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恐怖的换汇
车在乌拉尔饭店门口停下,一眼就看见饭店门口站了不少人。这些人都两手空空地游荡着。其中白种欧洲人并不多,多的是中东面孔(后来听人说,这都是高加索一带的人)。再就是一些中国人,男女都有,都很年轻。
打开车门,取下行李。小郑一眼看见中国熟人,于是上前招呼,又问:“比价是多少了?”
回答:“175。”
“妈的,涨这么快!”小郑说。
一位容貌带有中东特点,穿了一件“阿迪达斯”运动服的年轻人迎上来(后来听人说,他是格鲁吉亚人),悄悄地问我们:“想换美元吗?”又说,他是给莫斯科的朋友帮忙的。他的朋友想到阿拉木图去购买几辆汽车,等着用大宗卢布,所以想把手头的美元换出去。当然,要换就大宗换,小打小闹的不换。如果同意换,比价可以从优。
小郑问:“从优是多少?”
回答:“150。”
“那好。”小郑说,“你稍等一会儿,我们安顿好了来找你。”
匆匆进饭店,匆匆登记,却没有了床位。等了一会儿,眼看没有任何指望,小郑只好提出,到另一家华人经营的、专门接待华人的旅店去住宿。这家旅店叫“天鹅”旅馆,规格比乌拉尔饭店要低些。
我们表示同意。
于是又坐出租车,到“天鹅”旅馆。这里床位同样很紧张。但好说歹说,总算为我们挤出来两间房子。
交了订金,登记了护照号码,将行李搬进屋子。小郑住在四楼,我们五个住在三楼。进房间后打眼一看,觉得什么都好好的,又总觉得不对头。仔细琢磨了一阵,才终于品咂出味道了。房子里的家具摆设几乎没有一样是完好的。桌子少了一个抽屉,而桌面则有一个足球般大小的烫焦了的斑痕。显然,这是使用电炉子之类电器的结果。再看看,柜门被卸掉了一个螺丝,斜搭着。床铺则凌乱不整,仿佛刚才有人在这里翻滚过……
我顺手拉开床头上的吊柜门,里面有几张报纸,全是俄文的。
展开看看,除了各种姿势的裸体女人,再就是各种各样的性具……
放好行李,我们去盥洗间洗脸。在走廊上走了几个来回,对“天鹅”旅馆就更有认识了。好几间房间都敞开着门,里边住着男男女女各色人等,全是中国倒爷。偶尔也掺杂着年轻貌美的俄罗斯姑娘。根本不需走进去,只要在门外打眼一看,就可以看见里边东倒西歪的酒瓶子,以及凌乱至极的环境。最可叹的是一间屋子里还养着狗。偶尔有人走过,屋子里的狗便没命地狂吠!
餐厅在楼下。
吃饭的时候,我才进一步搞明白,“天鹅”旅馆其实是俄罗斯人开办的。中国经营者包下了这座楼的两层。眼下这两层是全楼最脏最乱也最无秩序的。这一点我们吃饭时深有体会。外国人在公众场合很少大声喧哗,认为这是不文明、没教养的表现;而北京来的这批倒爷则完全相反,赤着膊,喝着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还吆五喝六地划拳,一副财大气粗又横行霸道的样子!
一边吃饭,同行的伙伴悄悄告诉我,刚才他到四楼小郑的房间去了。那个房间里还住着其他两位倒爷。一位倒爷偶尔掀了下枕头,他看见下边掖着一把斧头。
在此之前,我们早已听说,倒爷们为了安全,身上一般都带有凶器,甚至带有枪。但真正置身于这种环境,我们仍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
下午2点多,小郑和另一位北京倒爷来到我们房间。原来在乌拉尔饭店门口碰见的格鲁吉亚人找来了,要和我们换汇。
小郑说:“我们的房间不方便,就在你们房间里换。”
为什么不方便呢?
“我们房间有外人,不安全。再就是大环境差,观察不到四周——对了,你们一定要注意楼下的苏联人,那几个围堆堆的,很可能是他们一伙的!要防止他们从窗户上做手脚。”
我们根本听不懂。但从小郑紧张的神情上却感到了,换汇无异于一场战斗。
我们不知道小郑二人是否带上了武器,但显然,他们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他们叮嘱我们不要远离,就散开在房间门口四周,又告诉我们,万一有人夺门而跑,务必毫不犹豫地截住。我们傻乎乎地听着,不置可否。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对我们来说都太莫名其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们的想法是:换汇就换汇呗!嫌吃亏一方可以不干!这是双方自愿的事情,干吗要搞得这样紧张呢!
布置好了,小郑和那个小伙子下楼去。一会儿,他俩带上来三个换汇者。一个是我们在乌拉尔饭店碰见的那个格鲁吉亚人;另一个是俄罗斯人,黄头发白皮肤,有一米八以上的个子,很壮实也很精神。再有一个是金发姑娘,长得很漂亮,年纪在20岁上下。她的神情很警惕,也似乎有些惊恐不安。她双手将一个皮包牢牢捧抱在胸前,那双谨慎的蓝眼珠转来转去,忽而打量这个,忽而打量那个。
屋子里除了小郑二人,还有我和另一位同伴。我们是这间房子的主人,所以觉得不必要出去。
但是来者不肯。他们要求换汇时屋子里双方的人应当对等。
于是小郑请我的同伴出去。
而对方仍然不肯,要求再减少人。
这有点儿不讲道理!但是考虑到他们三人中有一位是女性,更考虑到这是在中国人的密集区,所以我也很快退出门。
出门后,我们就待在对面烧开水的公用间里。一边耐心守候,一边琢磨着这令人新鲜又令人不安的事情。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房门才打开了。那三个俄国人匆匆出来,又匆匆下楼走了。
我们拥进屋子,问小郑:“换了吗?”
