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弄瓦之喜
9月21号，谢小白生了，是一个女孩。
夜里三点钟，她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刚站到地上，就觉得有一股液体顺着腿流了下来，开灯一看，地上一滩像是掺了水的血，或者说是掺了血的水，此时，随着腿上不断有液体继续流下，地上的水滩也在不断汇聚变大。
谢小白一声惊呼，赵乐天醒了过来，可他也没见过这种阵势，忙叫醒了自己的父母。
赵母或许多少还是有点经验，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水，当机立断：这是羊水破了，赶紧送医院。
谢小白好像也意识到什么，毕竟三十八周了，她反倒显得比较镇静，指挥着赵乐天将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物品收拾好，这才在赵乐天的搀扶下，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到医院。
护士比谢小白更镇静，可能是见得多了。她们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打了一针催产针，给了一个塑料的大圆球，让谢小白坐在上面晃悠，说是有助于开宫口。
而赵乐天就跑着办理入院手续。
天亮的时候，赵乐天抽空给岳母打了个电话，告知她们已经到医院了。不到一个小时，美珍和小敏就急匆匆赶来了，还提着一大兜东西。
美珍毕竟生过三个孩子，更有经验一些，每次谢小白阵痛的时候，美珍就会看一下手表，数着阵痛的间隔时间。随着疼痛感越来越强，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每次痛时，谢小白都紧咬着牙关，轻声呻吟着，额头上憋出一层细汗。
但是护士们对此似乎司空见惯无动于衷。
最后赵乐天实在看不得老婆受罪，死活将一个年轻护士拉了过来，年轻护士将手伸入谢小白的两腿间量了一下，旁边一个矮个子护士便拿着夹子边问：“开了几指了？”
年轻护士：“四指。”
矮个子护士放下夹子，说那可以进去了，然后就扶着谢小白进了产房。
为她接生的是一名男医生，要是往常，谢小白是不会愿意让男医生为自己服务的，但是此刻，没有什么羞耻可言。
谢小白觉得自己下腹坠涨得很，是一种很强烈的想要解大手的感觉。她告诉医生，自己要解手，等一会再来。哪料那个男医生告诉她：“没关系，你就拉在产床上就行了。”
说完，男医生还俯身在她的两腿之间看了一眼，伸手拿过一把剪刀。
剪的时候，谢小白感觉不到疼痛，因为这个疼痛感完全被另一种疼痛所掩盖，但是，她却能听到剪刀剪肉的声音，是那种细微的莎莎声。
折腾了半个小时，谢小白顺利产下一名女婴。
护士举着孩子，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下，孩子发出一声哭声。护士这才将孩子两腿掰开，凑近产床上的谢小白：“是个妹妹。”
谢小白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她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护士将孩子抱出了产房，有另外的护士过来给谢小白缝合伤口。
护士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赵乐天正在走廊上搓手踱步，这半个小时里他过得可不轻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几乎可以说是度分如年。
护士：“三十一床的家属在不在？”
赵乐天忙迎上去：“我是。”
护士：“生了，是个妹妹。”
赵乐天急切地：“我老婆怎么样？”
护士：“一会就出来。”
赵母也一脸期待地赶上来：“弟弟还是妹妹？”
赵乐天：“妹妹。”
赵母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撇嘴道：“搞了半天是个妹妹呀！”
护士说要给孩子包扎脐带，清洗，需要一个家属跟着自己，小敏看看赵母没有要去的意思，她自告奋勇跟着去了。
赵乐天早已守在手术室的门前，顺着门缝不断往里面张望着。
两扇门一分，谢小白从产房推了出来，她微微闭着双眼，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汗珠，赵乐天很是心疼，扶着手术床推到病床前，帮着护士将谢小白摆放好。手忙脚乱地倒热水，搓好毛巾，粘谢小白额头的汗水，完了之后，还在谢小白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孩子已经抱了回来，就放在谢小白的身边，头只有赵乐天拳头那么大，脸上脏兮兮的，正在睡觉。
谢小白用满含着柔情的眼睛盯着婴儿：“她好乖呀。”
赵乐天蹲在床边，脸上带着幸福的笑，也正在盯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身躯，接着他将眼神上移，看着谢小白：“老婆，你辛苦了。”
谢小白微笑一下：“值。”
赵母似乎觉得太过腻味，她冷笑一声：“我出去一下。”
