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卫懿公好鹤：“鹤”国殃民
【典故卡】
卫懿（yì）公好鹤
出自《左传·闵公元年～二年》。好鹤如命的卫懿公将养鹤和朝政混为一谈，给鹤定等级、封官位。地位最高者，享受大夫待遇，可乘轩招摇过市，卫人戏称“鹤将军”。后来，狄人入侵，将士们都不愿为卫懿公卖命，最终卫国被狄人所灭。
***
一
不知从何时开始，卫国城内突然兴起宠物热。无论商贾豪绅，还是平头百姓，抑或各级达官贵人，家家都有圈养的宠物。在车水马龙、人流如梭的集市街道上，放眼望去，除了卖米的、卖面的、卖葱的、卖蒜的、卖油的、卖鸡蛋的，好家伙，剩下的人人都牵着自己的宠物遛弯，有遛狗的、遛猫的、遛马的、遛牛的、遛兔子的、遛羊的、遛蚯蚓的、遛毛毛虫的，那真是把热闹放到小车上——忒(推)热闹了。
养宠物在城内已是蔚然成风，这风不大，但吹到国君卫懿公耳朵眼里倒是使不清的劲。
卫懿公终于下定决心要微服出巡一下，他一大早就让宦官替他准备好一套平民的衣服。宫里没有，宦官只得去老百姓家借。这一去就是十二柱香的工夫，卫懿公等得心烦，不停在书房里踱步，此时正值六月，天气又热，不一会金丝绒贴身汗衫便湿得透透的。宫女把放着冰块的凉面换了七遍，卫懿公始终没沾一口。
“不用再换了，你立马去宫门口查看一下，那个属王八的小子怎么慢吞吞地还没回来？”
宫女应了一声“是”，把凉面放到桌上，转身往外走去，刚踏出门槛，恰好与慌慌张张进门的宦官撞了个满怀。
“王上。”宦官将宫女斥退下去，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堆着笑脸把一个破包裹呈到卫懿公手里，“奴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淘到这身衣服，您看看!”
卫懿公说:“你小子不会是趁机出宫赌钱去了吧？还是喝花酒了？别跑我这来蒙事。”
“您借给奴才十个胆也不敢呀！”宦官说，“那些贱民小气得很，我说借他们一套，他们说一家人就一个褂子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借给我就得光屁股上街。您听听，过日子过到骨头缝里了，就不会多做几件衣服？我知道您等得着急，不好与他们一般见识，只好将您赏我的一件八宝如意长袍卦扒给了他，才换来这身臭裤褂。”
“这什么味啊？”卫懿公把刚打开的包裹一下扔到地上，漏出来一套满是补丁外加油污的灰粗布裤褂，外表已经油得发亮，像剃头师傅的挡刀布、猪肉摊前的油毡纸。“这是几年没洗了？你不会是拿我给你的那身八宝如意长袍褂送了当铺了吧？这玩意能值得你换？”
“请王上相信我，如果有一点欺骗您，天打五雷轰……”
宦官还没说完，只听天上一声惊雷炸响，卫懿公感到整个宫殿都震动起来，再寻宦官时，但见他早已龟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卫懿公一看天要下雨，也不理会宦官，立马捏着鼻子换好衣服，只身出宫去了。
二
果真如传言一样，卫国城内遍地宠物泛滥，民众在空闲时间交流各自的宠物经。
卫懿公看见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头牵着一条长虫，他有些惊奇，居然这么个丑玩意也有人拿来当宠物养。他刚想上前质问，突然想起自己是微服私访，不能那么高高在上，只好学着百姓的样子，先作揖行礼，一面笑道:“敢问这位老先生，我看别人都遛狗遛猫，最不济也是一头山羊，您怎么遛起蛇来了？”
“你懂什么？”老头斜着眼哼了一声，“这是蛇么？这是伏羲的化身。伏羲知道吗？人类始祖，他就是一条长虫。看我这驼背，曲里拐弯的，我的样貌就适合养它，这是黄大师给我看的相。”
“黄大师，哪个黄大师？他是干什么的？”
“这里养宠物的都是听了黄大师的建议，该养什么，不该养什么，他用你的命理就能算出来。”
“噢！他在什么地方？我也想让他看看。”卫懿公显然来了兴致。
“东城门楼下，靠西头那个犄角旮旯，有个招牌，上面写着‘就是准’，去那里找就行，不和你说了，我这长虫今天还差一万S弯没爬呢！天黑之前必须爬完，眼看要下雨了，得赶紧走。”老头捋着胡子望着天，拽着长虫大步流星地走开了，长虫被他拉扯得一会直一会弯，像根皮筋。
黑云此时突然从北方压了过来，迅速覆盖住整个天空，一声惊雷滚滚而来，集市上的人牵着各自的宠物四下逃散，卫懿公也只好赶紧回宫。
雨急路长，卫懿公在半道上便被淋成了落汤鸡。回到宫中，见那个宦官还在桌子底下，此时已是横躺状态，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卫懿公赶紧掐他的人中，宦官慢慢苏醒过来，用呆滞的眼神看着主子。卫懿公怒道:“蠢奴才，还不赶紧帮我换衣服！”
