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夜坐赠吴武陵[1]

稍稍雨侵竹[2]，翻翻鹊惊丛[3]。美人隔湘浦[4]，一夕生秋风。积雾杳难极[5]，沧波浩无穷。相思岂云远，即席莫与同。若人抱奇音[6]，朱弦縆枯桐[7]。清商激西颢[8]，泛滟凌长空[9]。自得本无作，天成谅非功[10]。希声閟大朴[11]，聋俗何由聪[12]。

[1]吴武陵：信州人，元和二年登进士第，三年初，坐事流永州，与柳宗元过往甚密。参见《新唐书·吴武陵传》、柳宗元《濮阳吴君文集序》及韩醇注。

[2]稍稍：渐渐。

[3]翻翻：翻转飞旋貌。

[4]美人：指所怀念的人。《诗·邶风·简兮》：“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5]杳（yǎo）：深远。极：尽。

[6]若人：那人，指吴武陵。

[7]縆（gēng）：绷紧、急促。《楚辞·九歌·东君》：“縆瑟兮交鼓。”王逸注：“縆，急张弦也。”枯桐：指琴，据说古时最好的琴是由高百尺而无枝的龙门之桐制成的。

[8]清商：商调，古时五音之一。激西颢：谓琴曲在秋气中激响。汉乐府郊祀歌有《西颢》，《汉书·礼乐志》：“西颢沆砀，秋气肃杀。”

[9]泛滟：声响悠远升腾状。

[10]天成：自然生成，无矫揉造作。功：人工。

[11]希声：极细微的声音。閟（bì）：同“闭”。大朴：浑朴之至。

[12]聋俗：指蒙昧无知的流俗之辈。

这首诗被沈德潜誉为“千古文章神境”（《唐诗别裁》卷四）。

诗以写景起，借潇潇暮雨、鸟雀惊飞而动怀人之念；“美人隔湘浦，一夕生秋风”，语祖《诗》、《骚》而“风神淡远，意象超妙”（《唐宋诗举要》卷一），在自然典雅的造语中寄寓着一股浓郁的情思。秋天的夜晚，浓雾密布，沧波浩渺，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那么朦胧，那么遥远。作者设想对方正手持枯桐制成的古琴，弹奏出清丽美妙的音响，那音响与秋气相激相荡，渐渐升腾到长空之中。读至此处，若凝神壹志，闭目遐思，会感受到一种渺远而空灵的意境。在这里，作者写弹奏者的琴技和琴音，真正的用意在于以此象喻对方自然清妙的文思和才华，并由此反跌出最后二句：“希声閟大朴，聋俗何由聪。”——如此美妙少有的“奇音”，纷纷世俗之辈怎么听得到，又怎能听得懂呢？

柳宗元谪居永州后，因是戴“罪”之身，所以与长安的亲友已很少来往；又因永州地处荒远、文化落后，所以在当地也极少能谈到一起的朋友。然而，吴武陵的到来，却给他的生活增加了一些暖色调。武陵为元和初年进士，颇有文化修养，元和三年（808）坐事流永州，与宗元的身世遭际相类，所以二人可以算作困境中的同道。这首以赠吴武陵为题的诗作，便展示了作者将之引为知己、感慨世少知音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