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担保合同
这几年,忙忙碌碌,张智进实验室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能令他沉浸其中的课题研究实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亲自动手做过了。这种状态,有时让他心慌得不知所措。当他被这种心慌搅动得特别难受的时候,他便会暂时不顾一切地走进实验室。
可是,想做一次完整的实验,时间真的是难以保证。
他一边要抓紧博士招生的备考,一边要考虑GAZ中心的整体工作,一边还要兼顾副总工程师分管部门的科研管理。这些,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可是,协会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呢。
作为秘书长,协会方方面面的事情,几乎都要汇集到他这里,由他最后拍板。而他偏偏又是那种在多数事情上事必躬亲、事无巨细的人。
“你这种做事的习惯,要么是你学的这个化工专业训练成的,要么是你从小在家被你爸妈调教成的。”朱墨曾不止一次这样说张智。
这几天,协会正筹备举办一个培训班。面对需要招收多少学员、请哪些专家授课、授课专家的报酬、培训班举办各方的收益分成,等等这些琐事,张智在办公室忙也就算了,下了班回到家,仍是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说个没完。
朱墨在旁边听着他对这些细节的小事都一一亲自过问,就在他耳边叨叨。
“你打算就这么干下去呀?你有那时间去实验室做做实验干点实事不好吗?每天陷在这些大大小小东南西北的琐事当中,你也不觉得自己掉价。”
“你知道啥。”
“我是不知道。可是,你天天干的这些事我都看着呢,你这样干到最后能怎么样呢?”
“我没想怎么样。”
“我对你说吧,你现在就像很多机关里那些业务科室的一个小科长,每天忙忙碌碌,脚不沾地,等到哪天该退休了,突然发现自己一辈子好像什么正经事也没干就过去了。”
“好啦,不用你操心,你老公不会混到那一步的。”张智嘴上硬,可心里其实也暗自打鼓。
他自己何尝不明白,自己的优势是在实验室里的,自己的立身之本更是离不开科研。对此,王院士也早就专门叮嘱过自己。
但眼下,这个优势不得不一点点被更多的想法消耗着。这些想法,他正在通过努力考博,去一步步实现。他可不是天天无所事事,他正在为自己事业的发展搭建更高的平台。人嘛,做事干工作,在某个阶段,它就是要分先后主次、轻重缓急的。这些,他懒得跟朱墨讲。
“难道我还不知道我自己每天应该干什么?”张智在心里嘀咕,“看看我周围有些同事吧,安于现状,优哉游哉,我要是他们那种人,那你朱墨才悲哀呢。”
张智心里抖擞着精神,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针,依旧我行我素地忙碌着……
终于,四月里的春风,把张智心里一直暗暗期待着的东西传送了过来。
“真是天助我也!”
海东理工大学研究生春季招生考试分数一公布,张智忍不住来了这么一句。
尽管英语成绩还是不那么漂亮,但总算是过了最低录取分数线。专业课成绩正如田教授所言,完全没有问题。张智终于如愿以偿,被海东理工大学录取为委托培养博士研究生。
这一年,张智四十二岁。
直到这时,朱墨才确切地知道了这件事。她心里莫名地感到失落:我是谁?张智已经考上了博士,作为他的妻子,自己在整个过程中,好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但事已至此,她只有让自己去理解他。可是,有两个问题,她很难理解。
第一,从虚荣心讲,自己的丈夫要去读博士了,似乎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可是思来想去,张智这时去读博士,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已经是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了,在科研单位,如果不想着去混个一官半职的话,这已经是事业的顶峰了,实在是不需要画蛇添足,在这个年纪再去读一个博士来装点门面。
第二,如果是为了进一步增加知识储备,对于一个部属科研单位的科研人员来说,本学科前沿性的研究成果和新的知识进展,都是可以在工作中获取的。况且,博士阶段的学习,本身也是以进行创新性的研究为主,这和在研究院科研岗位上的工作性质,是殊途同归。
所以,朱墨真的是想不通,张智为什么义无反顾地要去读这个博士。但她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张智的选择。他从报名考试开始就一直瞒着自己,摆明了是要先斩后奏。
“张智怎么现在想起读博了?”
“都多大年龄了,成老博士了。”
“也准备离开曙光院了吧?”
“那协会的秘书长还干吗?主任、副总都不当了?”