赵父：“这里现在正忙着呢。”
赵母没好气地：“中午就没吃饭，我饿的嘛。”
美珍忙说：“没事没事，我和小敏在就行了。亲家公，你也去吃饭，饿坏了不得了。”
赵母一听这话，终于找到了台阶，赶紧抓住赵父的手，将他拉出了病房。
刚拐过走廊的弯，赵父就甩脱赵母的手：“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赵母一挺胸脯：“是个妹妹！”
赵父退后一步：“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有这思想？”
“嘿，我考虑的可是你们老赵家的香烟后代！”赵母带着冷笑盯着老伴：“你跟我说心里话，你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说心里话！”
赵父摸摸下巴：“那当然是弟弟好些，妹妹太操心。”
“那你还说我？自己都这么想！”
“但是，妹妹也可以，过几年再生一个就是了。”
赵母用鼻子哼了一声，电梯门很和时宜地随着她的哼声打开，赵母一步跨了出去。
住了三天，谢小白就出院了，美珍跟着她一起来了赵家，为的是照顾女儿的月子。看着那个跟自己拳头大不了多少的脑袋躺在一边，闭着眼睛横冲直撞找乳头的样子，谢小白就想笑，心里填满了甜甜的味道。
谢小白让赵父给孩子起名字，赵父说得看看书，反正离上学还早，大名可以先不起，至于小名，你们自己起就是了。
谢小白给孩子起的小名叫丑妹。一开始赵乐天不乐意，他说我们的女儿不丑啊，怎么能叫丑妹？
谢小白解释：“今年是牛年，丑是今年的地支。”
赵乐天点头：“这些我不懂，听你的就是了。”
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个月里，谢小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店交给小敏打理，家里有妈妈照顾吃喝，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享受生活。
不过这一个月里也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谢小白当时觉得不重要，她不知道的是，这竟然是她和赵乐天关系发生变化的第一个伏笔。
那是从医院回到家的第七天还是第八天，婆婆每天就是顾着自己和老伴的饭，谢小白母女全都有美珍负责。但毕竟赵家就赵乐天这一个孩子，一家人也就没必要分两个灶，还是在一个锅里面吃饭。
那天屋里热的厉害，赵乐天刚装的空调，害怕风直吹到孩子和谢小白身上，还在出风口处搭了一块毛巾。午后，孩子睡着之后，谢小白下床，说去喝杯水。她到厨房喝完水，习惯性地打开冰箱门，看到里面有一块冰镇的西瓜。谢小白也没想那么多，抱起西瓜就进了屋，她想的是，虽然她自己坐月子不能吃，但是妈妈可以吃啊，这么热的天，吃点冰镇西瓜解解暑。
美珍正吃着西瓜的时候，赵母回来了，还径自进了小白的屋。其实这段时间赵母是很少进自己房间的，这次进来，谢小白以为婆婆是来看望孙女的呢，忙不迭地请婆婆坐下，还说孩子刚睡着，你看她那小样子，是不是很像你。
但是赵母冷着脸，没答谢小白的话茬，眼睛看着美珍手中正在吃的西瓜：“西瓜吃着咋样？”
“好吃，比喝水舒服多了。”
赵母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谁都知道吃西瓜比喝水舒服。”说完，赵母也不等美珍的回话，就朝门外而去，转身的瞬间，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美珍觉得亲家的表情不太对劲，忙举着西瓜就追了出来：“亲家咋了？”
赵母回头看着美珍，努力地挤出笑容：“没事。乐天他爹不是下重庆办事去了嘛，我就想着这么热的天，给他冻点西瓜等他回来吃。没事，谁吃不是吃。嗨，也怪他没这命。”
美珍举着西瓜的手就显得颇为尴尬，上不去下不来：“我不知道……”。小白在屋里听到这话忙赶了出来：“妈，西瓜是我拿给我妈的。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专门给爸留的，这样吧。”谢小白对美珍边掏钱边说：“妈，你再去买点，多买点，咱大家都能吃。”
赵母顿时就显得有点阴阳怪气：“小白呀，算了吧，咱家现在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外面欠着那么多钱呢，少吃点西瓜死不了人。钱这东西，漏一块容易，攒一分都难。”
赵母说完，将烧水壶接好了水，放在炉子上。
以后的日子里，谢小白不再随意动家里拿不准的东西，美珍把自己约束得更是好。母女俩归根结底是一类人，她们不想再有类似于一块冰镇西瓜的事，会影响到家庭的和谐。
当然，这件事谢小白也没跟赵乐天说，她觉得不值当。而且，就算说了，会是什么结果，谢小白猜也猜的出来。
满月之后，谢小白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店里。十月下旬，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谢小白本来心情很好。因为经过成都美食节的哄炒，谢小白对自己火锅店的前景信心满满。一个多月没到店里来，还真是怪想的，把奶挤好放好后，她就出了门。
