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清平县城
虞龙把县衙所有差役召集起来，见他们精神不振面貌颓然，心里便有了加强学习训练的想法。众差役也听说了新任知县在做小吏的时候，曾一马当先手刃匪贼，现见文雅中壮实凌厉，果是文武双全，心底里也是肃然起敬，不敢马虎。虞龙把道方及十五位村中青壮的十位，分到差役里，日常执行各种公务，以使得到充分锻炼，日后逐渐起带头作用，剩下五位及道从、吉安，则跟在自己身边。
然后，虞龙带上县承张孝如、主薄刘欣茂及道从等，视察起来。先在城中细细兜了一圈，从文庙到市肆，从大街到小巷，屋舍稀疏，行人冷落，却也宁静。虞龙问主薄，县城内人口户籍几何，答八百余户，五千余人，汉人七成，多是卫所后人、乡绅等，余为苗、侗族人。行人见虞龙等官吏，除乡绅大户外，皆闪避，苗、侗族人尤甚，如见狼虎。
在市肆，看见有两差役在殴打卖肉档主，听其喝斥声，原是买肉不付钱还打人。两差役对着档主拳打脚踢，罢了提着肉扬长而去。档主看衣着是个苗族男子，敢怒不敢言，身边一女娃儿紧紧抱着他的腿，只瞪着惊恐的眼睛。
“岂有此理！”虞龙怒喝，一边问县承，“这种事情普遍吗？”县承和主薄面面相觑，支支吾吾，无言以对。虞龙哼一声，大步走过去，问那档主刚才那肉多少钱，档主见有大人过来问话，不敢言语。虞龙初来乍到，不知此地物价如何，县承估算了下，虞龙放下数十铜板，跟那档主道：“休要惊慌。这是肉钱，你以后只管安心卖肉，不要担心。”从未见过如此朝廷官员，档主惊愕不已。
虞龙问县承：“张大人，现在能否召集所有差役集合？”张孝如道：“大人，早上已有数十名差役出城执行公务，城里只剩下一半。他们一般在酉时前回到城里。”虞龙道：“通知所有差役，明天巳时在县衙前集合候命。”张孝如点头领命。他知道，知县大人非常怒火，明天的集合自是要对刚才的事情进行处理，只是不知他要如何做，却也不敢问。
县承和主薄对望一眼，心中皆道，眼前新任知县极为爱民，文雅里更显凌厉，跟以往知县真是大不相同，心底下顿生敬畏。
眼看已近午时，虞龙招呼县承、主薄就近食肆吃饭。市肆上的食肆，只有三五家，多小而窄，寒酸不已。县承迟疑道：“大人，我们就在这里吃？要不，我们前往县衙前的‘悦客来’酒馆？”虞龙道：“就在这里吧。”说罢，带头走进了旁边一家没有名字的小食肆。
虞龙新来，自然没有谁认得。县承、主薄也没有在此等低档食肆吃过饭，但常从市肆经过，店主自是认得他们。此刻见县衙里的大人进店用饭，心里只得一个“惊”字，遂赶紧泡了茶过来，问：“大……大人，想吃啥？”张孝如道：“拿最好的菜上来就是了，再温两壶酒。”
虞龙问：“你们这里最好的菜都有什么呢？”店主望一眼这新面孔，心中暗道，这些天城里都在说来了个新知县，看上去他比县承大人还大，当就是新来的知县了，看样子也不像个坏人，心下便定了许多，答道：“大人，小店都是些日常菜式，只有牛肉、猪肉、熏肉、豆腐、咸菜，不知大人要吃什么呢？”
店主五十来岁，一脸沧桑，一边报着菜式，心里一边叹气。虽说看上去新上任的知县大人不像个坏人，但总是官呀，官吃饭有付钱的吗？差役吃饭就从来不付钱。自己这小本生意，眼前这十来个人，得两桌呢，最好的菜，白吃，得亏多少呀。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小店还得经营，钱还得挣，日子还得过。
正哀哀地想着，忽听得知县大人道：“每人来一碗牛肉面，多放点花椒，天冷。”
店主闻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一会。这样的朝廷命官还真没见过、没听说过。白吃，都这么省？又不是傻的。心底下虽喜，却是奇异。又听得县承大人喝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弄？”才慌慌地进去做面了。县承、主薄心里也是有气，外出公干，县衙是有这笔费用支出的，咋还这么省？
牛肉面很快上桌，果然是放了很多花椒，面上红红的一层。虞龙吃了两口，额上就出汗了，一边吃着，一边大声叫好。县承、主薄吃着，嘴上呛辣不已，却也不得不一边跟着大声叫好。虞龙吃罢，觉着不饱，又帮大家都叫了一碗。
