子爱的是谁。第四卷描写亲王怀疑妻子对他不忠,又十分嫉妒,并且以为妻子在耍弄他。他病倒了,不久便死去。王妃感到非常悲哀,尽量回避内穆尔。一天她向他承认自己确实爱着他,但不会嫁给他,最后她进了修道院。
拉法耶特夫人在晚年撰写了《一六八八至一六八九年法国宫廷回忆录》(Mémoires de la Cour de France pour les années 1688 et 1689)。她的遗作有短篇《唐德伯爵夫人》(La Comtesse de Tende,创作于1664年,1724年出版)。在她生活的时代,像她这样的身份是无法用真名发表小说的,所以她的小说发表时都用的是笔名,后世对小说作者是谁争论不休。
心理小说 拉法耶特夫人被看作法国第一位心理小说家。她的短篇《蒙庞西埃王妃》已经具有描写心理的特点,相当细致地描绘了人物的嫉妒、痛苦或悔恨的心情,尤其女主人公的心理发展脉络异常清晰。这个短篇预示了拉法耶特心理描写的才能,这种才能在中篇小说《克莱夫王妃》中得到了充分的显示。小说第一次把爱情心理作为描绘的对象,对克莱夫亲王夫妇和内穆尔公爵的心理刻画得相当细腻。拉法耶特夫人描写了女主人公如何同心中的爱情做斗争,她要恪守妇道,却对丈夫没有爱情。她看到内穆尔偷走自己的肖像时,内心非常矛盾,公开去问内穆尔吧,“这等于让大家知道内穆尔对自己的感情,私下向他要吧,又等于给他机会向自己说出爱情。”当她以为有个情人向内穆尔写情书时,内心生出无比的嫉妒,十分痛苦。“而一旦他使她确信这封信与他无关时,这种恼怒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宽慰和乐滋滋的心情。”她感到自己“被一片痴情所俘虏、制服,我不由自主地被它牵着走”。她甚至产生幻觉,以为看到了内穆尔出现。内穆尔也一样,他为了对方的声誉,硬要压制自己的爱情。他觉得自己能博得一个与其他女性迥然有别的少妇的爱,是十分荣耀和幸福的,同时又感到极大的不幸,因为这种爱情只不过是空中楼阁。他为自己从来不敢对王妃说爱着她而难过,但又不敢行动,“我竟敢给她难堪叫她承受我的目光吗?我从哪方面能为自己辩解呢?我是不可原谅的。我配不上克莱夫夫人的青睐,我也不可能希望她对我垂顾。”他不敢在夜深人静时闯去见她,“这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至于克莱夫亲王,自从他知道妻子爱上别人,而自己得不到她的爱以后,嫉妒万分,她的情人的“名字引起我的好奇心,我真不知如何生活下去”。他不问妻子吧,又觉得妻子在欺骗他,所以在答应了不再过问以后,仍然一再追问妻子。直至他临终时,仍然分辨不清妻子对他的感情是真是假,“内心非常矛盾,苦不堪言。”评论家认为拉法耶特夫人像拉辛一样,她笔下的女主人公十分清醒,知道心中的爱情是有罪的。总之,拉法耶特夫人能把人物恋爱的心理全过程描绘出来,特别对人物的嫉妒心理做了深入探索。
作为一部历史小说,《克莱夫王妃》的背景是相当真实的。拉法耶特夫人研究了大量历史材料、关于历史人物和亨利二世、菲利普二世宫廷的回忆录,甚至还阅读新出的法国史、英国史、苏格兰史、纹章学和有关礼仪的著述。所以小说对亨利二世宫廷和历史事件的细节描写都十分准确:这是发生在1558~1559年的事。小说开头花了相当多的篇幅描写宫廷风俗,这是一种“环境描写”。但不可否认,作者笔下的亨利二世宫廷与路易十四的宫廷十分相似,拉法耶特夫人在1678年4月13日致莱什雷的信中说:这部小说“是对宫廷和那里的生活方式的完美模仿”。作者认为亨利二世宫廷的“富丽堂皇和典雅风尚达到了炫目的程度”,这只能是路易十四的宫廷,否则有点美化了亨利二世宫廷的风俗。
《克莱夫王妃》仍然留有矫饰文学的痕迹。例如偷肖像,情书丢失引起的误会,情人在考虑是否让对方去参加舞会,克莱夫王妃竟会向丈夫坦白自己爱上了别人,而内穆尔也居然会偷听到他们的秘密谈话,克莱夫亲王竟会因嫉妒而得病迅速死去,主人公既漂亮又讲道德,他们是典雅爱情的典范,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这些手法都是矫饰文学常用的。最后克莱夫王妃就是不嫁给内穆尔,保持理想的纯洁,这一结局完全符合矫饰文学的美学观点。且不说内穆尔“是大自然之杰作”,连驼背的孔代亲王也被委婉地说成“天生一副不太出众的矮身材”,对历史人物充满溢美之词。小说还穿插了一些次要情节,如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和安娜·博莱安的故事,沙特尔代理主教的爱情,图尔农夫人忘恩负义等,次要情节繁多是矫饰文学的特点。