谢小白在马路对面下了车，先是看到张凯和胖哥站在路边，嘴里叼着香烟，像是电影里的小流氓似的，正朝对面望着。
不用猜也知道，是在看自己家的谢氏老火锅店。
看到谢小白，张凯忙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哟，谢老板，好久不见啊，听说你生孩子了？男孩女孩？”
谢小白点头，面带微笑地说是个妹妹，但从二人的眼神，谢小白看出他们不怀好意，似乎正等着看一场笑话。
谢小白没有再跟他俩多说，把两边嘴角努力上提了一下，算是给予了一个礼貌性的告别微笑，就穿过马路来到自己家店面门口。还没走进去，就已经看到店里面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手里拿着本子，正仔细地四处查勘。妹妹谢晓敏垂手站立一旁，一副无奈的表情。
“小敏。”
看到姐姐，谢晓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姐姐，你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谢小敏指着两个穿制服的人：“他们说有人把咱们给告了。”
“告了？”
穿制服的男人告诉谢小白：“我们是区食品卫生药监局的，最近有多名顾客向我们反映，说吃了你们的火锅之后上吐下泻，严重的已经住院了。我们怀疑是食物中毒，所以过来调查一下。”
“食物中毒？”
谢小白心里暗叫不好，第一反应，这一次毫无疑问又是被人陷害了。因为谢小白对于店里的食材把控还是非常严格的，她很有信心。虽然中药里面讲川椒达下，辣椒吃多了，本来就可能会出现拉肚子的现象，但是绝不至于发展到住院的程度。再联想到在马路对面张凯和胖哥那诡异的笑容，谢小白更加确认自己的推测。
谢小白连忙掏出两百元钱，凑近男制服，悄悄朝他的口袋里塞：“老师，我们的食材都是很卫生的，而且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搞错了？”
男制服抬手将谢小白握着钱的手推回：“不要这样。有人举报，我们就得查，我们这也是公事公办，请你们配合。”
男的说完不再理谢小白，只是一丝不苟地继续检查。谢小白就尾随在他们身后，因为她也想知道，自己的店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厅堂里就是些桌椅板凳，和堆放在一起的啤酒箱子，没什么好检查的。很快来到操作间，老吴和另外一个配菜员小李正在忙活着，谢小白示意，让他们先停手。看到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人，老吴显然也有一点诧异，他微微张着嘴巴。
两个人检查着后厨里的设备、冰柜、消毒柜等等。谢小白就抱着臂膀站在一边，因为她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谢小白的自信很快就被打破了。
先是男执法人员在挪动那靠在墙角的几袋子辣椒时，从袋子下面跑出来一只差不多一尺长的耗子，顺着墙根慌不择路地扑过来，谢小白惊叫一声，耗子爬过她的脚面，已经窜了出去。
执法人员搬开辣椒袋子，在墙角，被咬得稀碎的破布条和烂棉花搭成一个窝，窝的正中央，四只还没长毛、通体粉红色的小耗子正在睡觉，连眼睛都还没睁开。
老吴一见，骂了一句：“妈的，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男执法人员回头看了老吴一眼，分明是说：“我也想知道。”
老吴拿过一张铁锹，将这几个小老鼠扫了出去。
这还不算，紧接着，女执法人员掀开保鲜柜最下层的隔板，在隔板与柜体相交的地方，发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男执法人员的鉴定下，二人认定这是苍蝇或者蟑螂的虫卵。
似乎已经不需要再做解释。
执法人员举着相机，仔细地拍照留取证据，谢小白愣愣地靠在墙上，看着他们取样。
这一切让她猝不及防，自己的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很难相信，也很难接受。执法人员走后，她几乎有点歇斯底里：“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让你们每天打扫的嘛！”
老吴委屈地：“我们是每天打扫了的呀。”
“打扫了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尺多长的老鼠！老鼠也就算了，饭店都挡不住会有老鼠，这不能完全怪你们，可那虫卵你们怎么解释？保鲜柜难道就不做清洁的吗？”
几个人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谢小白转头冲着谢晓敏：“你说你，才一个月就搞成这样，什么事交给你能让我放心？”
谢晓敏张了张嘴，看着姐姐怒气冲冲的脸，终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谢小白淡淡地：“什么也别说了，等着关门整顿吧。正好大计都休息休息。”
谢小白说完气呼呼地出了门，隔着汹涌的车流，她看到张凯和胖哥还站在马路对面，依然是一脸笑意。