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延的救赎
商队首领指挥众人把死去的同伴抬到山坡上,两个伴当正在掘土挖坑,这里举行不了天葬,只能入乡随俗把尸首埋了。见到从山坡上下来的明延,躬身叉手深施一礼,“在下何载谦,是这商队首领,多谢大师出手相助”。
商队的伴当也都放下手中活儿,对着明延行礼。
明延单手回了一个佛礼,看着躺在坑边的六具尸体,“阿弥陀佛,贫僧明延,请容贫僧为几位施主诵经超度,送他们往生去吧。”
粟特首领虽然笃信祆教,但西域宗教繁杂,对佛教的仪式也并不抵触,便由着明延去做。虽然心中满是疑问,看到明延开始做法,也不好打断。喊来身旁的一个伴当,帖耳低声叮嘱了几句。那伴当领命,朝明延来的方向跑了一段,叉腰盯着山林。
明延吟诵了几遍经文,声音放缓渐渐停下,思绪中充满了凉州遇袭的景象。那一次他被鲜血和屠戮吓到了,随之而来的惊愕、懦弱、退却,成了他挥之不去心魔。他向佛祖祷告,向文殊菩萨求大智,向观音菩萨求悲悯,向地藏菩萨许宏愿,都不曾得到回应。他挣扎看不到希望,反抗抵不住心魔,深陷痴愚无法解脱,日日对着诸佛祈祷,夜夜对着孤灯苦思。但此刻,面对这几个安静躺着的逝者和远处幸免于难的生者,他的净心慢慢重塑,自度度人乃至舍己救人的愿念回归神识。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这一切都是最好的修行,这一切是佛祖给他的回应。
等到明延做完法事,何载谦的商队也已收拾停当。两个货箱被山贼撬开,里面装着的珊瑚、琥珀被掳走大半,想必是贼人躲在驼队旁的时候手上也没闲着。
何载谦默哀之后,吩咐人把死者埋了。拉着明延坐到驼队旁,递给他一个水囊,“不知明延大师经过此处是要去往哪里?”
明延接过水囊,拔出塞子喝了几口,缓声答道:“西京白马寺。”
“此间路途遥远,大师只身一人,想必甚是艰辛。”
“有一位少年同行。”
一位少年,何载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神情放松了下来,看着明延瘦弱的身体,“大师慈悲,毙贼之事应是那少年所为吧?”
“正是,我也不曾想到他有如此武力。”
“英雄出少年”,何载谦顿了顿,“烦劳大师把那少年请出来,也好让我当面感谢。”
明延站起身,把水囊还给何载谦,“我去说与他听,来不来是他的事。”言罢行了一礼,转身朝山坡走去。
何载谦抬起右手向后抓了抓额头的卷发,紧走两步追上明延,“我与大师同去,亲自去请,还是庄重一些。”明延不置可否,步伐依旧。
俩人走到望风的伴当身边时,明延冲他颔首示意。何载谦等明延走过之后,对伴当勾勾手,让他跟上自己。
三人走到溪潭边,看到一少年坐在青石之上。一头长发散批在脑后,如黑色丝绸不时在风中摆动;黝黑的脸上散发出健康的光泽,整齐的眉毛细且长,一颗黑痣点缀在右眉的末端;眼角微微下垂,清俊的眼睛中荡着溪水的波光;薄唇皓齿,嘴角轻挑,透着几分少年人的孤傲;赤裸的上身比脸稍稍白净些,筋肉鼓鼓如刀刻斧凿一般;左侧腰间别着障刀,一把弯弓横卧在右边。
少年不动不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明延看着气质与往常不同的少年,没有言语。
看到少年对自己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何载谦带着伴当赶紧深施一礼,尊敬地说:“在下何载谦,谢过救命之恩。”
“想要救你们的是他”,安亦昉朝明延努努嘴,似是领会不到何载谦的热情。
“大师与我等恩惠卓异,自不敢忘怀。”何载谦把目光投向明延。
和尚面色安详,依旧没有言语。
“闻听二位要去西京,鄙人商队此行目的地是东京大梁。”何载谦试探地问道。
“想要去西京的也是他。”安亦昉还是朝明延努努嘴。
“大师,南行路远苦恶,想请二位同行,相互有个照应,不知预意如何?”何载谦只好转而对明延说道。
“诸受是苦,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不出离世间之苦,何以证涅槃之乐。”明延双掌合十,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