“没有。”小郑说,“他妈的纯粹是骗局!他们想切汇!”
旁边那位小伙子说:“我早就怀疑,现在汇率已经升到175了,他们出口就是150。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们听不明白,忙让他们讲详细些。
原来,中国倒爷们在火车上出手货物以后,一般身上都有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卢布。于是,一些俄国人的兴趣就集中到他们身上来。中国倒爷拥有这么多卢布毫无意义,他们必须尽快将它兑换成美元,以便携带回国。俄国人利用这个机会,用低价在其他地方购进美元,再高价兑换给中国倒爷,从这一进一出中牟利。这就叫“炒汇”。而更有一些俄国人不想搞双方自愿的买卖,而只想靠诈骗发财,于是利用中国倒爷急于换汇的心理,千方百计从中国倒爷手里将钱骗去。这就是“切汇”。
今天中午,我们到乌拉尔饭店时,早已守候在饭店门口的格鲁吉亚人立即迎上来,除了用诱人的低汇率报价外,还专门编造了一些急需用卢布的理由。尤其是特意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换就大宗换,少了不换。
放在没经验的人耳里,这很顺理成章,也极容易上当。但小郑和他的同伴都是在这条道上走过多趟的熟客,马上就有所警惕。须知,切汇者往往是在大宗买卖上做手脚。一则小宗钱款易数易记,不便做手脚;二则即使做成手脚,也属微利薄益,远不如在大宗上一次捞足!
当他们关起房门正式换汇时,第一个步骤是点钱。对方很认真,不仅将成捆的美元交给他们亲手点,并且不厌其烦地将每张美元的号码都记下来。这捆钱面值不一样,最外边的是1美元面值的,里边却都是10美元乃至100美元面值的。
小郑的伙伴极有经验,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三个人是图谋不轨的切汇者了!一个最普通的常识是:既然早已准备好了换汇,为什么不把面值一样的归好类,而要错杂着放呢?
点好美元,对方将钱要回去。金发姑娘从皮包里取出一根红皮筋,将这捆钱扎好,握在手里,而刚才点钱之前扎钱的是一根黄色的皮筋!
这又是一个极容易被疏忽的细节。但这个细节又被小郑的伙伴注意到了。他于是留心观察了一下:金发姑娘拿出第二捆美元来请他们点,这捆美元仍然是用一根黄皮筋扎牢的!
凭着经验,他马上断定出:这决不是一种偶然,这是一种记号!
数钱在继续,数了一捆又一捆。当最后将卢布也数清,开始正式换汇时,对方却不换了!
小郑和他的伙伴眼皮不眨地盯牢对方,这使他们无从下手。
小郑告诉我们,对方想采取的办法是切汇中最普遍也最常用的“调包计”。一捆钱数完了,做上微妙的记号,到最后换汇时,制造出一些极巧妙的情况来使人的注意力转移。只用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那捆钱就被调包了。于是乎,金发姑娘手里还是紧握着那捆似乎原封不动的钱,只是钱的实际价值已经大大变化了!
“明白不明白?”小郑说,“他为什么要把面值小的钱放在外面,把面值大的放在中间?因为一调包,表面上还是这捆钱,也还是这么厚一捆钱,但是里面全都成1美元一张的了!”
我们却不明白。
于是小郑拿出几张美元:“看见没有?美元不管什么面值,格式大小都完全一样。我50张捆成一捆。第一捆外面是两张1美元面值的,里边全是大面值。另一捆全部是1美元面值的……”
我们恍然大悟,同时也感到不寒而栗。
细想想,这几个俄国人确实是抱着不轨的意图来找我们的。毫无疑问,他们标出的汇率,在莫斯科任何地方都很容易就能换到卢布,既然如此,干吗要如此费神费力又如此锲而不舍地坐上出租车跟踪我们呢?
再想想,我们到莫斯科的第一天就被人盯上了。说不定,还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死死盯牢我们,并认定我们是一盘肥得流油的“好菜”呢!
这真让人恐怖!
而对于中国人来说,那些天的莫斯科确实有一种恐怖气氛!
“天鹅”旅馆的经理告诉我们说,现在出门一定要小心。尤其是晚上,不要单独出门。莫斯科已经接连发生了几起杀中国人的案子。不久前,一个中国倒爷刚被杀掉。另一次被杀的是两位中国姑娘,她们是在出租车上被杀的,随身携带的100多万卢布也不翼而飞……
我问经理:“为什么他们专门袭击中国人呢?”
经理回答:“一般来说,外国人身上现钞带得不多。他们喜欢带信用卡。中国人不同,往往身缠万贯出门,这当然就成为袭击的主要目标。再者,有些中国人一旦有了钱,马上倚财辱人,狎妓嫖娼,无恶不作,这也招致了俄罗斯人的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