张智要去读博士的消息,很快就在曙光研究院传开了。各种议论都有。有认识朱墨的人,也拐弯抹角向她打听张智为什么突然要去读博士。
别人问自己这个问题,朱墨觉得很尴尬。这个问题,也正是她这个当妻子的想要弄清楚的问题。可她又不能对别人说“我也不知道”。于是,朱墨只能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运筹帷幄中的贤内助的样子说:“就是想给孩子做个榜样呗。”
朱墨这样回答别人的询问,张智听说后,回家来直夸朱墨说的好。
“脑子反应挺快的嘛。要是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
“是吗?我有那么聪明吗?”朱墨苦笑一下阴阳怪气地说。
接下来的时间,张智就开始为九月份的入学做着各种准备。
首先,张智要与曙光研究院签订一份委托培养博士研究生合同书。张智把人事处起草的合同书带回家里,同朱墨商量如何修改其中的条款。
这份委培合同的主要内容包括——
学习方式为全脱产,乙方(张智)在学习期间保留在甲方(曙光研究院)原职务;
学习期限为二〇〇五年九月至二〇〇八年八月;
乙方完成学业取得学位后,必须保证在甲方努力工作满八年后方可流动;
乙方若未在甲方服务满八年,须向甲方赔付违约金六万元,以及学习期间应发工资总数的二倍赔偿金……
“你看,主要是这几条咱们怎么跟院里谈。”张智在合同书上对上述条款字斟句酌,用铅笔在上面勾画着需要改动的地方。
朱墨看了看合同,并没有认真去想那些条款的细节,只是对委托培养费要先由乙方垫付这一条觉得不妥。
“我觉得,学费应该由院里先行支付才对,因为你是曙光院委托培养的,回来后是要为曙光院服务的,为什么还要让个人先行支付费用。”
“那不可能。你不知道,院里不可能先给你掏这个钱的。”
“为什么?”
张智哝了一下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原本想说“这个合同就是为了防止你离开曙光院,怎么还可能先替你支付学习费用”,可是,话到嘴边,他觉得现在还不能把自己离开曙光院的这种可能性告诉朱墨。
朱墨哪会有心思想到这一点。
所以,在合同的最后,当张智指着担保人签名的地方对朱墨说:“你看最后一条,乙方须有一名有经济能力的担保人,若一方违约不能履行该合同,由担保人承担连带经济责任。你,可是担保人啊。”
张智最后说出的这几个字,让朱墨心里很受用:哼,知道我才是你最亲近的人啦?
啥也没弄清楚的朱墨痛快地答应道:“当然是我啦。”
在做入学准备的间隙,张智自然还要忙工作。和朱墨商量签合同的事过后没几天,张智就和副主任邢文杰到海东出差去了。
西城日报分配的那套住房,朱墨和张智是利用公积金贷款购买的。张智去海东后的第四天,朱墨接到公积金管理中心的电话,说每月的还款有些问题需要核实,必须夫妻双方同时到场。
“这事很急吗?”朱墨问。
“对,很急,如果不能正常还款的话,是要加收滞纳金的,目前,你们那边的还款账户,两个月前就已经显示为异常了。”对方说。
朱墨一听,这边接完电话,那边就把电话打给张智,想问他哪天回来,好跟公积金管理中心那边约定时间。
朱墨拨出张智的手机号码,里面传来的是“无法接通”,连着拨了几次都是如此。
朱墨心里急得不行,想了想,就把电话打给了一诺的老师、邢文杰的爱人颜梅,从颜梅那儿拿到了邢文杰的手机号码。
“我们在海东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张智说他今天有事,现在我俩没在一起。”邢文杰在电话里对朱墨说。
朱墨就再打张智的手机,仍旧还是打不通。
她只好把电话又打给邢文杰,让邢文杰打打张智的电话试试看。
果然,不一会儿,张智就把电话打给了朱墨。
“什么事?”
电话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一点声音,朱墨感觉张智像是刻意压低着声音问自己。
“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你说话那么小心干什么?你在哪儿呢?电话怎么一直也打不通。”
“我正跟别人商量事呐。”张智的声音依旧很轻。
“哦。”
朱墨想着张智此时说话可能不方便,她想说“那等会儿我再打给你吧”,话还没出口,突然,静静的电话里有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那个孩子的声音刚发出来,旋即就像是被人用手把嘴巴捂上了一样。
朱墨听着那孩子的声音发出的地方,应该离张智只有几米远的距离。
朱墨有些纳闷:“你这是在哪儿呢,怎么还有孩子的声音?”
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响起了挂断后的忙音,然后,任凭朱墨再怎么拨打,都变成了“已关机”。
朱墨一下子怒不可遏。
突然,那年春节的那个晚上的场景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张智啊张智,今天的情形跟那天晚上多相似啊,张智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电话总是打不通,为什么不敢跟我正常通电话,为什么电话里会有孩子的声音,为什么突然就把电话挂了,你到底心里有什么鬼呀你,你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