以往跟着知县外出公干用餐，都是主薄结账，当然，很多时候都不付钱，这次，主薄又习惯性地意欲不付钱，县承给他猛打眼色他才醒悟过来，赶紧去把账给结了。店主自是又惊又喜，目瞪口呆。这一切，虞龙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饭罢，虞龙带着众人上了城墙。城墙上自有士兵把守，却稀稀疏疏，斗志消沉，看见知县大人上来，也只是稍作样子地挺了挺胸膛，眼里还是看不到一点精气神。虞龙对此极为不满，怒问县承：“张大人，眼下时局动荡不安，若匪贼攻城，守城士兵如此萎靡，城池如何保存？百姓如何保存？家国如何保存？！”
张孝如一惊，忙道：“回大人，这些守城士兵是县衙出饷招募，属民兵，并非朝廷正式军队。城池安危，自有卫所保卫。城东香炉山清平卫，距城二十里，咫尺之遥，若有匪患，卫兵自来。”
虞龙怒道：“清平卫自有它的职责。兵者，凶器也。战事危急，变化难测，纵然咫尺，亦是天涯，只怕他救兵到时，城已破，人已亡！士兵就得有士兵的样子！如此状态，徒耗粮饷，要他何用？误国误民误自己！”
县承、主薄垂首诺诺，不敢言。
虞龙立于城墙之上，放眼远眺。县城所在，地势较为平缓，东边稍远香炉山，四周近处皆农田、树林，远方则群山环绕，延绵起伏。虞龙心中又泛起横刀立马的刘青山及征粮百户长来。他们皆血染战衣、驰骋沙场、英雄气概、浩气长存。宁为百户长，胜作一书生！
虞龙问县承：“张大人，我们县衙也可以招募士兵吗？现有多少士兵？”
张孝如答道：“大人，县衙现有士兵一百人。县衙本无权招募士兵，只因边境动荡，两百多年开始，县衙就私自招募士兵了，一直沿用至今。因朝廷不给粮饷，需自筹，故而士兵招募不多。也不敢多招，朝廷责怪下来，死罪。这些都是下官听来的。下官也跟了好几任知县，都是这么说。”
虞龙点点头，若有所思。
虞龙沿着城墙走了一圈。城墙破旧，看上去倒也还算结实，只是觉着不够高、不够厚。士兵稀稀拉拉，有的竖起衣领缩在墙角里，有的干脆就蹲着睡着了。看完城墙，虞龙又跑到城外，围着城池转了一圈。
站在城门外，太阳慢慢沉入山中。天色开始暗起来，外出的人都赶着回城，至天黑，城门轰隆一声关上。虞龙又站到城墙上，这个时候，除了城楼，除了城里，开始亮起灯火，整个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风声，和野兽的号叫。
县承、主薄等各自散去。虞龙与道从等回到县衙，道方等亦已回到，众人一边吃饭一边议事。饭菜挺简单，一个花椒炒肉，一个花椒炒豆腐干，一个咸菜。大家来自广东岭南，除了虞龙多次北上赶考，花椒不少吃外，本都不大吃花椒，无奈此地冬天寒冷，不吃点花椒还真觉着没味。
满满一天下来，大家也不觉着累，反倒觉着挺新鲜。新地方嘛，还是新的活计。道方和大伙说起出城办事，穿着差役的衣服，抓着刀剑，感觉非常的威风，非常雀跃。虞龙问，今天都做了什么事情呢？大家你眼望我眼，道，也就是到市集里、村里逛逛呗。细细想起来，好像真一点事情都没做。
虞龙道：“县衙花费粮饷，不是请你们回来逛的，是请你们回来做事的。你们以后出去，要长点心，多观察，多思考。要了解这里的地形环境、风俗人情、经济民生，要了解百姓缺什么，要了解百姓需要什么，要思考怎样做，才能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众人皆点头称是。
虞龙又道：“你们都是我大仍村青壮，自小与道方、道从一块长大，感情很深，也跟村里武术先生学了不少功夫，相信自有一身本领，眼下局势动荡，望能奋发图强，为朝廷出力，保境安民，保家卫国。”众人齐声应是。
估摸时辰已过戌时，大家各自安歇。虞龙带上道方、道从等几个人，走出县衙，又走了一小圈。城内灯火几已熄灭，到处漆黑一片，偶尔传来更夫的敲更声。只有城墙上还亮着稀稀拉拉的灯火。士兵还在守城，虞龙知道，不禁又信步走上城墙。士兵蜷缩在墙垛下，或城楼里，穿着薄薄的冬衣，纵是在睡梦中，亦瑟瑟发抖。一阵怜悯自心底涌起，纵是没有士兵的样子，虞龙亦已不忍责怪，他走过去，解下身上外套，披在熟睡的士兵身上，转身轻轻离去。
风呼呼地吹，天底下一片漆黑。宁静祥和的样子，仿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