但是,《克莱夫王妃》却写得十分简洁和紧凑,不同于矫饰文学的拖沓冗长。作者把一个故事限制在十万字之内,这个长度成了后世中篇小说的楷模。此外,拉法耶特夫人的词汇虽然并不丰富,可是用得都很恰当。
七、其他散文家
盖兹·德·巴尔扎克 在书信体散文家中,还应提到让—路易·盖兹·德·巴尔扎克(Jean-Louis Guez de Balzac,1597~1654)。他出身小贵族,在耶稣会学校读书,后到巴黎,最后在莱德大学攻读。他当过德·埃佩尔龙公爵的机要秘书,为公爵起草笔战文章。1620~1622年他在罗马任拉瓦莱特红衣主教的代理人,后因身体不好,回到自己的领地,但保持与巴黎文学圈子的来往。1624年他发表《书简集》(Lettres),考虑到要让人传阅和发表,这些书信在写作时很花工夫。《书简集》在他去世后被加以扩充。作者忠于古罗马传统,要求文学写得明晰、高贵、严谨。但他并不固守于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和三一律。在关于《熙德》的争论中,他认为“写一部符合规则的剧本去满足一个王国是过分的要求”。他还认为艺术的重要准则在于使人愉悦。他追求真与美。他的议论雄辩有力。他对乡村的自然景色有细腻的感受:“麦子从来没有这样碧绿过,树木从来没有这样繁花满枝……黄莺之间就像诗人之间一样不同。”他还有一些政治、宗教著作。
吉尔拉格 吉尔拉格(Guilleragues,1628~1685)被后世确认为《一个葡萄牙修女的书信》(Lettres d ’une religieuse portugaise,1669)的作者。他生于波尔多,进纳瓦尔中学学习。1651年,孔蒂亲王看中了他,把他带到吉叶纳等地。1660年,他当了波尔多审理间接税案件最高法院的首席庭长。1666年他来到巴黎,常涉足上流社会,1668年写出《瓦朗坦一家》(Les Valentins),次年写出《一个葡萄牙修女的书信》。1677年,他任驻君士坦丁堡大使。1685年,吉尔拉格因中风去世。
近300年来,蒙在《一个葡萄牙修女的书信》(又称为《葡萄牙书信》)上的迷雾一直没有抹去,直到20世纪人们才确认它的作者是吉尔拉格。当时,人们以为这是真人真事,至19世纪初,才发现这个修女的原型是玛丽亚娜·阿尔卡富拉达(1640~1723)。这是一部书信体小说,由五封信组成,写信的女子被一个法国军官遗弃,遁入修道院。小说只涉及她和法国军官的会面与分离,几乎不写外界。这些信是一个弃妇的长篇诉怨,但仍然可以被看作情书。由于只有修女在写信,没有回信,于是本书构成一种独白:“有的人只想着自身,以致他们恋爱时,他们会找到方法只关注自己的爱情,而不管他们所爱的人怎样。”这部书信体小说表现出对心灵的精细分析,吉尔拉格是拉辛的朋友,从拉辛那里学习到心理描写的手法。小说描写玛丽亚娜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真正处境:在第一封信中,她悲叹情人离去,自己被抛弃;第二封信描写她感到肝肠寸断;从第二封信到第四封信,她的生活同痛苦融合在一起,她仿佛中了邪一样,直到第五封信才清醒过来,她逐渐变得平静,她不再希望,也不再害怕;她的爱情缺乏养料,像火一样熄灭了。作者把一个少女失恋的心灵描绘得淋漓尽致。她这样表达自己爱情的强烈:“我处在绝望之中,您可怜的玛丽亚娜支持不住了,她写完这封信时晕倒了。再见,再见,可怜我吧。”她写出自己失恋的甜蜜:“我在内心感谢您,您给我带来了绝望,我憎恨我在认识您之前生活的平静。”她这样表白自己的复杂心理:“我看到您出发了,我从来没有希望您回来……难道您不感到我的感情相当强烈吗?您要怀疑更加困难!告诉我,您愿意我因为爱您而死!(第三封信)”吉拉尔格把这部书信体小说一下子提高到相当完美的程度。小说一开始写道:“我的爱,你看,你缺乏预见到了何等程度。啊,不幸的人!你被出卖了。”用的是贵族社会表达爱情的语言,整部作品制造了一种感情缱绻、难以排解的气氛,集中描写主要的东西,忽略次要的细节,因此写得相当紧凑。小说的成功带来不少仿效之作。
布西—拉布坦 此外,布西—拉布坦(Bussy-Rabutin,1618~1693),即布西伯爵(comte de Bussy),或名罗歇·德·拉布坦(Roger de Rabutin),他的《高卢人的爱情故事》(Histoire amoureuse des Gaules,1665)讽刺了宫廷人物,对于贵族的淫乱、丑行,权贵的滥用职权,宫廷中的奢侈淫乐,大臣的相互攻讦,甚至国王的私情,都有所暴露。故而他当选为学士院院士后,仍然被关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