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修辞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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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纪事

在我们印刷精美的画报上,有许多结婚纪事:名门婚姻[朱安(Juin)元帅的公子和财政稽核官的女儿、卡斯特里(Castries)公爵的女儿和维特罗尔(Vitrolles)男爵],恋情婚姻(1953年度欧洲小姐与其青梅竹马的情侣),明星(未来的)婚姻[马龙·白兰度(Marlon Brando)和若西安·马丽安妮(Jo-siane Mariani)、雷夫·瓦朗(Raf Vallone)和米歇尔·摩根(Michèle Mor-gan)]。这些婚姻自然不是同时为人利用;因为它们的神话功效并不相同。

(贵族或资产阶级的)名门婚姻与婚礼古老而异域的功能一脉相承:它是两个家族间交换礼品的典礼,又是这种典礼在环视财富消耗的众人面前的展示。人群是必不可少的,所以盛大的婚礼总是在教堂前的广场上举行。就是在那儿烧钱,聚集的人群看得眼花缭乱;军人和身着燕尾服的男士,佩带(荣誉勋位)刀剑和绶带者,军队和政府人员,所有资产阶级舞台上的重要角色,(为之动容的)大使馆武官,(佩戴头甲的)勋位军团上尉,(激动的)巴黎民众,都引起了炽烈之情。力量、法律、精神、心情,所有这些蕴含秩序的价值都统统投入到婚礼中去了,都在礼品交换中耗尽了,但这些价值也由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牢固地确立起来,大大地模糊了一切联姻所具的天然资源(财富)。“名门婚姻”是财务上有收益的交易,在于将秩序的繁重欠账转变为天然的借贷,将“人类悲伤而野蛮的历史”消融于佳偶的公开喜庆之中:秩序靠爱情来维持;虚假,操作,贪欲,所有资产阶级社会的病象都受到了佳偶的真实性的济助。

1953年度欧洲小姐西尔维亚尼·卡庞蒂埃(Sylviane Carpentier)与其青梅竹马的情侣电工米歇尔·瓦伦伯格(Michel Warembourg)的婚姻,可使我们展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幸福的小茅屋的想象。西尔维亚尼凭着其头衔,原可以过贵为明星的辉煌生涯,可以去旅行,拍电影,挣很多钱;她聪慧、朴实,放弃了“昙花一现的荣耀”,忠于其往昔,和帕莱素(Palaiseau)小镇的一位电工结婚。这儿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对小夫妻的婚后时光,正在确立他们幸福生活的常态,安排着小而舒适的起居环境,隐姓埋名:他们布置两房一厨的居处,在吃早餐,去电影院,在集市购物。

这种操作方法在此明显是把夫妻的自然光环用于小资产阶级的模式上:照通常意义来界定的这种幸福,眼下是可以选择的,这就把千百万法国人解脱了出来,他们据自身条件正享受着这般幸福呢。小资产阶级为西尔维亚尼·卡庞蒂埃的忠贞而骄傲,就好比从前教会从某位贵族女子当修女之中汲取力量和声誉:欧洲小姐在获殊荣之后,婚礼却朴实无华,住进帕莱素两房一厨的居室,这情景令人动容,犹如德朗斯(de Rancé)之选择特拉伯隐修院(la Trappe),或如路易丝·德·拉·瓦利埃尔(Louise de La Vallière)之选择加尔默罗会修道院(le Carmel),为特拉伯隐修院、加尔默罗会修道院和帕莱素小镇增添大荣耀。

爱情重于荣华,在此又推出了符合社会现状的道德观:脱离自身现状是不明智的,回返现状才是光荣的。为补偿这点,现状本身可展示其特有的好处,根本上就是隐退的好处。在这片天地里,幸福就是赏玩足不出户之乐:“心理”调查表、各类玩意和诀窍、修修弄弄的小零活、家用器具、时间安排表,《她》(Elle)杂志和《快报》(I'Express)周刊上面所有这些器具乐园都在赞美这般家庭的小天地、喜爱居家的内向性,颂扬一心忙于家务、充满孩子气、与广泛的社会责任不沾边的一切东西。“两颗心,一间小茅屋。”然而人世间依旧存在。只是爱情使小茅屋超尘拔俗,小茅屋遮掩了居室的简陋:人们以穷苦的理想形象清贫来驱除穷苦。

明星间的婚姻差不多都以未来的面貌呈现。其展示的,是近乎纯粹的佳偶神话(至少瓦朗和摩根是如此;白兰度的情形,我们稍后会看到,还是社会因素占主要成分)。如此,婚姻处在不必要的范围内,一不小心弃置在不确定的未来:马龙·白兰度将娶若西安·马丽安妮(只是得待到他拍了20部新电影之后);米歇尔·摩根和雷夫·瓦朗或许会结成世俗的新夫妻(但米歇尔需先离婚)。就其重要性不足挂齿而言,这实际上牵涉到将偶然当必然的问题,受制于婚姻总是性行为的“自然”目的这一颇为约定俗成的看法。在不大可能出现的偶然婚姻的保证之下,使佳偶的世俗现实能令人满意,这才是重要的。

马龙·白兰度这桩(未来的)婚姻,也依旧蕴满了社会的复杂性:这是牧羊女和庄园主的婚姻。若西安虽是班多尔(Bandol)“地位低微”的渔夫的女儿,却完美无缺,因为她完成了业士学位的第一阶段,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这是待字闺中女孩必具的“十全十美”项目当中的一个),若西安触动了影坛最隐郁的男子,这是介乎希波吕忒(Hippolyte)和孤僻未化之苏丹之间折衷的人物。然而好莱坞怪物对卑微的法国女孩的诱拐,只有经其回返的运作方是完整的:被爱情俘获的主人公看来将其魅力倒过来都倾注入班多尔这一法兰西小城、海滩、市场、咖啡馆、食品杂货店了;其实恰是所有阅读彩色插图周刊的女性读者的小资产阶级原型范铸、孕育了马龙。《世界周刊》道:“马龙在其(未来的)岳母和(未来的)妻子相伴下,为饭前开胃而安闲地散步,就像法国小资产阶级一样。”现实将其环境和状况强加于梦想之上,法国小资产阶级如今显然处在神话帝国主义阶段。马龙的魅力属健壮而又优雅随和的那一类型,这是显而易见的;隐含的层面却属社会类型:班多尔接受马龙,要远远超过马龙接受班多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