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天后，我再次经过琴房的那条路，专门负责琴房这栋楼卫生的大爷特意追着我跑过来攀谈。
“小陶啊，你的情书又被扔掉了啊。”他脸上写满了痛惜，规劝道，“你说小江每次来琴房弹琴，你都给他送上这么一封绝对会被扔掉的情书，有什么意义呢？你这情书，就像是注定要夭折的小孩，想扭转注定要死亡的命运，这简直是逆天而行啊！小陶，你看过那些武侠没啊，那些逆天而行的最后都死得很惨的！什么筋脉尽爆而亡，被十几二十个名门正派拿刀捅死，还有走火入魔变成疯子的！”
这位大爷虽然一把年纪，但非常热爱学习，一直在我们学校各个系旁听，也算是一位名人，之前在生命科学院和物理科学院旁听时，他见人就喜欢探讨生命的起源和宇宙的变迁，只是我没料到他最近还迷恋上了武侠。
我怕他继续说教下去，只得打断他的武侠思维：“别担心大爷！我这故事还没完结，你怎么知道谁笑到最后啊？没准我才是那个绝对主角，就是掉下悬崖都不会死，还能捡到武功秘籍最后江湖所有帅哥爱上我的。你咋确定我是逆天而行啊，没准我就是顺应天命应该出现的那个人呢！”我一边说一边看手表，“先不和您侃了啊，我还得去找江一原呢，再会再会！”
我脚下生风，飞快地走了，大爷在身后朝着我大喊。
“小陶我还没说完呢！我主要是想和你讲以后别给情书了，每次小江扔掉后我还得清理，很麻烦的啊！”
甩掉大爷后我便跑到了操场，每周这个时候，江一原会去操场慢跑。
然而今天我在操场上转了几圈，都没有见到江一原。我又在操场附近的路上溜达了一阵，思忖着江一原不会是生病了身体不舒服之类的，正准备打道回府，就隐约听到了江一原的声音。
那声音是由隔壁的小路上传来的，那条小路因为太过狭窄，早就被学校废弃使用了，但不少老校友因为对这条小路有过太多记忆，一直有捐赠修葺这条路，因此虽然小路不再使用，路上的绿化却非常好，俨然是一条郁郁葱葱的小道，外加隐蔽安静，因此常常有小情侣到此处幽会。
我和江一原之间隔着厚厚的树丛，鬼使神差的，我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小树林。
隔着最后一层蔷薇花藤，我从叶片的缝隙里看清了江一原。
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子，她背对我站着，我看不清她的长相，只听到她软软糯糯的声音。
“我喜欢你，江一原，已经很久了。”
竟然是江一原被人表白的场景！
所谓对比之下出差距，同样是表白，这女孩的声音、语气都让人觉得不大忍心拒绝。反观我自己，对江一原的那些表白更像是生硬和无理的强迫。
江一原对这两种表白的态度也确实是截然不同。
“对不起，蒋梦瑶，很抱歉我没法接受你的感情，其实我们并没有很多交集，我想你可能也并不真正了解我。总之还是谢谢你。”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实的歉意，从我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脸上那些歉疚和抱歉，甚至带了那么点怜惜的表情。那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我本以为那个被拒绝的女生会哭着跑开，没想到她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还是那么软糯，带了娇柔的意味。
她的声音委委屈屈的，仿佛拧一拧就能掉落下水来一般：“我并没有不了解你呢，我知道你咖啡爱加奶不加糖，讨厌木耳和香菜，喜欢吃鱼，尤其是鲈鱼……”
我听着女孩的话，心里有些不屑，在我开始追江一原的时候，早就已经把这些摸得门儿清了，而且我知道的可比她多了去了，比如江一原是过敏性体质，平时鲜花盛开的时候也基本是他的受难日，因为经常会花粉过敏；还有他喜欢五分熟的牛排；吃什么东西都喜欢原味的，吃薯条也从来不蘸番茄酱；不吃腌制食品；小时候在美国长大，能说一口流利的美音。我还知道，他面无表情看你一眼的时候已经生气了，如果皱着眉头看你，那应该已经是滔天怒火了。我甚至能分辨出江一原简单一句“嗯”里的所有涵义。而且他这个人很讲究，冬天早上得喝不隔夜的热水。
与我的思维一同响起的是蒋梦瑶的声音。
“我还知道，你冬天早上必须喝一杯热水，而且你不喜欢喝隔夜的热水，但你也起不来那么早打水。”
我顿了顿。
江一原听到这一句，也顿了顿，之后他的脸色便有些变动，他的睫毛颤了颤，望向了那个女孩：“这一年半来每天早上给我打水的是你？”
我看不清蒋梦瑶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坚定而略带羞涩地“嗯”了一声，然后就是她弧度美好的后背，以及随着她微微点头的动作倾斜而下的长发，然后便传来了她低低的啜泣。
江一原的脸上果然闪过动容和更多的歉疚，他迟疑着伸出手，拍了拍女孩子的头，声音无奈而温柔：“谢谢你，很对不起，不要哭了好吗？”
他此时的眼神称得上柔情，那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神色。
这本是相当温情的画面，作为观众的我却在心里大骂着放屁。
哪是你给江一原打的水？！明明是我好吧！
我都快气炸了，却又不能跳出去当面戳穿，只能怒火中烧地看着江一原充满柔情地掏出手帕，让蒋梦瑶擦眼泪。这之后江一原又安慰了她几句，才和她一起走了。
看着江一原和蒋梦瑶走远，我骂骂咧咧准备从蔷薇丛里出来，却不料我刚拨开枝叶，江一原已去而复返。
他的神色冷冷的，一扫刚才的柔情，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讪讪地从树丛里走出来：“江一原你对我很在意嘛，竟然这么快就洞察了我的存在。”
我已经习惯了江一原不理我，因此继续一个人唱独角戏：“刚才那个向你表白的叫蒋梦瑶？什么学院的？大几的啊？”
没想到我的话让江一原起了反应，他皱了皱眉：“陶芊，你别想着去围堵人家，蒋梦瑶要是遇到什么事，我会不客气的。”
曾经也同样大张旗鼓追求江一原的女孩并不是没有，对多数无视我这个头号粉丝存在，仍旧对江一原跃跃欲试的女生，我都伙同郑燕林进行了“约谈”，约谈内容基本就属于友善的思想教育和无害的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和对方分析与我为敌的胜算，我唱黑脸，郑燕林唱白脸，一搭一档狼狈为奸。如此一年来，基本上所有曾经对江一原有那么点想法的女生，都在我和郑燕林的淫威下撤退了。而江一原其实也知晓我这些举动，只不过他倒是从没有对我这些行为表示出不满或者干涉。虽然我是个烦人的追求者，但是依靠我，可以挡开更多烦人的追求者，江一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默许的。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反应激烈。
是因为她说给他打了一年半的热水吗？
没来由的，我心里有些委屈和酸涩。
给你打了一年半热水的人，明明是我啊。
可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说？我自己心里很清楚，这样坚持打水，并非出于爱，而不过是内心愧疚的补偿罢了。我根本不想江一原知道打水的人是我。
江一原看我没说话，大概觉得我是记下了他的警告，最后又瞪了我一眼：“总之陶芊，我会对你敬而远之的，你别来纠缠我和我身边的人。”
我默默地看着江一原。
江一原嫌恶地皱起眉：“你这个表情是有什么意见吗？”
“其实，敬而远之呢，指的是尊敬但有所顾虑而不敢接近……”我斟酌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对我是太过尊敬了而导致没法接受我呢……其实你也不用尊敬我，我这个人是有些闪光点太过耀眼，但我其实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江一原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