宦官这时才发现卫懿公身上已是湿漉漉的，往下直淌黑水。他赶紧帮主子把湿衣服换下，穿上一身干净的绫罗。
“研墨，取纸笔，寡人要下旨意。”卫懿公发现顺着那身补丁衣服流下的雨水又黑又发亮，便对宦官说，“寡人等不及了，把那黑水接来，用它写。”
宦官将黑水接好，不用磨，既黑又亮。卫懿公拿笔一蘸，龙飞凤舞一蹴而就，比墨汁还好用。
“去，在东城门西头把这个黄大师给寡人请来。”
“是。”宦官领了旨意，匆匆退出去，又悄悄在偏殿找了一根类似避雷针的棍子顶在头上，冒着大雨办差去了。
三
“黄大师请到。”这回是真利索，不到两柱香的工夫，宦官便将黄大师带到了宫殿。
“黄大师，”卫懿公高兴地打招呼，但看见跪在地上的黄大师有些发颤，他便对宦官吩咐道，“给黄大师搬把椅子，坐下谈。不要害怕，我不吃人。黄大师，听说你会看什么人养什么宠物，今天特意召你来给我看看。”
黄大师屁股还没沾到椅子面，听卫懿公这么说，赶紧又站起来，低头拱手道:“王上，小民只会些雕虫小技，拿来混口饭吃，难登大雅之堂，不敢为我王相看。”
“不碍事，你看看我适合养什么？”
黄大师见卫懿公执意要自己看，事已至此，怕是推脱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上。
“王上离得远，可否请下殿我给您仔细看看。”
卫懿公只得下殿，黄大师装模作样前后看了一通，低头拱手道:“王上适合养王八。”
“大胆，你把寡人当羊肉了，敢拿我开涮？你是说寡人长得像王八？”卫懿公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屈辱，他令宦官道:“拉出去，斩！”
黄大师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嘴里像一下长了十八条舌头，不知怎么说话了，只一个劲喊饶命。
“饶了你？”卫懿公冷笑道，“哼，饶不饶你是阎王爷的事，寡人只负责把你送过去。来人……”
“王上，我刚才说错了，是乌……”
“乌龟和王八不一样吗？斩！”
“不是，我是说乌江河畔有一种仙鹤适合您养。”
“那你刚才说王八。”
“我是说和王八一样有长寿象征的仙鹤，您还没听我说完呢！这仙鹤是一种灵鸟，长颈细腿，丹顶白衣，如得道的神仙，长时间养此鸟可延年益寿，世间也只有您配养此吉祥之物。”
卫懿公大喜，说道:“那寡人果真鹤立鸡群了。好，就命你去捕捉仙鹤，到时寡人重重有赏！”
四
不到半个月工夫，黄大师在乌江河畔捉到六只仙鹤，全部进贡到宫廷。卫懿公高兴得鼻子都笑歪了，赏赐黄大师肉饼麻花，煎饼大葱，就是没有一点金银珠宝，黄大师暗自咒骂卫懿公小气，表面却还是欢天喜地地将这些快过期的面食雇了辆马车给拉回去，除去马车费人工费，最后黄大师还赔了三百个大钱。
有了这些仙鹤的陪伴，卫懿公心情也舒爽起来，每天亲自喂饭，洗澡，晚上还要搂着睡觉。想到仙鹤还没有等级待遇，便昭告天下，册封它们大夫官衔，出入有车马，行走配侍从，天冷缝棉袄，三伏穿背心，脚套长筒靴，老远一看，像掏粪工人一样，弄得仙鹤都不会走路了。卫懿公看仙鹤没有官邸，便大兴土木，为它们建造将军府。国库没有闲钱，就横征暴敛，向百姓摊派，弄得民怨载道。
这一日，卫懿公突发奇想，如果自己打扮成百姓，也牵着宠物上街，大家会怎么议论呢？于是换上那件补丁衣服，牵着仙鹤出宫去了，招摇过市地在街上游走。
人们早就知道是卫懿公遛鹤呢。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卫懿公养鹤！但大家都装作不认识他。
这时突然走过来一位四十出头的粗壮男人，黑黢黢的面庞一脸和气，临近卫懿公跟前，打个拱道:
“呦！您老这条蠢狗是哪买的？”
“先生，看您岁数也不大，怎么年纪轻轻就老花眼加白内障了？您揉揉眼皮仔细瞧瞧，这是鹤呀！”
“废话，我问的就是鹤，你插什么嘴？”
看着他大摇大摆像鸭子般走过去，卫懿公感觉像是被骂了，可怎么被骂的，他又稀里糊涂不大清楚。
这时又有人在旁边说:“这位先生，您怎么敢养鹤？天下只有王上才能养的。老百姓养宠物是为了空闲时找点乐子，但不耽误农活。咱们的王可好，把养宠物当成工作了，不理朝政不说，还封这些禽兽当什么将军，劳民伤财建将军府……等着吧，如果敌人入侵卫国，就让这些鹤打仗去，我们反正不去！”
一时间路过的人们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卫懿公气得领着自己的“鹤将军”们趁乱悄悄溜走了。
五
到了十二月，天渐渐冷起来，赤狄国突然举兵来犯，卫懿公准备派兵抵抗，但无一人前来从军抗敌。宦官启禀道:“王上，最近士兵有叛逃的，征兵处也征不到人，百姓说让鹤将军们去抵御狄人，它们享有俸禄官位，理应出征打仗。满朝文武大臣也这么说。”
卫懿公叹口气道:“我果真是做错了吗？失道者寡助，那天那个男人说什么蠢狗，可能真是在骂我。”
卫懿公从腰间解下随身玉佩，又把身后的佩剑一并交给宦官:“把玉佩交给石祁子，把箭交给宁庄子，让他们防守狄人，去吧！”
宦官刚退下，卫懿公便把那身补丁衣服点上火烧了，穿上早已束之高阁的金鳞铠甲，带领卫队，披挂上阵了。
但卫国军队平时缺乏训练，养尊处优惯了，如今又无心作战，一冲就散，像盘散沙。卫懿公来不及撤退，被狄兵团团围住。这时从狄军走出一个人来，卫懿公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抬起布满血水的脸，认真一瞧，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大声叫道:“你，你不是那个黄大师吗？你……你……”
黄大师笑道:“对，我就是那个黄大师。我是狄国人，渗透到卫国专门搅乱你们国政的。我先让老百姓养宠物，让他们玩物丧志，再让你这个国君养仙鹤，荒废朝政，我们再趁虚而入，彻底打垮你们。现在，你的随行大臣已悉数被擒，全城百姓也惨遭屠杀。”
卫懿公此时全明白了，他自言自语道:“看来那人果真是在骂我，如假包换的蠢狗一条，骂得太对了！”他央求黄大师:“看在我送你麻花煎饼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黄大师笑道:“你这瓷公鸡还有脸说煎饼，一说我更生气。我借用你的话，饶不饶你是阎王爷的事，我们只负责把你送过去。刀斧手，杀!”
手起刀落，卫懿公身首异处。狄人一哄而上，将他的肉分食干净。冷冽的风迅速把地上的鲜血吹成参差不齐的块状，像一颗颗鲜红璀璨的鸡血石。
***
【赏析】
“鹤”国殃民的古今启示
赵玉明
读完《“鹤”国殃民》，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原来，卫懿公不仅是第一个因养宠物而死的国君，也是第一个因养宠物而亡国的国君。
卫懿公好鹤的程度，《左传·卫懿公好鹤》写得极为生动。“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试想，一个国君，整天与鹤为伴，如痴如迷，常常不理朝政、不问民情，丧失了进取之志。他让鹤乘的豪华车子，比国家大臣所乘的还要高级。为了养鹤，他每年耗费大量资财，引起大臣不满，百姓怨声载道。等到北狄部落侵入国境，卫懿公命军队前去抵抗，将士们气愤地说：“既然鹤享有很高的地位和待遇，现在就让它打仗吧！”卫懿公毫无办法，只好亲自带兵出征，与狄人战于荥泽，由于军心不齐，最终战败而死。真是典型的“鹤”国殃民。古人有诗云：曾闻古训戒禽荒，一鹤谁知便丧邦。荥泽当时遍磷火，可能骑鹤返仙乡？
“卫懿公好鹤”这个历史典故，被笑李飞叨用幽默轻松的文字，写得生动有趣。不但引人入胜，甚至有让人过目不忘之感。文中不仅有昏庸的卫懿公可笑之事，如给仙鹤册封官衔，还让仙鹤“出入有车马，行走配侍从，天冷缝棉袄，三伏穿背心，脚套长筒靴，老远一看，像掏粪工人一样，弄得仙鹤都不会走路了。”形象生动，维妙维肖。而且，描写黄大师奸诈的嘴脸，也是入木三分：“黄大师暗自咒骂卫懿公小气，表面却还是欢天喜地地将这些快过期的面食雇了辆马车给拉回去，除去马车费人工费，最后黄大师还赔了三百个大钱。”俗话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狄国人早有耳闻卫懿公的昏庸，才想出如此策略，引导卫懿公一步步走向深渊，玩物丧志，“鹤”国殃民。这与齐国名相管仲当年设计让楚国人热衷于养鹿，从而荒废农耕与军务，最终使齐国征服了楚国的“买鹿之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纵观上下五千年，玩物丧志者，从来不乏人才。北宋皇帝宗徽宗真佶，喜好书法、蹴踘，整日沉迷其中，最终酿成“靖康之耻”。西汉汉哀帝，喜爱阴柔男侍董贤，后人将同性恋称为“断袖之癖”，就由此而来……卫懿公“鹤”国殃民，玩物丧邦，这个已经远去的历史实例，要常读常新了，要常读常醒了。这样的历史故事，给了我们极大的人生启示。人生有涯，在有限的生命和时间里，喜爱一些陶冶性情的事和物，方能完善自我，提高生命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